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在拉萨已经晃了三个月，中间去了一趟尼泊尔，搞了点当地的手工艺品回拉萨贩卖，她想赚点钱一直走，下一站是斯里兰卡，她想用自己的足迹在世界地图上划个圈。
“无牵无挂吗？”郡主奇怪地问。
青蛇一阵苦笑。
她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毫无波澜，学习成绩一般但混完了大学。一毕业便和相恋八年的男友结婚去了加拿大的蒙特利尔，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全心全意做家庭主妇，她以为她的一夫一妻一儿一女的生活会平淡无奇一直到老死。直到有一天丈夫将一位同样来自中国的女留学生带到她面前。
丈夫一直解释他还是爱她的，夜店认识的女留学生只是偶而一次应酬便被缠上了。她没有捍卫自己的婚姻，平静地离婚。
“我就是觉得，28年了，我不该这么活。我该为我自己做点什么！”青蛇灿然一笑：“走出来才发现世界好大，来人间走一遭，不能老是按步就班，总要，折腾出点花儿来！我很快乐，我一直以为这么多年丧失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可是我在宇拓路摆摊儿，我觉得那才是我，我的生活。像三毛一样去流浪。”
“那天在大昭寺前，你为什么哭？”郡主问。
青蛇俏皮地一皱眉：“我也不知道。你信这世上有鬼神吗？我信，所以以前走夜路的时候特别害怕，甚至晚上去卫生间都觉得门后站着鬼。但是来了西藏，这种恐惧就莫名的消失了！甚至我去色拉寺天葬台看了天葬。大概觉得这里到处都是念经的信徒，根本容不得鬼兴风作浪。我那天就是突然想哭，突然的！在那一刹那我听到了佛语，但转瞬即逝。”
青蛇俯身拍了拍还在熟睡的男子，温柔地叫道：“嘿！当家的，起床开工了！”
当家的是青蛇在尼泊尔认识的，她没事爱逛泰米尔街淘货，淘到了他的店里，他说他看到她第一眼就似曾相识，仿佛前世的爱人空降到他的面前。于是执意和她一起来到拉萨。
当家的像被惊扰了美梦的孩子不情愿地睁开眼睛，郡主这才看清他，凹视的大眼，浓长的睫毛，圆润的鼻头。胡子刮得很干净，眼神异常清澈。他害羞地看了一眼郡主。青蛇介绍说他的英文名字叫milan，是在尼泊尔的夏尔巴人，比她小八岁，汉语不大灵光，所以不要试着用汉语和他交谈。她喜欢叫他当家的，虽然一直是她照顾他。
“你真要把他带到内地？”郡主问。
“看心情吧！”青蛇不以为然地笑笑：“你要不要和我们去练摊儿？”
“我可怕再被那些城管追，”郡主笑道。
青蛇大笑，她说拉萨的城管还是不错的。他们也就是作势而已，到晚上九点下班时就会对这些漂在拉萨练摊儿的人说可以开工啦。基本上九点以后都可以太太平平相安无事地自由交易。
青蛇拿出一堆佛珠，青金石、碧玺、石榴石，郡主看得眼花缭乱，它们美得炫目。她也曾逛八廓街的店铺，但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佛手串。青蛇自豪地介绍这些珠子都是她从商铺里一个个淘的，然后自己动手串起来卖。
闲散糜烂的夜市上，Milan敲着他的尼泊尔手鼓招徕生意，青蛇嘴里叼着烟摆着她的佛珠，边竖起她的广告牌：穷游伤不起，赚钱回娘家。
“哟姑娘，还没赚够回娘家的钱哪！”
“不够啦，你也不多支持，我现在只够到格尔木的！”
“怎么不回婆家呢？”
“没有老公才回娘家啊！”
郡主听着青蛇俏皮地与过往游客嬉笑调侃，Milan恬静地笑着幸福地敲着手鼓，她看着宇拓路上来自全国各地的拉漂，觉得自己的那点痛楚根本不算什么。
很多时候，我们认为的不幸，在别人眼里，恰恰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幸福。郡主常想，这些拉漂，包括自己，为什么宁可在这里流浪风餐露宿，也不肯回到熟悉的城市贪享繁华。因为这里一切都是陌生，即使相逢，有的连招呼也不打就离去。在陌生面前可以肆无忌惮，可以随心所欲。她知道她和青蛇一样，如果回到内地面对认识多年的朋友、亲人，断然不敢像现在如此放肆地抽烟，她们的内心需要在这些人面前伪装成淑女。青蛇在蒙特利尔是温柔贤淑的妻子、母亲，说起话定然轻柔慢语。可是她只承认，现在的她，才是她自己。
一路走一路撕下层层伪装，某一天踏上归途会赤祼祼地回去吗？郡主轻抚着左臂的伤疤，陷入沉思。
“嘿！帮着招呼啊！”青蛇戳了一下郡主：“叫你来帮忙的，不是卖萌的！”
“过往游客瞧一瞧啊，纯手工制作。喜欢货的把货带走，不喜欢货的把人带走！”青蛇叫卖得正欢儿。
郡主蹲在摊儿前，张了张嘴，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看一下吧！”
“你蚊子哼哼呢？谁听得见啊！”青蛇一把拉她起来：“喊！”
郡主望着人来人往，尴尬一笑，急急地向后退着。她的脑子里不停地闪现，一个背着书包的小信徒在众目睽睽之下沿大昭寺旁若无人地磕着长头。那么多人驻足为他拍照，为他扔钱，可是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忐忑。
“哎，看一看，”她向前迈了一步尽量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没钱住旅馆，天天喝稀饭，过往看客看一看了啊！”青蛇叫着：“求同情求赞助了啦！”
“随心，随喜，”郡主想起了索南江措的话。
有许多的卖词儿不停地涌上胸腔，她被肉身包裹的心脏有力地跳动撞击血肉，呼吸变得急促，有几次如缺氧般心脏骤停，敲鼓的Milan飞了她一个媚眼儿，青蛇的摊前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有人好奇地举起相机为青蛇和她的广告牌拍照，青蛇仍嘻哈着摆出各种可怜相、萌相配合着游客们。
“来，瞧一瞧看一看啦啊。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郡主突然喊道。
青蛇惊讶地望着她，转头更卖力地喊道：“文静内敛有深度，小伙伴们都惊呆。装模作样绿茶婊，外猛内柔女汉子啦啊。来看一看啦啊，卖节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