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从河道上吹过，从谷外而来，往内而去。
风很大，土坡上生长的植被，不管是高大的乔木、还是低矮的灌木丛、又或是丛生的野草全都向着顾家堡的方向倾斜、继而低头摇摆。漫天的雨点亦是如此，雨丝像是一串串细细的丝线，斜斜地打向大地，
顾寻眯着眼睛，目视前方。
山道上，十余个舍弃了坐骑的马贼正举着盾牌慢慢向这边行来。
盾牌乃是用山上的藤条编织而成，抹上桐油之后在阴干晾晒而成，马贼们将上半身缩在藤牌后面，一边有节奏地吆喝着，一边踏着整齐的步伐向这边行来。他们的右手则高举着短矛，投掷短矛这样的战术并非顾寻独家所有。就算是，这会儿，他也无法以盗版侵权的名义告这些马贼。
山道比较狭窄，只能容纳双骑并进，若是下马步行，稍微紧凑一点的话，可以让四五人并排而行。
十几个马贼，摆出了锥形的战斗队列。
前方一人、后面两人，其后三人，再之后则是四个人、五个人。
距离顾寻五十来步，后面有几个持刀的马贼就离开了山道，爬上了一旁的土坡，钻进了林子。
土坡上植被繁茂、地面颇有些倾斜，由于大雨的缘故，几乎全是烂泥、湿滑难行。不过，这些马贼生活在瓦岗山中，对于这样地形并不陌生。虽然，不时有人摔倒在地，下一刻，却沉默着爬起来继续向前。
山道上，手持藤牌和短矛的马贼放缓了步子，他们弓着腰、慢慢向顾寻走来，和在土坡上钻林子的同伴保持着一样的速度。
马贼们为自己打气的吆喝声穿透雨幕，在山谷上方回荡。
那声音听起来很有气势。
顾寻沉默着，目光掠过那些马贼的头顶落到了山道那头的半边云身上。
半边云似乎也感觉到了顾寻的目光，他咧开嘴角，微微一笑，随后，挥了挥手，他身后的几个马贼沉默着趋马上前，朝着这边奔了过来。
“走！”
顾寻低喝了一声。
他掉转头，跳过拦路的那棵大松树，带着两个少年往顾家堡的方向奔去，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中。
步行的马贼们发出怪叫，他们撒开脚丫子冲了过来。
“当家的有令，穷寇莫追！”
远处，有人在高声喊叫，喊声越来越近，那个骑马前来传令的马贼来到跟前，指着横在山道上的松树，对步行的马贼喊道。
“快快挪开这玩意，大伙儿杀进顾家堡，抢钱、抢粮、抢娘们……”
猫着腰在雨里奔跑，顾寻眉头紧皱。
这是马贼么？
不像啊！
说是马贼，看上去却像是一支军队。
那个半边云失踪那段时间莫非是在军中服役？就算是在军中服役，也决计不会是一个大头兵，不然，不会懂得如此多排兵布阵的知识……前面说过，在这个时代，各种知识都是无价的，不像后世那样可以轻易学到，特别是像排兵布阵这样和军事有关的技能，更是如此。
这里面，味道有些不对，像是有阴谋……
顾寻笑了笑，不管半边云的来路如何，有着何种阴谋，现如今，当务之急是击退这些马贼，抱住性命为先。
途经顾三义的院子时，他放缓了步子。
祖孙俩应该已经躲好了吧？
那群马贼如果是乌合之众，顾寻或许会比较担心顾三义和丫头两人。因为那些马贼若是没有约束，肯定会散开来四处劫掠，像顾三义这样远离村落靠近山道的屋子肯定会成为他们的目标。不过，马贼若是有军令约束，就不敢如此胡作非为，就算是劫掠，也肯定会是有组织的，容不得下面的人乱来。在没有控制住顾家堡、没有击溃那些抵抗力量之前，他们不会自行其是。
如此，躲在地窖中的顾三义和丫头暂时安全。
不过，要是自己死在贼子刀下，整个顾家堡的外堡被马贼控制住，他们也谈不上安全，这些以打家劫舍为职业的匪徒和贪官差不多，同样擅长刮地三尺。
离开顾三义的家门，顾寻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带着两个少年来到了村口。
顾家堡的外堡多为木屋、茅草屋……很少那种青砖黑瓦墙壁涂着白灰的砖木建筑，它们没有经过规划，胡乱地堆积在河滩上，从四周的山坡往下望，也就显得比较凌乱，像是一个猪胃的形状。
唯一穿过村子的大街也是忽宽忽窄、像一根肠子一样弯弯曲曲。
村口也就是大街的起始点，街面是青石板，两侧乃是几间茅草屋，外面和大部分房舍一样用干枯的刺槐或是竹子加干涸的泥巴编织成了一道篱笆墙，把院子和大街隔离开来。
顾寻推开右侧那个小院的柴扉，走进院子。
院子里，空空荡荡，因为排水差的原因，地面满是积水，在院子的那头，檐廊上，挤满了人。
