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衣赶紧摇摇头,把这种诡异的想法抛诸脑后。
思及几日来种种鸡同鸭讲,一个更为可怕而荒唐的念头自她脑海中冒了出来。
既然杜府的人不像有阴谋的样子,记忆不会骗人,那么……
身体呢?
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钻出棉被,抖着嗓子道:“快,拿镜子来!”
虽然不明所以,青杏还是乖乖地走到妆台前取镜子。系着镜台的绳索因受潮和长久没有打理而成了死结,费了半天工夫没能解开将镜子扒下来。
青杏回头望了一眼病娇的主母,抓了抓头发。
“要不,我抱夫人过来看看?”
朱衣心急火燎地拢了拢中衣就撑起绵软的身子想下床,碧桃赶紧上前扶住,瞪了青杏一眼,道:“你这丫头!夫人要的又不是这面镜子。”
说着从床下翻出一只桃木匣,上头涂的红色漆皮剥落了几处,露出里头深红色的桃木,木质细腻,花纹清晰,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打开盒子,俱是林林总总的小物。
朱衣没心思多看,探头一眼就看见正中静静躺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铜镜。
铜镜是倒扣着的,四周雕饰着星云纹,两只栩栩如生的凤鸟亲昵地交颈,翱翔在星云之间。
朱衣探手取过翻了个面,禁不住一愣。
只见铜镜正中裂了一道口子,将镜面一分为二,左右恰好对称。
铜镜袖珍精巧,为了能照见整脸,匠人特地采取了略略凸出镜面的工艺。这一照之下,对比真人,镜像其实是有些失真的。
朱衣看了好一会,才看清楚了自己顶着的这张脸。
鹅蛋脸庞,秀鼻丰唇,眉势长而极浓,显出几分不可亲近来。偏偏又有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开阖之间媚态毕现。
这样的一张脸,若不是因为正在病中难掩憔悴,足以称得上娇艳动人。
朱衣定睛一看,自己脸色太过惨白,眉宇间覆着一层浓浓的晦气,人中印堂尽是青黑之气。
她纳闷地摸着脸颊,眉头蹙起。
脸还是她的脸。
只是身子么……
朱衣又抚了抚肚子上被衣衫遮盖住的浅淡的妊娠纹,忽然有些不确定这身皮囊是不是自己的了。
再度揽镜细看,揪出了这张脸和自己原本的脸之间的细微不同点。
不论气色的话,这张脸双颊凹陷,下巴更尖一些,好像一夕之间褪去了稚嫩和青涩,长成了明媚撩人的少妇。
此情此景,就算再不想承认,真相还是摆在了面前。
她,借尸还魂了。
这具身体的主人,跟她长得有九成的相似,但她面上覆盖的浓郁死气是货真价实的,想来原主已经死去多日了。
对莫名其妙上身的宿主朱衣来说,一切如水中望月,雾里看花。
明明只是睡前偷喝了一盏梅浆,怎么就突然离魂,附身到了别人身上?
难道说有人趁她入睡,把她给剁了?要不活得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借尸还魂了?
她自己的肉身呢?会不会已经被真正的朱衣夫人占据了?
还是……
在某个坟墓里腐烂。
朱衣不由打了个激灵。
还魂所借之尸和自己模样相似、名字相同。
真的只是巧合吗?
“您知道外边怎么传的吗?小郎君只知有菡萏苑的谢夫人,不知有无忧小筑的朱夫人。”
菡萏苑?
朱衣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地方了。
大抵是理清了前因后果,朱衣搁下裂痕明显的铜镜,开始询问和原身有关的事情。
这些或许是她脱身的关键,不能不问。
“谢夫人又是谁?”
二位婢女双双一顿,面上双双浮现出一言难尽的尴尬神色。
咦?看来是个不可说的狠角色?
朱衣更加好奇了。
“是谁啊?你们不说,我就自己去拜见她咯。”
碧桃生怕主母就会想不开去找谢夫人的茬,毁了好不容易在主子心里的那点好感,硬着头皮回答:“谢夫人是……主子的妾。”
……
妾?
朱衣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大了嘴,半天没缓过神。
空荡荡的目光落在青杏脸上,后者沉重地点了点头,确定碧桃所言非虚。
真看不出来,杜家主子看起来又正经又面皮薄,骨子里也是个贪慕声色的!
哦,很好。
她不仅稀里糊涂地嫁了人,生了孩子,老天爷还附赠了一枚争宠的小妾。
而婢女们的态度很明显,朱衣属于争输了的那一方。不仅夫君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也成了别人家的。
如果这些不是强行安在她身上的经历,朱衣甚至想为写唱本的人献一曲赞词。
当然,最初的讶异过后,对于杜府一主二妇之间的恩怨情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朱衣没多少反应,只当听了一个错综复杂的故事。
她的关注点永远那么别出心裁——
“还有别的什么小妾、滕妾、前妻的吗?”
“……主子只有一妻一妾。”
只有?
听她口气,一妻一妾还算少的了?以后很可能越来越多?
朱衣头皮有点发麻,脑海中浮现出杜昭白俊雅秀美的脸蛋子,心里仅有的那么一星半点绮念也泡了汤,只能遗憾地冲他挥了挥手。
再会,别人家的夫君。
好不容易将心思从不相干的事情上抽离,随口问道:“你家夫人嫁给你家主子多少年了?”
她没注意到自己的措辞有问题,是以青杏古怪地偷瞄了她一眼。
“夫人和主人成婚已九载。夫人您不记得了吗?”
成!婚!九!载!
朱衣如遭雷劈,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我当然记得,考考你的记性罢了。”
她被青杏的话吓到了,全然忘了一盏茶工夫前曾信誓旦旦地说过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朱衣接着丢出了自己最关注的问题。
“我再考考你啊,你记得你家夫人贵庚几何么?”
青杏回答得特别顺溜:“夫人今年二十又九。”
二!十!
还!又!九!
难怪面对十六七岁的青杏时,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摆出“慈祥”的脸孔,会生出一种自己突然老了十岁的错觉。
却原来根本就不是错觉!
一觉醒来,她不仅多了个夫君,多了俩不孝子,多了个宠妾,就连年纪也往上涨了十载!
十九岁女儿心、二十九岁少妇身的朱衣受惊匪浅,一时扛不住接连不断的打击,两眼一翻白,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