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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巫术欺人亦自欺


  杜昭白果真在当夜搬入了无忧小筑。

  是时已是亥正,静夜好眠,朱衣拥被入眠,睡着睡着就感觉有道力气在扯她被子,本能地回抢了一下,那道力气才安分下来。

  隔了一会,棉被被人掀开一角,凉意来袭,朱衣下意识往里缩了缩。

  一具温热的身子贴了过来,就像一只巨型暖炉,驱散了漏进被中的寒凉。

  朱衣自还魂后体温偏低,偏偏她又惧寒,睡觉前总会在被窝里放上好几只手炉,等睡热乎了,为免主母贪热烫伤肌肤,碧桃再半夜偷偷将手炉收走。

  感觉到了温热的气息,朱衣翻了个身,手脚并用地扒拉上了巨型暖炉,巨型暖炉瞬间石化了。

  朱衣冰凉的小脸贴上暖炉薄薄中衣下温热的肌肤,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这声轻吟一出,被她抱了个满怀的暖炉顿时绷直了身子。

  朱衣胡乱地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酣睡。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严肃古板的大师兄照旧督促她练习巫术。她施了个入门级别的火树银花术,初冬堆雪的枝头响起轻微的花朵绽放之声,无数朵刺梅争先恐后地挂了满枝,梅香怡人。

  大师兄抱了只陶土坛子走过去,小心地摘下娇嫩的刺梅花瓣,铺在陶坛底。

  “大师兄,你在干嘛?”

  她半坐在挂满了刺梅花的刺槐树下,仰起头颅,好奇地问。

  修长漂亮的手指拈着一瓣瓣鲜红欲滴的刺梅花,大师兄近乎完美的侧颜被初冬淡金的暖阳覆上一层柔光,有如九天神明。

  “酿酒。”

  他的声音冷淡而疏离。

  朱衣哈哈大笑:“大师兄糊涂了吗?这是刺槐树嗳!就算用巫术变出了满树刺梅,可刺槐树依然是刺槐树,成不了刺梅树。由变幻而来的刺梅花眨眼即逝,说没了就没了,又怎么能酿成一坛美酒呢?”

  大师兄没有理会她,慢慢地收拢了小半坛刺梅花瓣,将陶土坛子往她跟前一撂,长身玉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倒是说一声没了,看它会不会应你。”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朱衣恼羞成怒,抓了一张符纸,笔走龙蛇,丹笔画符,往陶土坛子上狠狠一拍。

  ……没有反应?

  陶土坛子底的刺梅花瓣鲜红耀眼,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怎么会这样?

  朱衣傻眼了,一骨碌跪坐起来,恨不得把脑袋塞进陶土坛子里看个清楚明白。

  “为什么刺梅花还在?大祭司不是说过,巫术就是幻术,假的终究成不了真的么?”朱衣捧着陶土坛,傻傻地仰视一身素衣巫袍的俊美郎君,“大师兄,你做了什么手脚?”

  “巫檀,这是师兄教你的第一课。”

  大师兄扬袖一挥,她手中一轻,陶土坛凭空消失了!

  朱衣骇然,五指虚抓,扑了个空。

  “坛子呢?”

  大师兄屈指一弹,她手上那种负重感突然又回来了。低头看去,陶土坛静静躺在她的手里,仿佛从未消失过。

  “它一直都在。”

  “这就是巫术吗?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朱衣恍然大悟,不可思议地掂着手头的陶土坛,脸上露出狂热之情。

  “大师兄真厉害!”

  大师兄的面容被逆光晕成一团,语气严肃。

  “巫檀,你要记住。巫术为欺心之术,既可欺人,亦可自欺。”

  巫术既可欺人,亦可自欺?

  朱衣似懂非懂地垂下头,看向装了半坛子刺梅花的陶土坛。隐约有什么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根本没机会捕捉到。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陶土坛,再抬头时,刺槐林里已经没了大师兄的身影。

  环顾四周,眼前无数场景走马观花地掠过,虚实交纵,真伪混同。

  一会是冲天的火光,一会是剥皮灌砂之痛,一会是满树艳红的刺梅花,一会又成了串串蔓蔓莹白的刺槐花。

  到底是刺梅,还是刺槐?

  朱衣只觉头痛欲裂,下意识紧了紧手指,手下抱着的陶土坛子仿佛被烈火炙烤般滚烫灼热。

  热……

  朱衣迷迷糊糊地扭了扭身子,下意识地松了手,没听到陶土坛子摔在地上的声音,反而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好像就是从陶土坛里传出来的。

  呃?

  闷哼?

  朱衣下意识地伸出魔爪,拍了拍陶土坛。

  光滑细腻的手感,就像一匹上好的蜀锦,叫人爱不释手。

  近在咫尺的喘息声愈发粗重。

  朱衣又摸了好几把,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打了个激灵。

  一股凉意从脚底板攀升上了头顶,冲开了她闭合的眼睛。

  夜色昏暗,透过纱窗的月光黯淡得跟没有似的,但她还是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身旁一个直挺挺地躺着的人的轮廓。

  “啊啊!——”

  朱衣尖叫,猛地窜了起来,一手捞起枕头就往对方身上砸,却被对方轻松避开。

  枕头砸空,落在地上,发出“咚咚”两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有如雷鸣。

  紧接着,她的手腕被一只大手扣住。指腹上的薄茧轻轻摩挲在她细嫩的肌肤上,惊得她瞬间变色,沉声喝骂:“何方登徒子!竟敢到你姑奶奶房中偷香窃玉!”

  “……”

  黑暗中,对方静默了一刻,幽幽开口。

  “夫人。”

  嗓音清淡凉澈,宛如山涧清流,古井微澜。

  朱衣呆了呆,终于从乱七八糟的梦境中清醒过来,认出了这道嗓音。

  “杜昭白?”

  所以,她还是在宋国?

  这个认知让她不由自主地泄气起来,颓然地垮了肩膀。

  隔壁耳房丁玲哐啷一阵响动,很快就有如豆灯盏迎了过来,破开虚掩的门,慌慌张张冲了进来。

  “夫人您怎么啦?”

  竟是衣衫不整的碧桃,胡乱披了件外衣,执了灯火前来查看。

  举烛一照,照亮了小半间正房。

  床榻之上,杜昭白仰面躺着,满脸潮红,一手撑在床面上,一手扣住朱衣的手腕,衣襟微敞,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正不安分地探入其中。

  而这只不安分的手的主人——朱衣,正跪俯在侧,以饿狼扑食的勇猛姿态,欲要扑倒杜昭白。

  “……”

  碧桃俏脸一红,默不作声地留下灯盏,脚下生风,迅速退出了正房,临了还好心地替他们掩上房门。

  “……”

  朱衣和杜昭白对望一眼,彼此神色尴尬。

  杜昭白松开扣住她手腕的手,重新躺了回去,一副任她为所欲为的认命模样。

  俯身看向他的朱衣顿时更加尴尬了,讪讪收回探入他衣襟的魔爪,呆呆坐在一旁,问:“你怎么爬到我榻上来了?”

  甫一出口,方才想起他说过会搬来别院住。

  这么一想,杜昭白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他一个主子,总不能让他睡偏房吧?

  她果然睡迷糊了。

  灯光下,杜昭白白皙的脸蛋已红成了海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