院子不过是普通的农家小院，区区几间茅屋连着，檐廊也就不长，即便挤满了人，也就一二十个，其中，大半还是十五六岁的大半小子，少见二三十岁的精壮汉子。
顾寻蹙了蹙眉头，随即松开，脸上露出笑容，朝那些人行去。
瞧见顾寻穿过院子进来，檐廊上的那些人纷纷起身，只听得一阵叮叮当当，刀枪相撞的声音相继响起。
所有人都身披蓑衣，都带斗笠。
斗笠下，每个人面色都极其苍白，双眼发红，呼吸急促。
即将上阵厮杀，由不得他们不紧张、不害怕，他们知道生死之间的厮杀和平时的打架斗殴可是不同，不管是把刀子插入别人的身体、还是被别人的刀锋砍中，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为了防备马贼袭击，每一天，都会有不少人聚集在此。
他们大部分是顾家护堡队的成员，和平时相比，此时还留在院子里的人明显要少了许多。当听到少年们用铜锣报警的时候，不时有人离开院子逃之夭夭。这其中，有些人是担心家里的亲人，不放心自己不在他们身边；有些人则纯粹是出于胆怯，无法承受那种上阵的压力。
顾寻早就料到会如此，发现院子里留着的人比自己想象中多、而且大部分家伙都算是他徒弟之后，他忍不住笑了笑。
这时，一个少年从院子外冲了进来。
风将他头上的斗笠吹开了，挂在背后，雨水将他的头发和面孔淋得湿透，瞧见顾寻，他面露喜色，抬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奔到顾寻身前，小声地说着什么。这个少年先前一直跟在顾寻身旁，顾寻发现马贼进来之后，打发他和其他几个少年进村报警。这会儿，他正在向顾寻讲诉在内堡前发生的那些事情。
“边走边说……”
顾寻打断了他的话，向檐廊上的那些人招了招手，转身向外行去。
那个少年说话甚是简洁，也非常有条理，这也是顾寻让他担当传令兵的原因。走出院子，一群人来到大街上的时候，少年就将所有的事情都讲清楚了，就连一些细节也没有忽略。
作为一个合格的领袖，将合适的人派到合适的岗位是最基本的要求。
听了少年的讲诉，顾寻眯起了眼睛。
说实话，今天发生的很多事情都不在他的掌控范围。
首先，山那边不曾传出警讯，无疑让顾寻很是失望。要知道，顾青牛这个人是他认可的，那是一个看似粗鲁莽撞实际心细如发的家伙，把瞭望哨交给他负责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顾青牛让他失望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会儿，那家伙或许已经完蛋了，不过，没能完成任务始终是那家伙的错。
幸运的是，穿越而来之后的顾寻不仅力气增加了，就连听力和视力都优于常人，这才让他在风雨声中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那声惨叫，爬上柳树树梢之后瞧见了一里开外的马贼游骑。
要不然，等那些马贼摸进村子，一切都晚了。
那时候，顾寻能够做到的就是只身逃亡，就算想带上丫头和顾三义也不成，恐怕，那时候他也顾不得了。
之后，他只带着两个人前往事先选定的路口想要狙击马贼的前哨，为乡民们安全转移争取时间，如果，他能够顺利地将这些乡民从马贼收下救出，必定会得到那些人的拥护，以后，也算是有了威信和支持。
不想，内堡的吊桥高举，堡门紧闭。
廖士元这头老狐狸不仅有着狐狸的狡猾，还有着豺狼的狠毒啊！
幸好，顾寻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不管设定什么计划总有备用的B计划。
所以，那些少年们按照第二步计划将民众分为两部分，一些人将那些老弱妇孺带去了事先准备好的避难点，另一些人则带着精壮去事先安排的地方。虽然，这个计划出了一些纰漏，比如，有些精壮也混在了老弱里面、比如村子里还有一些家伙呆在屋子里，不过，最终还算顺利。
说起来，制定B计划这一点，还是顾寻从多年的美国大兵生涯获取的经验。
那些指挥官为了保命，总是制定许多计划，浪费许多人力物力，求的便是面面俱到。不过，奇怪的是，不管制定多少计划，不管浪费多少人力物力，他们总会遇到一些突发情况，搞得损兵折将，狼狈不堪。
顾寻不是那样蠢货，不过，今天也险些成为了一个蠢货。
还好，一切还可以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