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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碣石调幽兰


  谢虞此举无非是为了缓和气氛,调节情绪,杜昭白断无拒绝的道理,自是颔首应允。

  身侧的钱嬷嬷急忙返回亭中,须臾折回,双手奉琴。

  谢虞自嬷嬷手中接过爱琴,抱琴款款行来,折纤腰以微步,仙姿玉色,美若天仙。

  行到席间,聘婷施礼,道一声“献丑”,就地解了琴袋,取出一张通体黑色的琴。此琴为桐木、梓木合制,琴体在琴项处内收,形成短弧,线条流畅,不似凡物。细细看去,日光之下,琴身隐隐泛着幽绿色,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

  秋日冷清,熏风和畅。素手轻拨七弦,起手调音。器冷弦调,心闲手敏,其声和流溪,其音如镜湖。

  琴音四散,清和条畅,参差有致。初时郁滞如烦宽愁苦,随后开朗而舒展婆娑,如花之纷葩盛放,如水之霍濩而出。豁然开朗之时,曲调突变,琴音敛容,纷纭如山泉之淋浪流离,涣散如沼泽之慢衍滋润,舒缓雅丽,清澈泛音,收敛明盛而繁细。

  典雅清净,悠远旷达,清丽委婉,哀而不伤。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众人皆如痴如醉,沉浸于余音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好,好一曲《碣石调幽兰》!”

  不知谁先抚掌赞叹,牵扯回众人悠远的思绪。

  “佳人妙曲,相得益彰啊!”

  “谢夫人琴技出神入化,真不愧‘瑶琴仙子’之美誉哪!”

  “不知所操之琴可是绿绮?”

  谢虞含笑一福,“正是,郎君好眼力。”

  “妙,妙啊!此琴流入谢夫人手里,才不枉名琴呀。”

  ……

  席间突如其来的狂热,让粗人朱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早已归了左亭,正懒懒坐于石凳上,吃着蟹黄膏就着菊花肉,自得其乐。听到不远处的欢声笑语,她斜眼望着贴身婢女,纳闷地问:“谢莲花琴弹得很好吗?”

  谢莲花???

  碧桃愣了足足五息,才反应过来。

  莲花又名菡萏,主母这是在问菡萏苑的谢氏呢。

  从小接受半个贵女教导的碧桃诚实地回答:“谢氏琴艺,惊为天人。”

  “哦。”朱衣为自己续上一杯菊花茶,毫无仪态地吧唧了下嘴巴,听着席间天书般的专业琴技交流,费解得直揪鬓角。过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十分不屑地评判道,“我听着也不怎么样嘛。娇娇弱弱的,毫无杀伤力。”

  杀伤力……

  碧桃简直想哭给主母看了。

  夫人您用“杀伤力”来形容琴艺,真的合适吗?

  那头笙歌鼎沸,繁弦急管,这厢冷清得如在无人之境。不比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一对比吧,朱衣突然生出了三分寂寞。

  文人雅士的天地,哪里是她一个粗人插得进话的?

  她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没了巫族的庇护,少了师门的相伴,以后……

  兴许一辈子都是个孤家寡人了。

  没等她感慨太久,席间又出了幺蛾子,挤在一堆的人群里闹闹哄哄,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句:“谢夫人琴艺无双,不知朱夫人如何?”

  口气轻嘲淡讥,湖中岛上远远近近的人都听了个清楚明白,湖边正涉水而来的人们也都听见了,脚下不由得便是一顿。

  空气一下变得寂静无比,湖底绿藻波动清波的轻响忽然显得突兀起来。

  杜昭白一怔,猛地掉头看向左亭幔帐里隐约的人影。

  只要是近几年内赴过杜家宴会的人都知道,好琴的杜家主子娶了一名不擅琴艺的正妻。

  ——说不擅琴艺算好听的了,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根本就是个无知村妇。

  朱衣正埋首专注于吃喝,被碧桃轻轻拉了下衣角,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人说到我了?”

  碧桃低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朱衣犯难地挠了挠头,气沉丹田,脸不红气不喘地回了两个字:“不会!”

  干脆利落的回话,又引来一通哄堂大笑。

  巫族精于巫蛊之术,人人懂医道,能歌舞。尤其以大师兄最为出色。

  偏偏她是个例外。

  她,样样略知一二,却样样不精。

  弹琴这种事嘛,勉强要弹,也能磕磕绊绊奏出一曲。只不过巫人弹琴常是为了摄魂欺心,可没这个闲情雅致作娱人之用。这些郎君应该庆幸他们听不到她被当做杀器的琴音。

  朱衣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有什么好笑的?拿她最不擅长之处和谢虞最擅长之处对比,有意思吗?有种跟她比巫蛊医术啊!

  听到这两个字,杜昭白略有些紧张的表情倒放松了下来。

  若是不通曲艺的妻子忽然变得弹唱俱佳了,那才叫人心惊肉跳。

  可席间总有些人嘴欠得很,一天不挑拨是非就浑身难受似的。

  “杜兄,你这妻子无才无貌,脾性强硬,行为不端,实在配不上你啊,不如休弃了,将‘瑶琴仙子’扶正,自此琴瑟和鸣,岂不神仙美眷哉?”

  “哈哈哈,袁兄所言甚是。昭白兄可为之。”

  朱衣对天翻了个白眼。

  杜家家务事,这些人来瞎掺和个什么劲,有这工夫拿去管管自家姬妾吧,可别后院着火,伤人伤己。

  翻完之后,因为一直没有听到杜昭白的声音,她忽然有些好奇杜昭白的态度,掀了幔帐去看,只见主位之上,杜昭白正与身边端坐的谢虞含笑对饮,对于旁人的话,不置可否。

  什!么!人!啊!

  把正妻(至少肉身是)被冷落在亭子里,携小妾同坐主位。这不当众让她难堪吗?

  朱衣冷哼一声,甩手抛下幔帐,不想看这恼人的一幕。

  亏她还觉得这位郎君人不错,甚至动过留下来当朱衣夫人的念头哩。

  留下来看这两人卿卿我我吗?

  左亭并没有因为朱衣的避让而有所清静,席间总有有心人动不动牵扯到朱夫人,拐着弯儿把话头牵过去,三言两语羞辱她一通。

  这些文人的嘴一个个跟淬了毒似的,一针见血,偏偏当时又不会让人感觉到痛,只当对方在夸自己,甚至还开心地跟对方道谢,浑然不知在众人眼力已沦为了笑柄。

  每每待她意识到被人骂了之后,刚要回击,便发现席间的话题已经变了,她此时若是开口,不仅落了个不饶人的名头,还给人一个由头围攻,反倒是引火烧身。

  蜀诸葛孔明能舌战群儒,楚巫女朱衣却没以一敌百的口才。

  如此反复几次,朱衣憋了一肚子火,气得吃蟹品菊的胃口全无。

  她不明白,之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谢虞抚了个琴,她又开始被人针对了?就连一直维护她的杜昭白,也对她不理不睬,只顾跟他的美妾说笑了。

  捏着筷子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朱衣面上的神情亦一变再变。

  屈辱。

  活了十九年,朱衣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羞辱。

  她脑子里那根弦蹦到了极致,在再一次被人恶意嘲弄时,几乎想不顾一切钻出去骂街了。

  什么忍耐,什么名声,什么颜面!都不及她统统骂回去来得畅快!

  正在此时,忽然有门子匆匆上岛传话。

  “主子,恩平郡王世子贺重礼登门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