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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阿霞垂泪顺濞江


随着茶金鹊欢叫外公的声音,赵关乎赶着牛羊走了进来。赵关乎关好了牛羊,过来看女儿,阿英绣把三百块钱递给丈夫,说,是阿霞给的。赵关乎把钱递回给女儿,说,你拿那么多钱回来搞什么?我们山里人过日子,吃好是过一天,吃坏也是过一天,瓜瓜豆豆,有吃的就行,而你在外面,没有钱怎么可以?何况你还要成个家,没有钱怎么可以呢?阿霞说,阿霞嫁人,是要人家给我钱,哪有我给人家钱的?你们只管放心就是,你们的阿霞既漂亮又温柔,还很能干,不找男人则已,一旦找男人,肯定会找个优秀优秀男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做到的。

那年头的三百块钱,可以买三头大水牛,对于农民来说,是个很大的数字。赵关乎听女儿说话,晓得女儿已经答应再次成家,心里想着女儿到时候要用钱,再次把三百块钱递回给女儿,阿霞说,我身上还有钱,女儿不在你们身边尽孝,还给你们增添了忧愁,想起来我心里都很难过,可是暂时又没有办法来化解,我也是心里着急的。阿霞说完,眼泪流出了眼眶,赵关乎看见女儿难过,他的心里也是难过,说,阿霞,你不要难过,农家生活向来寡淡,寡淡得像蒸馏水,我们的日子,慢慢地过吧,这三百块钱,我暂时替你收着,等到你成家时,我给你买嫁妆,唉!就是替你买嫁妆,也是用你自己的钱,父母无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是亏欠儿女了。赵关乎家庭成分不好,家庭成分不好的人遗传基因很好,都很聪明,都有雄心壮志,只是他们没有找到改变现状的机会,只好在郁郁寡欢里过日子,等到机会到来,他们不仅会走出困境,还会创造出辉煌,因为他们受到压抑的心灵在得到勃发的时刻,就会焕发出生机。

第二天,刚刚天亮的时候,阿霞把女儿交给父母,向父母道了别,下了山,在龙潭上了车,回跃进上班,做家务事,日子过得清净而寡淡。没有男人,女人能有什么作为呢?只能在想象和期盼里数着日子过,过到哪里算哪里,过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世上的事情,有些是能够争取的,也是能把握的,如爱情,阿霞地自己去寻找的,阿霞能够把握好他们的爱情,然而命运呢?命运是游荡在天空里的云,什么时候凝结成团,什么时候化整为零,什么时候骤然消失,谁能说清楚,谁又能把持得住?或许,当人们想到可以去把握之时,云团变成了积雨云,雨水铺天盖地落下来,雨水里夹杂着冰雹,击打着大地,击打着大地里的生灵,包括植物,包括动物,包括生活在地球上的一切。阿霞生活在甜蜜之中,她努力经营自己的爱情,努力经营自己的家庭。阿霞没有想不到,爱情对于她来说是如此短暂,命运对于她来说是如此残酷,是前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这辈子要接受命运的惩罚?阿霞不知道,她也不想去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被命运无情地捉弄了,被命运无情地戏弄了。

顺濞江上游又名太平河,太平河接纳了大小几十条河流,八达河发源于老和尚山,自东向西流淌,在博南古道清水哨附近坠落而下,宛如一把利剑,直插大山,把大山劈成两半,太平谷于是形成。相传诸葛亮南征时,带领大军来到太平周家湾,驻扎下来。诸葛亮看到太平人沿袭传统的刀耕火种方式,生产力低下,百姓生活贫困不堪,于是教化民众开垦耕地,使用牛耕技术,极大地提高了太平生产力水平,周家湾百姓为了纪念诸葛亮的功绩,把对面的村子叫做打牛坪,把太平乡易名为汉营乡。博南古道出太平河至黄连铺进入永平县界,滇缅公路沿袭了博南古道的走势,大瑞铁路沿袭了滇缅公路的走势,仿佛亘古恒定的法则,人们不想也不愿意去改变这种走势,尽管后来人们发现这种走势不是很合理,然而不合理的存在有时候会成为继承的法则,留在人们的思维现象之中。

