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干什么？
失心疯了？
难道只是为了区区小事就要大开杀戒？
狂徒啊、狂徒！
……
土台下面，每一个被箭尖指着的人都心生畏惧，每个人都觉得顾寻对着自己不怀好意，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顾寻的箭下目标，这些人里面，或许只有少数像顾青牛这样的家伙才会心情坦然。
不过，就连顾青牛也不明白，顾寻这是要弄哪一出？
就在众人战战兢兢之际，顾寻突然抬头望天。
竹箭仍然搭在弦上不曾松开，弓弦仍然半开着，箭尖斜斜地指着地面，地上，乱泥中有着一颗小石头，有两群颜色不同的蚂蚁正在相互征战撕咬。对蚂蚁来说，这战局惨烈至极。
几乎同一时间，土台下的人们也抬起头，将目光投向天空。
太阳像一颗火球在东边的天空滚动，除了靠近太阳的那块天穹近乎白色之外，其余的天空，乃是一种深邃得近乎透明的蓝，蓝色的天幕上，漂浮着许多丝絮状的白色云朵，云朵下方，绿色的山岭连绵起伏，威严沉默。
山岭的上方，有一个沿着弧线轨迹飞行的黑点。
黑点飞行的速度极快，很快，便来到了山谷上方，这时，人们才看清楚了，那是一只黑色的大雕。
瓦岗山中生活着一些黑雕。
这些黑雕大多将窝搭在悬崖峭壁之上，或是在峭壁的某个岩洞里，或是在断崖下孤零零探出头的某个老树的树杈上。
它们以山鼠、野兔等物为生，不过，有时候，这些黑雕也会飞出大山，来到山外的农家田舍，乡民们喂养的鸡鸭等肉禽便是它的猎物。就拿顾家堡来说，每一年损失在黑雕爪下的鸡鸭都在三位数上。
那些喂养家禽的乡民对黑雕可谓是恨之入骨。
然而，他们不敢对黑雕有任何实质上的冒犯，那些黑雕出山前来觅食时，他们能够做到的仅仅是将鸡鸭等家禽赶进屋内，当黑雕从天空扑下，在院子里抓住猎物时，他们就算近在咫尺，就算手握兵器弓箭等物，仍然不敢对其下手。
山里面最英勇的猎人、最犀利的射手都不会攻击黑雕。
古老相传，瓦岗山中的黑雕乃是山神之子，不容凡间俗人冒犯，有谁要是错手杀掉黑雕，必定会引来山神暴怒，从此之后，霉运就会与其紧紧相连，到最后，无一不家破人亡。
这个传说不知从何时开始的，一直流传到如今，每个人都深信不疑。
于是，瓦岗山附近的乡民都将黑雕奉为神明，敬而远之，如此，那些黑雕也就对人类丝毫不惧。
这便是山谷中有上百人林立，那只黑雕仍然大摇大摆从山谷上空掠过的缘故，并且，它飞得极低，距离地面也就数十步的距离。人们可以非常清楚瞧见它那双像巨大的扇叶一般展开的翅膀、那双像金钩一样卷缩起来的利爪、它那骄傲而锐利的眼神、以及那无视一切的骄傲……
不会吧？
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人的脸变得惨白。
有人忍不住就要大声喊叫、有人则呆若木鸡、有人却慌忙闭上眼睛……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不一，却有着同样的情绪，那就是惊恐！
就在人们惊恐之际，顾寻猛地扭腰转跨，下半身突然蹲下，左脚向前伸得笔直，像是一支箭，右脚却屈膝使得膝盖像是一个锐角，形成了一张弓，他的腰身斜斜向右边探出，左手持弓，右手将弦拉成了满月，弦上，竹箭的箭尖呈六十度面向天空。
“嘣！”
只听得一声弦响，原本挂在弦上的竹箭已然无影无踪。
啊！
人们张大了嘴巴，却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竖子怎敢？
射不中！
下一刻，这声音在许多人心里回荡。
想要射中在空中高速飞行的黑雕，简直是天方夜谭，不可能射中！
“嗖！”
这时候，竹箭破空的声音才传到人们耳边，像是死神夺命前的呼啸，与之而来的则是一声凄惨的鸣叫。
空中的黑雕失去了控制，歪歪斜斜地在空中划出一道不规则的弧线，然后，像石头一般从高空坠落，向着山谷中的人群直直地掉落下来。
啊！
人们惊呼着，散了开去，露出了一块空地，那黑雕便坠落在空地之中。那只竹箭准确地从黑雕的脖颈处穿过，夺去了它的生机。
造孽啊！
某些人对传说深信不疑，对黑雕敬若神明，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于是，双膝跪地，匍匐向前，跪在黑雕之前，泣不成声。
后世的顾寻曾经看过一部和西藏有关的录像，那里，藏民们出门朝圣，沿途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就这样，数百里甚至上千里的路走了下去，沿途，烂了手掌、破了额头、坏了膝盖……
他们仍然甘之如饴。
因为信仰，痛苦不算什么。
