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右走得干脆利落,留下茫然无知的朱衣和坐立不安的青杏面面相觑。
“夫人。”
青杏偷偷望了望门窗,小声问。
“当时婢子们退居屋外,只留您和主子在房中,您就没起疑吗?”
起疑,当然起疑了。
只是……
朱衣尴尬地一笑。
“我以为夫人我被朝廷官员看上了,杜家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
她把“为主母和官员偷情把风”咽下了。
青杏浓眉一抖,木着脸道:“夫人奇思妙想,婢子佩服。”
“哈、哈。承让。”
隔了一会,青杏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不惜坏了在朱衣这里有跟没有一样的规矩,问:“您到底跟主子说了什么,惹得主子那样生气?”
说了什么?
朱衣脑子里嗡的一下炸了。
哦,她好像调戏了他。
他一开始倒是上道,被她几句话逗得面红耳赤,后来突然就恼羞成怒了。
大抵没人能忍受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勾引其他男人吧。
尽管这个“其他男人”就是他本人。
……这种话能跟别人说吗?
朱衣干笑着转移话题:“你很怕你家主子吗?”
她就奇了怪了,杜家主子生得俊雅秀美,性子虽然有些捉摸不透,但看起来是个好相与的,就连柔柔弱弱的碧桃都敢对他瞪眼嘲骂,为什么这个没规没矩的青杏反倒很怕他呢?
她还记得青杏告诫过她,千万不能引诱主子。
这姑子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阴影?
还是那杜家主子面白心黑?
朱衣的思维一下子发散到不可说的“闺帷花样”上去了。
青杏满脸紧张,“主、主子心善,婢、婢子怎么会怕主子?”
话中的内容跟她的神情、语气一点都不搭。
朱衣套问了几次,这看起来傻乎乎的青杏却咬死了不肯松口,她也只能无奈地放弃了这桩揭人伤疤的乐事,转口又问:“我当真丢了很多记忆吗?”
朱衣根本不觉得是失心病这么简单。
她会这么问,一是为了让对方相信自己信了从而放松警惕,二是为了进一步探知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记忆也许有残缺,但跟她们所告知的内容未必有关。
朱衣很清楚她是谁。
或者说,在周围所有人告诉她“你是藐姑射山杜府的朱夫人”时,原本她是有些动摇的。而在看到王不右拿出那张方子的时候,她忽然毛骨悚然,浑身毛发都立了起来。
因为那张方子叫做千日笑,来自巫都。
而之所以会有“千日笑”这么诡异的名字,是因为它是一张万能基本方,进可制毒杀敌,退可防患于未然。而很不巧的,这张药方对于别人来说是良方,而对她来说却是毒方。
怎么会这么巧,巫都的药方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专门针对她开的毒方?
这个地方,可能是宋国,可能是越国,可能是海外,也可能都不是。
朱衣被困囿于此地,用不出巫术,甚至连下地走动也很吃力。
一定是他们下了药,让她使不上劲没法逃跑。然后送上各种看起来好拿捏的人,让她收敛戒备之心。再说她得了失心病,强行给她洗脑,灌输他们想给她的记忆和想法,让她变成可以为他们所用的另一个人!
主母发问,青杏不敢隐瞒,垂首含糊地应着:“是的,夫人。”
朱衣一下来了兴致。
“哦?你说说我都忘了些什么?”
哪知青杏跟惊弓之鸟似的,扑通一声跪了。
“杏啊,你这是做什么?”朱衣也吓了一跳,“起来,别动不动下跪,我还没死呢。”
青杏是不敢隐瞒,但她也不敢说,只哭丧着脸嚎了一嗓子:“夫人!”
眼看就要上演哭天抢地的戏码,不甚其烦的朱衣只能挥挥手作罢。
“好了好了,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要不想说就算了。”
里边的动静到底惊动了门外的碧桃,碧桃贴着门窗,摆出随时进屋的姿态。
“夫人?”
“进来。”朱衣退而求其次,扭头问碧桃,“碧桃,我忘掉了什么?”
“那要看夫人记得什么。”
碧桃回答得滴水不漏,倒让朱衣无言以对。
情况不明,让她先把底儿交代在这里,这么不划算的事她才不会答应。
“哦,全部不记得。你,你……”
她一一点过两位婢女。
“和大夫,还有你家主子,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一席话下来,碧桃眼圈里的泪珠又开始打滚。
朱衣一见这小可怜样儿就头痛,凶巴巴地喊道:“停停停,不准哭!”
碧桃拿袖角拭掉眼泪,回道:“夫人原本就不认得王大夫,没印象很正常。”
“那你们呢?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怎么嫁来的?”
“这儿是会稽藐姑射山,夫人是主子的结发妻子。”
朱衣随口一问:“圆房了吗?”
“……”
朱衣对这些根本毫无印象,想当然是不可能圆……
然后她看到碧桃和青杏纷纷用“夫人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的诡异眼神望着自己。
……看来是圆成了。
可她什么不记得!
好亏啊!
如果不是现在使不出巫术,朱衣甚至想取面镜子查看自己双眉间是否还有处子之身的标识。
“夫人您在开什么玩笑?没圆房,两位小郎君怎么来的!”
“小……”朱衣声音都哆嗦了,“小郎君?!”
不会是她想象的那样吧?
“夫人忘了吗?您一胎双生,诞下了两位小郎君。”
不——
朱衣发誓她在碧桃脸上看到了母性的光辉,差点闪瞎了她的眼。
“夫人想见见他们吗?”
“并不!”
朱衣一想到被两只小萝卜抱住腿大喊“阿母”一个劲往她身上蹭眼泪鼻涕、踹又踹不得骂又骂不得的凄惨样子,吓得几乎心胆俱裂。
“小郎君乖巧懂事……”
“求放过!”朱衣果断拒绝,“我讨厌小孩!非常讨厌!我会忍不住想揍他们的!”
“……”
青杏忍不住小声插嘴:“那是您亲生的。”
朱衣架不住婢女的轮番轰炸,翻着白眼认了。
“好好好,我生的就我生的。”
对方非要塞两个儿子给她,她就收着呗。反正有人帮她养着,只要小孩别来她跟前烦她,白得俩便宜儿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病了这么久也不见探病侍疾,看来这两个孩子没什么孝心呀。”
朱衣装模作样地抬袖拭了拭眼角。
“哎呀,真叫阿母伤心。”
“夫人,那是您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儿。”
嬉笑顽闹的态度,终于触怒了一向以朱夫人马首是瞻的碧桃。
碧桃严肃地望着朱衣,此刻则坚定地站在了她的对立面,用恨铁不成钢的悲愤语气质问道:“您忘了您肚皮上的妊娠纹是怎么来的了吗?”
朱衣突然笑不出来了。
她想起沐浴时曾有过的疑惑,为什么水中隐约窥见容貌变了一些,为什么胸口多了一道淡粉色的伤疤,为什么肚子上多了一道银白色的印子。
脑袋迅速钻入被褥,解开衣衫,毫无仪态地撩起肚兜就瞅。
肚子上这一道竖直的银白色印记是什么?!
使劲搓了搓,没搓下来。
是真的。
朱衣简直想要尖叫了。
不是幻梦,不是骗局,也不是失心病。
这个地方没问题,这里的人也没问题,出了问题的是她自己!
这是真的!
妊!娠!纹!
朱衣所学百无禁忌,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天真丫头,自然明白所谓妊娠纹意味着什么。
妊娠纹,又名生产纹。
谁能告诉她,她一个待字闺中的淑女,是怎么跟妊娠纹扯上关系的?!
吾好梦中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