太平河名字取得好听,但是不够太平。太平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样备诏被灭以后,漾濞被四周县市所分管,永平县在打牛坪建立了打牛坪巡检司,负责管辖太平一带,而漾濞县城则被大理所管辖,两个地域对漾濞的管理大致以虾马塘为界,沿虾马塘望西至于观音庙,则会经过漾濞高山湿地大烂坝,本该好好保护的大烂坝在经济大潮的冲击过程中被彻底破坏。太平河下游因顺濞乡而易名顺濞江,由南向北流淌,在岔河与由北向南流淌的漾濞江汇合,向东汇入澜沧江。大山是顺濞江的母体,也是大山的母亲的眼泪,母亲因为看着儿女离开自己的怀抱而伤感,而落泪,泪水凝聚起来,终至而成江河,带着母亲的伤心远去,远去。

吃过晚饭,阿霞来到顺濞江边,江水不紧不慢地流淌着。太阳光照在江面上,江水泛红,红光粼粼的,细碎的浪花里,无数个太阳沉浮,跃起,翻涌,沉寂,循环往复,没有终结的时候。太阳落到山那面去了,星星升了起来,星星越过了顺濞江河谷,躲到了山那面,不见了踪影。阿霞失去啦爱情,失去了家庭,然而在茶天明那边的人们眼里,她有克夫的命,茶天明的死亡跟她克夫有关,所以,在茶天明死去之后,他的父母领走了全部的抚恤金,他们甚至没有想到过看望茶金鹊。老年丧子原本是个悲催的故事,然而对于丧夫的阿霞来说,何尝不是更加悲催的故事?阿霞晓得自己成了人们心目中的笑料,人们正在用世俗的目光看着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阿霞懒得去计较,事实上,很多事情也是计较不了的。她明白世间的险恶,晓得流言蜚语是利剑,可以杀人,晓得流言蜚语是毒药,可以毒杀生命的,她不想成为利剑残杀的对象,也不想成为毒药毒杀的对象。为了养大茶天明留下的骨肉,阿霞得活着。为阿霞规避着人们世俗的眼光,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着,别人爱说什么,别人说了什么,跟她有关系,但是关系不是很大,心里敞亮的人自会过上敞亮的生活。

漾濞早晚冷,白天热,昼夜温差很大。阿霞坐在顺濞江边,身边是几棵柳树,是那种细叶柳树。柳丝宛如女人茂密的头发,垂到空中,无依无托,在江风的吹拂中扬起,落下,扬起,落下,没有终结的样子。月亮运行在稀薄的云层里,没有多少亮色。月光透过柳丝之间的缝隙直落下来,也许因为风吹的缘故,柳树底下的亮点在不规则地运动着。阿霞选择在月夜里来到顺濞江边,选择在月夜里来到顺濞江边的柳树下是有原因的。这里是阿霞和茶天明经常光顾的地方,在这里,他们有过美好的簇拥,有过美好的记忆,而今景色犹在,****却已离世,曾经双双簇拥变成了而今的独自面对,生活变化之快,令阿霞捉摸不透,难以适从。

天明,我瞧你也是坚强的男人,你有坚实的肩膀,有坚定的情怀,在我的心里,你是苍山,你是我的人生的依靠,然而你为什么那么不小心?你为什么要忍心离我而去呢?你走了,丢下我,叫我怎么面对生活?叫我怎么面对人生?阿霞说这话的时候,柳树上出现了慵懒的声音,那是栖息在树上的鸟儿发出的声音。声音低低的,像蜜语,像琴音。阿霞两手抱住膝盖,望着江面。江水不急不慢地流淌着。顺濞江落差很大,然而到了顺濞,落差变得小了起来,水流变得平稳起来,到了丰水季节,当属另外的情态。江面上铺盖着月光,月亮有的沉在江底,有的浮在水面,随着江波的晃动而晃动。

阿霞想着茶天明,想到了他的刚猛,想到了他的温柔,眼前便出现了茶天明的身影,泪水仿佛善解人意的人,于此刻涌上了阿霞的眼帘,布满了眼眶。阿霞想流泪,然而她极力抑制着眼泪,不让眼泪流出眼眶。自从茶天明死去,阿霞哭了很多次,到了现在,她不想哭了,她要把眼泪积攒起来,因为她晓得在今后的日子里,还会有思念茶天明的时候,还会有为他流泪的时候。

阿霞晓得此时眼泪流得太多,导致眼睛枯涩,到时候再来思念茶天明,就不会有眼泪了——女人是眼泪的精灵,是泪水的化身,她们很难做到调节自己的眼泪,但是阿霞想到了这一点,她要为今后情感的聚集而积蓄眼泪,她明白女人不可能不会遇到伤心,而伤心最直接的表象形式就是流泪了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