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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阿霞哭夫天怨怒


茶天明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父亲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笑着对老婆地说,你的儿子长大了,晓得去找老婆了。茶天明的母亲老婆酸溜溜地说,有怎么骚的父亲,就会有怎么骚的儿子,这有什么奇怪的?茶天明的父亲听见这话,就拿眼睛来瞧老婆,看到老婆虽然有点老,脸上有了皱纹,然而还算过得去,走过去剥了老婆的衣服,他的老婆用力摔开男人的手,说,恁大年纪,还想做?弄起我了的情绪,你又没有本事来平息,你是想作孽啊!茶天明的父亲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会让你满意的,奇了,怪了,你这么肥沃的水田,怎么只长出一根独苗苗来?哪像别的女人,两条腿张开,就剩下孩子来,真是奇了,怪了。

茶天明的母亲看到丈夫埋怨她,心里有些歉意,就听话地走进了卧室,横躺在床上,由着丈夫搬弄。第二天,茶天明的父亲开车来到鸡街农机培训站,到班主任那里办好了儿子的退学手续,领着儿子到新寨认了亲戚,随即请媒婆到龙潭去说媒。阿霞正在为失去的爱情而烦恼,现在看到媒婆上门来说媒,晓得对方就是茶天明,心想这真的是深山里见到了太阳,阴沟里长出荷花来,马上变得高兴起来。阿英绣听说男方的父亲在云台山开大车,小伙子过些日子也去学开大车,担心开大车有危险,到时候耽误了女儿,不同意。赵关乎说,开大车有什么不好?现在开大车的人哪个不是地位高,那个不是富得冒油,当即答应,随媒人来到龙潭认了亲家,把儿子送到云台山驾校学开大车,确定在十月里给他们办喜事。

十月,某日。阳光灿烂,桂花飘香,一顶花轿摇晃在青石板路上,走在轿子前面的人把脸涂得通红通红的,把唢呐吹得响响的,走在轿子后面的人抬着箱柜,闹着,走着。那些被漆成棕红色的箱柜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坐在轿子里的阿霞,在唢呐声和鞭炮声中轻轻地哭泣着,她不知道此去意味着什么,她想拒绝前去,然而心里又特别想去。到了晚上,送走了客人,茶天明走进了洞房,闪烁的红光把房间照得模糊而清晰。茶天明望着坐在床沿上的阿霞,期盼,犹豫,到底鼓起勇气走了过去,揭开了阿霞的红盖头。茶天明用迷离而深情的目光看着阿霞,阿霞便温柔地笑了笑,白皙的脸上顿时升起了一缕红云,茶天明说,我们睡觉吧?阿霞听话地点了点头,信任地由着茶天明替她宽衣解带,度过了人生苦短而消魂的第一夜,他们不知道,这样销魂的时刻,对于他们来说实在过于短暂,短暂得如同天空里的流星,根本来不及细细审视就消失了,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劫数,回避不了,躲避不掉。

王诚信和左翠英也在跃进木材站上班,他们育有四个儿女:长女王秋艳,次子王秋东,三子王秋林,四女王秋惠。他们和李地凯一道参加了茶天明和阿霞的婚礼。茶天明在云台山林业局开起大车,往广通运送木材。云台山林业局是国营单位,到山上砍树和往外运送木材都是合法的,然而世上的事情,有合法就会有非法,有些人看到砍树木和往外送木材有钱可赚,做起了偷砍树木和偷运木材的生意,司机在干公家活路的同时干起了私家活。茶天明的大车装五吨,但是他通常装六七吨,五吨以外是私人的木料,油费由公家出,带私货的钱归他,单位知道,也不好过于干涉,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管他们干啥?何况也管不翻,何苦自寻烦恼。

阿霞在甜蜜的爱河里畅游,茶天明聪明能干,感情细腻,善于体贴。在物质生活方面,她也是胜过一筹。为了避免受人影响,茶天明在跃进木材站附近建起了两间房屋,两人在下班后回到两件小屋里,过起了属于他们的两人世界,没有谁来打搅他们,只有顺濞河水不停流淌的声音伴随着他们。流水声俨然音乐,是他们爱情的催化剂,他们在音乐声里****,在音乐声里播种和承受播种。

