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衣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年逾不惑的吕夫人尚还耳聪目明,自然清楚地听到了,气得两颊通红,手指紧紧抓着轿子的抬杠,就如在抓朱衣那挑衅的脸蛋。作为贵妇的修养让她饶是内心唱了一出踏摇娘的大戏,面上依旧端着。
可这不代表偶有“逾越”的下人不会替她打骂回去。
“装疯卖傻!”
那传话妇人退回吕夫人身边,人安全了,胆子也壮了,忘了刚才被朱衣恐吓的惊惧,口中又开始不干不净。
“贱妇朱氏,你不守妇道,七出之罪就犯了五条!杜主子念你生育小郎君有功,只将你赶出杜府,望你以后清心静养,苦修赎罪。不想这次吕夫人归宁,又听闻你这贱妇在作妖!贱妇无父无母,杜府又无婆母悉心调教,少不得劳累吕夫人跑一趟,却被你如此羞辱!”
贱妇、七出、赶出杜府、赎罪、无父无母……
这番话对于原主朱衣夫人来说可谓字字诛心。
但对还魂的朱衣来说可谓不痛不痒,内心一点波动都没有,甚至还有些想笑。
事实上,她也确实勾了勾唇。
那传话妇人见状气极,又骂道:“没脸没皮的下贱货!”
朱衣眸中冷光一闪,立即接话:“下贱货在骂谁?”
“骂你!”
妇人说完,四周隐隐响起压抑的抽气声和笑声,跟着一愣,立即明白过来自己被这司空见惯的小手段给戏弄了,气得面上横肉直颤。
“好了,李嬷嬷。”
吕夫人终于端好了贵妇人做派,微笑着打断了这一场无聊透顶的闹剧。
“小辈不懂事,你这么大年纪了也跟着胡闹,让人见了笑话。”
朱衣可不认为她会这么好心,挑眉继续等她出招。
果然,下一句,吕夫人冲她开了口。
“朱氏,你是个直性子,姑娘也不绕弯子,直接跟你说了吧。只要你自愿请离,从此不再踏足会稽,不再招惹昭白,姑娘可保你一生富贵安乐。”
朱衣的面色突地变得古怪起来。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来劝她威胁她不要招惹她自个的“夫君”?
青杏是这样,吕夫人也是这样。
碧桃倒是没有说过什么,但她素来守规矩,又是个愚忠的,哪怕主母杀了人放了火,她都能笑着说夫人没做错错的是受害者谁让他们令(和谐)夫人起了恶念。
……她是不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吕夫人见她半天不回话,反而神态散漫,只当她拒绝了自己的条件,说话也没那么客气了。
“如果你执意纠缠,只会害了昭白背负骂名,而你两个孩儿,也终生无法挺胸昂首。”
骂名?
朱衣脸上露出如梦似幻的微笑,内心却十分懵然。
这宋国是什么鬼风俗,宠妾灭妻还有理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回击。
“哦。姑娘是吕家妇,怎么管到我杜家的家事上来了?手伸得这么长,你家里人知道吗?”
一句话戳到吕夫人伤口,堵得她哑口无言。
的确,她既然嫁到了吕家,成了吕杜氏,那便是夫家第一,娘家第二。哪怕有“杜府家主的姑娘”这样的身份,也是没有资格对杜家的主母指手画脚的,尤其她做的还是逼迫家主和主母和离这样的大事。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她这次闹事虽然得了自家夫君的默许,但却是瞒着家中公婆叔伯的。
没有哪家公婆会喜欢心大手长掌控欲强的儿媳。
何况家大业大盘根错节的吕家。
娶妻娶贤,一旦她落了“不贤”的名声,等着落井下石的人大有人在。
朱衣只当没见到她乍然变色,接着轻巧地提点了一句。
“姑娘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该办漂亮事,你说是吧?姑娘挂怀子侄,本是大大的善心,若为了我们夫妻俩这点床头破事,着了小人的道儿,因小失大,那就不妥当了。”
这番话将吕夫人捧到“善心”的高度,直白的恭维,毫不遮掩的讨好,变脸之快,让一干婆子仆妇都忍不住在心里大骂一声:“狗东西!”
而吕夫人面色一变再变,竟半耷拉着眼皮,做出沉吟之态。
朱衣乘胜追击,为她指点了明路。
“其实吧,姑娘的心思,我也能理解。谁不想自家安乐平和呢?在别院呆了这么久,朱衣也想明白了。夫君有了宠妾,孩儿们又认了旁人做阿母,我在这呆着也挺没意思的。只要夫君一句话,送我一封休书,我自当离去,永不相见。”
赶紧劝他休妻!
他不是容易心软吗?
最好一心软就送她一车金银,她保证立马麻溜地滚回楚国,以后一西一东相隔数千里,就是想见也见不到了哈哈哈!
“当真?”
吕夫人还以为听岔了,面上的惊讶怎么也掩饰不住。
想这朱氏为了嫁给她侄儿,机关算尽,威逼利诱,才迫使侄儿娶了她。父亲在世时为难了她好几年,她都一一受了,就是咬死了不肯和离。后来为了迎谢氏进门的事,她又闹得那般惊天动地,说是因爱生恨都不为过,这会突然就改口说没意思了?
吕夫人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她。
难道又是戏弄人?
“我朱衣一言九鼎,在场的人都可以做个见证。”
有了现成的台阶,吕夫人顺杆爬起来也很利索。她可不管朱氏有什么心思,趁早把这祸害赶出家门总归不是坏事。
“侄媳能想明白,姑娘深感欣慰。”
又随口扯吧了几句,匆匆忙忙坐着轿子赶回杜府劝杜昭白去了。
把人打发走,门后偷听的青杏钻了出来。
“夫人,您真要和离吗?”
朱衣没有正面回答,伸手揉了揉她软软的圆脸蛋儿,挑眉笑道:“怎么,舍不得本夫人?”
青杏耷拉着脑袋瓜,悻悻道:“夫人又捉弄婢子。”
“回去吧。”
朱衣掉脸往回走,视线掠过碧桃红肿的脸,步子忽然顿了顿。
“只是小伤,婢子不疼。”
碧桃哪能不知自家主母在想什么,一开口就道。
“真不疼。”
朱衣没有说话,步履如飞地回了正房。
一进屋门,一眼看到她随手搁在案几上的小手炉。
她走过去,坐在床沿,把手炉捞起来搂在怀里。
在院外待久了,炉子里的炭火早烧完了,手炉摸上去还有些温热。
朱衣怔怔地坐了许久,两位婢子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敢随意开口,便垂首站在一边。期间青杏想自行去小厨房煮个鸡蛋替碧桃揉脸消肿,被碧桃拦住了。
“碧桃,本夫人没能为你讨回公道,你可怨本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