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朱衣口口声声“不就榻上多躺个人吗”,真要同榻而卧,依旧紧张到全身僵硬,一夜几乎没怎么睡,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隔三差五地起身偷看床榻上多出来的这个人。
杜昭白规规矩矩地躺在外面,右肩与她隔了至少有两拳距离,双眼紧闭,呼吸略重,有如熟睡。
但翌日清早,红红的眼睛还是暴露了他也一夜未眠的事实。
两只红眼睛视线一对上,彼此都是一愣。
须臾,朱衣手握成拳,不轻不重地锤击着床面,哈哈大笑。
她当他有多镇定自若呢!
结果还不是跟她一样!
杜昭白秀雅的脸上又是一红,飞快地起身穿好衣裳,逃也似的迈出了别院。
他这一走,碧桃也到了门外,轻唤了一声:“夫人?”
“进来。”
朱衣打了个哈欠,大咧咧地伸着懒腰。少了一个杜昭白,没了拘束,四肢摊成一个“大”字,搂着棉被滚了滚,毫无仪态可言。
先前没觉得,杜昭白这一来,她才发现能一个人睡一张床有多幸福。
碧桃目不斜视地进了屋,将手中冒着热气的面盆往盆架上一搁,问:“夫人,要婢子伺候您起身吗?”
朱衣试着酝酿了一下睡意,实在没法睡着了,又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坐起来,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在碧桃的伺候下,朱衣闭着眼睛任她穿衣洗漱梳头擦脸,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又睡了过去。
“夫人。”
在朱衣再一次因为瞌睡而撞到椅背呼痛时,碧桃终于看不过去了,壮着胆子进言。
“您病体未愈,不能由着主子的性子来,不然日后亏损的是自个的身子。”
“你也觉得他胡来?”
朱衣有些稀奇地透过镜中瞄了碧桃一眼,后者肯定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居然有人跟她想法一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一种他乡遇知己的激动心怀充斥着朱衣的胸襟,她逮住碧桃就絮絮唠叨开了。
“真不知道你家主子什么毛病,非要跟我抢住处,一个人一张榻不好吗?这一觉睡得我腰酸腿痛,全身无一处不难受的……”
碧桃听不下去了,涨红了脸,打断主母的胡言乱语:“夫人!”
“正好,你给我捏捏腿……哎哟我的个亲娘哎,痛死本夫人了。”
“您……您今晚记得和主子说,就说您身子不爽利,叫他、叫他克制点儿。”
一提到这个,朱衣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他今晚应当不会再来了,你没看到他的样子,哈哈哈,比我惨多了。”
“……”
碧桃整个人都不得劲了,僵硬着面皮,不知做什么表情好。
她一点都不想知道主子和主母之间的床帏之事好吗!
虽然小别胜新婚,但清心寡欲的主子碰上热情如火的主母,一个用力过猛玩坏了身子,这……这种事一听就排在灭口范畴的首位啊!
因为困顿而没胃口,朝食朱衣只随意用了小半碗粥饭和半张胡饼,吃饱喝足后,跟往常一样趴在院中的石榻上“吸收日精月华”,暖洋洋的阳光晒得她昏昏欲睡。
没过多久,青杏领着王不右过来诊脉,一看主母这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姿态,乐得嘴巴咧到了耳朵根。
“夫人,和大夫来了。”
“是王大夫,不是和大夫。”王不右本能地纠正道。
朱衣懒懒掀开眼皮,无精打采地瞄了他们一眼,慢悠悠坐起来,背靠着桂花树借力,使得自己没有跟没骨头似的瘫成一滩烂泥。
“夫人您也生病了吗?”青杏快言快语,“方才在角门撞上主子,也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肯定是谁过了病气给对方……”
“咳咳咳咳!”
碧桃在一旁拼命清咳,险些把肺咳出来,青杏才住了嘴。
“怎么啦?我说错了吗?”
她满脸莫名,不满地瞪向笑得满脸暧昧的王不右。
“和大夫你笑什么?快为夫人看看呀!”
王不右伸出两指,将扬起的嘴角使劲往下按,“我笑了吗?有吗?”
青杏板起了脸。“抱歉,婢子不瞎。”
嬉闹片刻,王不右为朱衣诊脉,询问过最近病状,沉思了一会,道:“我另写一方,劳请朱夫人看看可能一用。”
碧桃递过纸笔,他刷刷几笔写下方子,将宣纸迎风一抖,稍稍一吹墨迹,递给朱衣。
草书潦草含糊,朱衣匆匆扫了一眼,费劲地辨认着各味药,突然“咦”了一声。
“有问题吗?”
王不右紧张地凑了过来。
“不,挺好。”朱衣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细细看了一遍,“多了一味徐长卿?”
王不右连连点头。
“难怪,我说最近茶水里怎么有股怪味儿,原来你加了徐长卿中和干草和香附子的毒性。”
万能方可在原有的基础上更改添加,但却不能减少药物,否则会减弱药效。
朱衣患有干草癣,又不能同时服用甘草和香附子,但固有方子里的干草和香附子两味药缺一不可,在找不到更好的药方前,王不右冒险试验能够中和毒性的新方子,每日在茶水里添置少量可解毒性的新药材,终于发现朱衣在服用过徐长卿后,身子明显有所好转,五感也灵便了些许,便增加了药量,进一步观察。又等了半月,见朱衣的病情没有恶化,才写出新方给她过目。
“本官不擅内科,只能冒进尝试新药,幸而老天眷顾,不出一月就找到了压制之法。”
“大人医术真是精妙非常。”
朱衣毫不吝惜地夸赞了一句,却见王不右双目炯炯,喜不自胜地问:“真的?朱夫人真这么认为?”
“是啊!”
虽然有些奇怪,朱衣还是遵从内心说了实话。
王不右更加激动了,若不是顾及男女大防,恨不得扑上去抱住她的大腿求拜师。
“依朱夫人看,我是否有学脏腑骨度的天赋?”
朱衣眼皮一跳,却不知他为何发问,认真地打量了他一圈。
“要不,你开个头颅给我看看?”
“……”
其实王不右挺好奇朱衣的病因,特想开她的颅。
但这话他没法说。
他还记得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华佗想为曹孟德开颅治疗头疾,结果落了个什么下场。
要知道,面前这位可是能活白骨肉死人的女神医啊!她能放心把一颗大好头颅交给一个没什么交情的人吗?
所以,他只能闭嘴,不胆大地说好,也不违心地说不好。
“哈哈哈,玩笑一句罢了。”朱衣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对了,这万能方子我瞧着有点眼熟,和大夫是从哪里得到的?”
没想到终究还是牵扯到药方上来了,一侧的碧桃面色一肃,紧张到几乎无法呼吸,频频给王不右递眼色。
他目不斜视地盯着朱衣,像是没注意到碧桃的神色。隔了好一会,才轻笑着开了口。
“这是朱夫人你亲自开的,夫人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