一年后,茶天明出事了,他的车翻下了悬崖。车毁人亡。茶天明翻车死了以后,阿霞想到他们是由唱鹊而相爱的,终将以唱鹊来结束他们的爱情。阿霞来到丈夫的坟前,用凄婉的声调唱起了鹊。鹊声犹如山间里的流水,在树林里流淌,在风声里穿行,在草地里沉寂。左英绣站在女儿的身边,泪水涟涟的,痛不欲生的样子,等到太阳即将落山时,大地摇晃了起来,地震应哭声而发,顷刻间山崩地陷起来,人喊鬼哭起来。阿英绣从惊颤中清醒了过来,她弯腰搀起女儿,说,阿霞,莫唱了,莫唱了,你看你,把风唱起来了,把地唱起来了!阿英绣把女儿搀了回家,用忧虑的目光看着女儿,说,看这情形,孩子是很难保住了,阿霞,把孩子打掉吧?阿霞坚定地抬起头来,望着远方,目光里蓄积了刚毅和坚强,说,这是天明的骨血,我要生下来,哪怕是个有缺陷的孩子我也要,我要把孩子抚养长大。

阿霞生下了女儿,女儿虽然饱经磨难,但是身体方面没有受到损害。阿霞在丈夫坟前唱了鹊,算是了结了对丈夫的歉意,然后尽心尽力地抚养女儿,为了纪念丈夫,阿霞把女儿取名茶金鹊,茶是茶天明的姓,金是茶天明孩子的排行,鹊是他们恋爱的媒介和手段。阿霞留在跃进木材站里上班,工作内容是统计拉出去的木料数量,工作还算清闲,是林业局领导对她的照顾。阿霞想到了回龙潭,就抱起女儿,坐便车回了龙潭,下了车,她背起女儿,走了个把小时,回到了家里,放下女儿。阿英绣勾下头,在茶金鹊的脸蛋上亲了几下,放下茶金鹊。阿霞说,帮我照看金鹊,我去做饭。阿霞说完话,走进厨房里做饭。看到女儿凄苦,左英绣心里扎实不忍,说,趁着你年纪还轻,遇到合适的,就找一个,没有男人的家不是完整的家,过起日子来,着实不容易,我们也是会担心的。阿霞说,好的,我听妈的,遇到合适的,我给你带回来,带回七八个来。阿英绣说,你又不是公家的客车。阿英绣突然停止了说话,脸上跟着现出了悲伤。自从女婿过世之后,阿英绣再不说车字,也不允许别人在她面前说起这个字,现在这个字从她的嘴里说了出来,是她自己犯了自己的忌,心里好不自在起来,眼泪随即涌上了眼眶,到底就闭了嘴,不再说话。

阿霞晓得父亲是放牛去了,阿霞的两个妹妹是双胞胎,从父亲姓,取名赵雪和赵月,以此来迎合赵关乎的大理情结。大理是个美丽的地方,苍山巍峨雄壮,苍山顶上常年堆雪,故以雪代称。上关扼守剑川道要隘,花枝不断四时春,故以花代称。洱海碧波荡漾,每到月夜,月亮从洱海里升起,故以月代称。洱海风在下关城里穿行,仿佛母亲没来及捂热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人的脸庞,给人清新温婉的感觉,故以风代称,整个大理,就以风花雪月来代替的。赵关乎是大理人,因为家庭成分不好,父母屡次被批判,波及儿女。赵关乎初中毕业以后被下放到龙潭劳动,在那里遇到了左英绣。左英绣的娘家在鸡街新寨,她从小被父亲的伯伯领养,她的伯伯是龙潭人,赵关乎做了左英绣家的上门女婿,在大理地区,入赘不是伤面子的事情,赵关乎在龙潭生活下来。

在长女次男从母姓的前提下,两个小女儿从父姓,在龙潭也是说得过去的,而且是合情合理的。赵雪和赵月在龙潭上学,不到周六是不会回来的,说,阿弟呢?阿英绣说,莫要说起你阿弟,说起你阿弟我就来气,他认得了山那面的一个姑娘,姑娘的名字叫做施雪音,音乐的音,你阿弟成天在施家干活,我算是白养了一个儿子!划不来,划不来。左英绣说的山那面指的是白竹山,白竹山很高,很大,横跨龙潭和瓦厂两个乡,风景优美,风光旖旎,有很好的旅游开发前景。

阿霞说,这是好事呀!听名字,姑娘肯定很聪明,肯定很漂亮,到时候把姑娘接过来,有他们在,也算是省了我的心事,是好事呀!阿霞是个孝顺的女人,她从身上掏出三百块钱,递给母亲,说,阿弟谈恋爱,是要用钱的,把这几个钱给他,叫他在人家姑娘面前大方些,早些把姑娘娶回家来。阿英绣说,你又拿钱干什么?你就不会把钱用在自己身上?阿霞,你可是父母的心头肉,我不要你受苦,我要你过得快乐些。左英绣说过这话,泪水涌上了眼眶,把眼眶里填得满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