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门声响起的时候,院中还处于嬉笑玩闹的轻松气氛中。
听到动静,青杏还笑嘻嘻地打趣:“肯定是主子又派人来给夫人添置东西啦!”
朱衣还没说什么,碧桃唇边的笑意先一敛,恢复一派沉稳。
“婢子去看看,夫人屋里请。”
朱衣安抚地冲她一笑,不慌不忙地起身,踱回屋中,口中唤道:“青杏,快来给本夫人梳妆。”
青杏跟了上去,不安地问:“夫人,您要争宠了吗?”
朱衣将手炉往案几上一搁,从新添置的器玩中挑了个长颈细瓶,灌了半壶凉水,将刚摘下的丹桂枝儿往瓶里一插。闻言瞄了青杏一眼,小圆脸上又是期待又是惶恐,十分怪异。
“杏啊。”
青杏一哆嗦,“有话夫人尽管说,婢子听着呢。”
朱衣在梳妆台前坐定,歪着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我病久了,脑子有些糊涂,有件事还得向你讨教。”
“夫人您这是说的哪里的话……”
“前几日,你跟我说不能引诱你家主子,这是为什么?”
朱衣手指捏着一只刺梅样式的红玉簪子转动着,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青杏双膝一弯,眼看又要跪了,朱衣沉声喝道:“青杏!人都欺上门儿来了,你还想糊弄本夫人吗?”
“婢子不敢!”青杏硬着头皮收回放在膝上的重心,一脸愁苦,“夫人您说谁欺上门了?”
朱衣冲门外努了努嘴。
“不是送东西的下人吗?”
“傻姑子,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干姜一贯有眼力价儿,他会这么早上门吗?”
叩门声短促而急切,充满不耐,来者不善。
青杏果然神色大变。
“那、那会是谁?”
鸠占鹊巢的朱衣哪里会知道?耳中隐隐听得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摇了摇头,估计了下时间,来不及多问了,只道:“先应付过去再说。快替我梳发。”
好在今日起得早,衣衫也穿戴妥当了,不须多费工夫。
青杏虽然心糙,一双小肉手还算灵巧,挽发又快速又精巧,不一会就梳好了个双环灵蛇髻,将刺梅红玉簪往发间一插,满天乌黑簇拥着一点红润可爱,俏丽多姿。
朱衣满意地扶了扶发髻,起身拍了拍身上半旧的石榴红,蹙了蹙眉。
一场硬仗在即,她好歹是杜府的主母,断不可这么寒碜地出门见人。
便指使青杏开了衣箱,挑了身招眼的衣衫换上,又抚平因更衣而带起的浮发,这才施施然踏出了正房的门。
此时,无忧小筑门口一片喧哗,已没了往日的清净。
门外站了二十余人,上前来传话的是个面目精明的中年妇人,咄咄逼人地闹着要见朱夫人。
“吕夫人,我家夫人正在病中,不见外客,还请吕夫人担待。”
碧桃垂着头,神色恭敬地对着门外一福身。
“哦?敢情我这做姑娘的,连见侄媳一面也不行?”
众人抬了一顶小轿,轿中坐着一位贵妇人,穿金戴银,雍容华贵。她已然不年轻了,脸面涂得极白,口脂染得极厚重,上身穿着素罗对襟大袖,下身穿着烟色牡丹花纱罗褶裙,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刚才说话的正是这位“姑娘”。
“我家夫人重病在身,婢子只怕夫人将病气过给了吕夫人,到时候主子心疼,要拿婢子问罪。”
碧桃依旧垂着头,答话不卑不亢。
倒把那吕夫人给气笑了。
心疼?
是心疼她这姑娘,还是心疼那朱氏?
这贱婢居然敢威胁她!
传话的妇人见状,立即沉下脸呼喝:“你是什么东西!敢顶撞吕夫人!”目光往后一扫,阴狠之色闪现。
“来人啊,掌嘴!”
身后哗啦涌上几个膀大腰圆的妇人,一把按在碧桃肩上,直把她按跪下了,另有一个仆妇挽起袖子,一手狠狠捏住碧桃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贱婢!记住自己的身份!”
粗黑的手掌呼啸而至,“啪——”
“这一巴掌,打你尊卑不分,顶撞主人。”
碧桃被扇得一声尖叫,头脸一歪,喘息不休。
“贱婢!”传话的妇人见了更是怒气滔天,“赏你一巴掌,倒是让你舒爽了,没脸没皮地****什么!看来这贱婢跟着院里那位贱妇,倒学了不少勾引人的花样。”
她说话粗陋不堪,饶是一贯能忍的碧桃也被气得满脸通红,抬头怒视。
那掌嘴的仆妇又道:“这一掌,打你不侍主母,淫(和谐)贱下作。”
眼看另一掌又要扇下,碧桃又羞又怒,下意识闭上了眼,眼角泪珠倏地滑落,在柔嫩的脸颊上滑下一道闪闪泪痕,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可惜在座的各位都不是怜香惜玉之辈。
“啪——”
“哟,这是干什么呀?”
随着一声轻笑,一位红衣美人自院内缓步而出。
她穿着霞彩千色凤尾裙,双眸含笑,姿态轻狂。外披黑底镶边的褙子,将与生俱来的张扬压了些许下去,显出三分贞静沉稳,偏生裙摆处又用绯红线绣着烟笼刺梅,是无辜面容下怎么也无法遏制的猖獗和狂妄。一件镜花绫披帛随意地搭在肩上,显出主人的随性无礼。
这盛装出席的美人正是朱衣。
她眼神淡淡地扫了一眼碧桃,唇边嘲讽的笑意更深了。
“既是冲我来的,打我的婢女下我的面子,算什么英雄好汉?”她下巴倨傲地抬起,语气森然,“主辱臣死,反之亦然。”
那传话的妇人冷笑道:“也就你这没规没矩的下贱坯子……”
朱衣看都不看她一眼,在走近碧桃时,霍然出手,形如雷电,雷厉风行地给了她一巴掌,直接把她没说完的话安稳地扇回了肚子里。
“主子跟主子说话,你一个贱婢插什么嘴?”
朱衣似笑非笑地把“贱婢”二字回敬了过去,转手又捏住那掌嘴仆妇的粗黑手腕,只听“喀喇”一声,那仆妇痛得嗷嗷直叫,惊得传话妇人当场呆立,竟不敢回嘴。
“妖妇,妖妇!你对我做了什么!……夫人救命!”
“嘘——”朱衣微微凑近她,笑容明媚,“我这个人呢,胆子很小的,你喊得这么大声,要是吓坏了我,我这手一抖啊……”
她故意拉长了音调,意味深长地看着那仆妇。
“朱氏!你好大的胆子!”
坐于轿中看戏的吕夫人“哗”地站起,沉声喝道。
朱衣手上加重力道捏了捏掌嘴仆妇的手腕,才慢慢放开,轻轻拉起脸蛋红肿的碧桃,闲闲瞥了轿中人一眼,言语带笑。
“贵客登门,应是喜事,可贵客不递拜帖,恕我眼拙,一时想不起来贵客是何方神圣。”
“朱氏,做姑娘的念你父母早亡,不与你这小辈一般计较。”
“姑娘是个什么东西?”朱衣马上转头问碧桃。
碧桃垂头抿住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小声道:“这位吕夫人是主子父亲的姊妹,嫁入了东京第一名门吕家。”
朱衣不清楚东京是什么地方,但她听明白了碧桃的意有所指。
第一名门啊。
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要忍气吞声吗?
可惜——
她朱衣虽能识文可断字,偏偏不知“忍”字如何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