这些信奉黑雕为山神之子的乡民们则和藏民不同，他们的信仰有着更多世俗的一面，他们是因为畏惧而迷、是因为害怕而信，对他们来说，这只是生活中的一种习惯，就像他们习惯听从本家那些族老们的话一样。
要想取代那些族老，要想真正掌控这些人，顾寻必须打破那种习惯。
所以，他射雕。
莫名其妙出现在这个时代，这世界上，或许真的存在上帝、佛祖、真主等大能，又或是真的有外星人、虫洞等乱七八糟的玩意，即便如此，顾寻仍然无所畏惧，要他匍匐在天地之下战战兢兢成为一个顺民，他做不到。
即便是蝼蚁，蝼蚁也有蝼蚁的野望……
纵然是草芥，草芥也有草芥的梦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在自己的大道面前，凡有阻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就连自己，也可一刀两断。
不得大自在，人生难开怀！
区区黑雕，什么山神之子、什么恶报孽缘、不过是笑话而已！
少年顾寻在传言中乃是天煞孤星，多上一笔债他人又能如何？
这一箭，他射的不是雕，而是头上的这片青天、脚下的这片大地、世间的这万千人心……
射的是秩序、射的是习惯、射的是威权……
“你怎么能？”
有人愤然出头，他冲出人群，向着土台疾奔而来。
顾寻放下弓箭，站在土台之上，施施然负手而立，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淡淡地注视着那个悍然冲向自己的汉子。
目光清冷如水，幽深如井。
那人堪堪扑到了土台前，就在想要翻身爬上土台之际，他的目光和顾寻正面对上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间停止了跳动，就像坠入无尽的冰窟一般，全身上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双手双脚莫名发软，他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力量。
顾寻的目光似乎能直击人心，让人不寒而栗。
“妖孽！”
那人嘴里喃喃说道。
这时，顾青牛和几个伙伴扑了上来，把他拉扯下去，那人没有挣扎，像是一根枯树干一般任由被人摆弄，只是嘴里不停念叨着。
他的声音很小，就算顾青牛就在身前，仍然听不太清楚。
过了许久，土台下方才安静了下来，人们不再像起初那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就连那些族老们布下的暗子也没有了捣乱的心情，他们时而望一眼仍然掉落在地不曾被人捡起的黑雕，时而望一眼土台上的顾寻，内心百感交集。
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啊！
他竟然敢射杀山神之子！
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要知道，顾寻胆敢射杀山神之子，而且，居然成功了。古时的神射手像养由基之类的也只是射射大雁什么的，没听说有人能射下空中的大雕啊！
顾寻能够做到，这要是传散开去，岂非我顾家之荣光？
对顾寻这个人，土台下的这些人各有各的想法。
或憎恶、恨不得远离其人；或愤恨、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或畏惧、把他视如神灵；或敬佩、将他当做前进的目标、奋斗的榜样；或狂热、希望能够随他一起去战斗、去建功立业……无论是哪一种心情，没有人会再轻视他，在他们心目中，顾寻乃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以后，他必定能翱翔九霄之上，他、和我们是不同的……
半边云和他相比，或许也算不了什么吧？
其实，这就是顾寻想要达到的目的。
要想掌控人心，最简单的无非威逼利诱。
所谓利诱，自己多半是不成了，资源只有那么多，不可能面面俱到；不过威逼，有着强悍的个人武力为基础，他倒是能试一试。
看来，这个计划应该是成功了。
土台上，顾寻如是想。
接下来，顾寻开始发号施令。
这时候，没人敢于违逆他、没人敢抗令不遵。
顾寻将顾青牛喊出来，让他带着大伙儿按照以前的方式训练。于是，演武场里变得热闹起来，他们迅速分成了几个小团体，有的聚在一起舞刀弄枪、有的练习拉弓射箭、有的甚至在一旁扛着大青石开始打熬力气起来……
瞧着这一幕，顾寻无语了。
这样下去肯定不成，如此散漫不堪，毫无战斗力可言，打打群架尚可，要是拉上战场，多半是一溃千里。
应该怎么办？
顾寻已经有了腹案。
不过，现在时机不到，还不是改变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