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七年五月二十八日，午时。
昨夜，一场大雨袭击了黄河北岸，有一部分雨点越过黄河，穿过白马渡口，降落在东郡，整个卫南县城笼罩在一片雨幕中，伴随着阵阵电闪雷鸣。奇怪的是，距离卫南县百里之外的顾家堡却不曾落下一丝雨点，只是，堡内的众人一旦出门，能够瞧见东北面的天空不时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便听见了一阵阵雷声。
今儿一早，雨住了。
大片的乌云被风从北面吹来，像一块块黑布漂浮在连绵的瓦岗山山岭，坐落在瓦岗山边缘的顾家堡自然也不例外。
从天亮开始，乌云就不曾有丝毫消散，一些黑云刚刚被风吹走，又有另外的黑云生成，到了午时，一天之中最为明亮的时辰，仍然如此。
黑云阵阵，压得极低，低得就像压在了人们心底，让人难免烦躁不安。
贼老天！
顾青牛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往地上啐了一口，暗骂了一声。
这鬼天气，那些家伙应该不会来了吧？
顾青牛说的是那些家伙指的是半边云那群马贼，距离十八日市集惨案已经十日。那群马贼的老巢就在百里外的瓦岗山中，无论如何，也该晓得这讯息。若是要出动人马前来报复，算上一些准备的时间，也该是到了。
他抬起手，整理了一番头上戴着的树冠，上面有一些树枝已经脱落了，虽然，顾青牛认为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天气这样做其实没有必要，不过，顾寻说过，决定事情成败的关键往往是细节，所以，他不敢忽略。
这时候，他正伏身在一片山梁上，躲藏在一块岩缝间长着野草的大青石后面。
山梁的下面乃是一条蜿蜒的山道。
山道的一头乃是身后的顾家堡，另一头则延伸到了卫南县，它是顾家堡和卫南县之间的交通要道。因为是要道，在上面走动的人每日都有，故而，这山道算不得狭窄，就是在最狭窄的地方，也能容纳一辆马车经过。
除了这条山道之外，还有两三条小道能够到达顾家堡，不过，那些小道非常狭窄，有的路段甚至野草丛生，基本上，只有单身的山客或是猎人才会选择那样的山路进出，只要稍有负重则不成，更不要说骑马了。
所谓马贼，顾名思义，行动之际都是以马为骑乘工具，来去如风。
所以，半边云那群马贼最有可能从这条大道进入顾家堡，当然，其他那些山路同样有人在监视，只是，不如这边重要。
顾青牛之所以选择在这片山梁潜伏，除了下方便是山道之外，还因为这片山梁和其他那些山梁不同。那些山梁上方长满了树木，郁郁葱葱，这片山梁却光秃秃的，只有乱石和野草。
在这片山梁上，只生长着一棵树。
那是一棵前几天才匆匆移到这里的树木，它并未真正植根在土地之中，而是被几根绳索捆着固定起来。
这是一棵消息树。
若是瞧见马贼从山道上经过，山梁上负责望风的人就会挥刀砍断绳索，放下消息树，另一边，一直瞧着这片山梁的人就会发动讯号继续传递消息，一直传递到顾家堡，这时，顾家堡的哨楼就会敲响警钟，使得外堡的民众能够通过吊桥躲进内堡。
这是古老的防贼手段。
数百年来，北方中原大地一直处在战乱之中，为了抵御盗匪和乱军，老百姓的应对手段可谓无穷无尽。
不过，大隋朝建立以来，民间坞堡的戒备不再严密，像如今顾家堡使出的这手段，已经许久没用了，为了防止半边云袭击，这才不得不重新启用。虽然，从廖士元那里得知，半边云只要顾寻一人，不会殃及无辜。然而，马贼的话靠得住么？顾家的那些族老也不是蠢货，所以，必要的防备还是要有。
负责在山梁上望风的人每三个时辰一换，午时三刻，便是顾青牛换班的时间。
他回过头去，正好瞧见山梁下的草丛悉悉索索，应该是换班的人上来了？这不禁让顾青牛松了一口气，运气好的话，恐怕回到堡内雨才会下下来，看来，自己不用当落汤鸡了。随后，他扭转头，继续望着半山腰的山道。
下一刻，顾青牛眉头紧锁。
他伏下身子，侧着脸，将耳朵贴在大青石上，凝神倾听。
几个呼吸之后，顾青牛面色大变，他忙站起身，把脑袋从大青石头探了出去，随后，又猛地俯下身，缩回脑袋。
视线中，一个家伙从山道的拐角纵马转了过来。
紧接着，数位骑士跟在那人身后出现在顾青牛眼前，那些家伙身穿蓑衣，头戴斗笠，腰间挎着横刀，有的战马的马架上则竖着长矛，他们恣意而行，左顾右盼，不时抬头观察着四周。
顾青牛不敢动弹，头埋得很低，目光透过岩石的缝隙望去。
他下意思地屏住了呼吸。
那几个骑士转过山道之后，很快消失在顾青牛的视线之中，随后，有一阵没有人出现。
顾寻却不敢探出头去，而是默默等待。
过了一会，有个骑士纵马沿路飞奔而回。
然后，顾青牛瞧见一个个马贼纵马从山道的拐角转了出来，向着顾家堡的方向疾驰而去。他弯着腰，躲在大青石后面往一旁疾走几步，来到消息树前，然后挥刀砍断了两根绳索，双手扶着那棵消息树将它轻轻放下。
接下来，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山下，认真地数着马贼的人数。
如果没有数错的话，刚才过去了上百个马贼，这点人数还没有顾家堡的护堡队人数多，虽然，两者的战力不相当，不过，半边云也太托大了吧？
要知道，根据林姓中年人的情报，两年前，半边云那伙马贼就足有上千人，如此，能战的精锐起码也有三四百人，为何只是出动这点人？
虽然心有狐疑，顾青牛却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他的任务就是发出消息，如今，任务已经完成。
下一刻，顾青牛猫着腰，沿着山梁往下方跑去，他想沿着小路赶回顾家堡，虽然，无法在那群马贼之前回到顾家堡，不过，也有可能在战斗的时候赶回，那时，多一个人也要多一份力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