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妃静静地跟在冈拉后面，一边帮着她完成磕长头的仪轨，一边心里头盘算。一个健康的年轻人，正常每一小时徒步的4－5公里，像这种磕长头的话，他掐了一下秒表，完成一套动作需要20秒，每小时行进2公里，每天除去休息能行进8小时，那么与冈拉一起磕到还近百公里的日喀则，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
他开始流汗，不是热的，而是因为他在这一个星期还要去和冈拉住散发着酥油味的牧民家。还有那一坨坨的牛粪。
他乜斜了一眼蔫头蔫脑转着冈拉的牛皮转经筒的郡主。琢磨着怎么打消她跟着冈拉去日喀则的念头。
“哎你知道吗？我一同学，跑到山南跟当地人上山挖虫草挖得不亦乐乎。可他们家里人以为他失踪了报了案，”他靠近郡主小声说道。
“你想说什么呢？”郡主头也没抬。
“我是想说，这个徒步啊，磕长头朝圣啊，体验体验就行了，别搞得别人鸡飞狗跳，”爱妃道。
“可我答应了冈拉啊，”郡主期期艾艾着：“她的腿，我有些担心。”
“这是她的生活，不是我们的！就像我们吃鱼吃得天经地义，这也是我们的生活，”爱妃因势利导着：“你干嘛非逼着自己走进别人的生活呢？别人也未必欢迎啊？就算你同情她，这一路磕长头的多了。据说他们认为朝圣磕死在路上，那就跟我们战死沙场一样光荣。你不能以你的思想去阻止别人做光荣的事情。”
“哦！在内地，好男儿舍身报国；在藏地，好男儿舍身报佛，”郡主的声音哑，很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她饿，她渴。
“精辟！”爱妃一拍手：“所以，咱们，撤！”
郡主纠结地看了看白玛，小小年纪，转山转经已经融入她的生活了。她拉起她，她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头发因长期的营养不良及高原日晒越发枯黄。与冈拉出来近半年，从未抱怨转经朝圣路上的疲惫与艰辛。她脓脓的鼻涕淌出来老长，又使劲一吸吸了回去，用天真无邪的目光笑嘻嘻地看着爱妃和郡主。
郡主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替她醒了醒鼻子，又将剩下的纸巾塞进她的绒服兜里。站起身，难过地望着忍着腿痛仍旧不息息磕长头的冈拉，像下了重大的决心，用力紧了紧背囊的袋子。
“阿莫拉，”她上前扶起冈拉，抱歉地看着她，手里的转经筒停止了转动，她犹豫着将转经筒递给冈拉。
冈拉感到了她的挣扎，不以为然地咧着干瘪的嘴笑着。白玛像得了宝贝似的将郡主送给她的纸巾拿出来给冈拉看。“我们习惯了！”冈拉笑着作了个往袍子上抹鼻涕的动作，将纸巾还给郡主。
“拿着吧！”郡主强行将纸巾塞回白玛的衣袋里，又招呼爱妃把身上的食物全拿出来。
“都给你们，我们今天就能到日喀则，不需要这些了！”爱妃为终于说服了郡主而无比骄傲，他近乎手舞足蹈地从背囊里掏出食物，他恨不得要高歌一曲来表达现在的喜悦之情。
冈拉推辞着这些东西，急得直摆手。白玛听不懂大人们在说着什么，但感觉爱妃和郡主要离去，便扯着爱妃的衣服伤心地哭了起来。
“哭，哭什么呀？”爱妃左翻右翻翻出一支笔来哄着白玛：“不哭，叔叔给你支笔。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白玛抓过笔扔在地上，又继续哭。冈拉忍痛俯下身哄着她，用藏语和她说着什么，渐渐地，白玛止了哭声，用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爱妃和郡主不停地抽噎。
冈拉冲两人挥挥手，示意他们走。
“最是风刀霜忍苦，云谲波诡无归途！”郡主一跺脚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前走，爱妃乐得一溜烟跟上，还不忘回手拦车。
他们竟然无比幸运地不出五分钟便拦下了去日喀则的车。
车主是个精瘦得有点仙风道骨的内地男子。
“爱妃，”爱妃自我介绍着：“她叫郡主。”
“叫我四爷！”男子笑道。
郡主不停地从后视镜中追望冈拉和白玛的影子。直到车拐了个弯，影子彻底消失不见。
“那一老一少磕长头的，和你们一起的？”四爷觑着郡主问。
“在白居寺萍水相篷，一起搭着走段路，”爱妃解释着：“但我们不能磕到日喀则吧！”
“为什么不能呢？”四爷问。
爱妃一时语结，半晌指了指郡主：“她从来没磕过长头。”
“没磕过才磕啊！”四爷又道。
郡主回转目光看了四爷一眼。
四爷的音响里放着爱妃和郡主久违的内地歌曲，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爱妃跟着节奏哼了起来。
郡主一言不发。
“想嘛呢姑娘？”四爷笑问。
“我在想我在浪卡子去桑丁寺时，有个阿莫拉一路跟着我卖经幡，”郡主道：“可我讨厌这种兜卖。”
“觉得价格贵？”四爷问。
“是，”
“你觉得既然是信徒在卖佛教用品时就不该赚你的钱？”
“是！这让我很不舒服！”
“觉得有内地的铜臭味？她的行为让你感到从未远离？”
“是！”
“后来呢？”
“她一直说扎西德勒跟着我，一直跟着往上爬，”郡主懊恼着：“我狠下心说不要！直到她失望地转身下山。”
“了结了？”
“没有！”
“怎么？”
“我又下山追上她买了经幡。”
“你于心不忍？”
“我觉得我需要它，就不需要种种理由去说服自己拒绝。”郡主释然地说道。她突然想到黑猫说的那句话：你想要的，并不是你想要的。
四爷缓缓地将车停在了路边。爱妃慌张地前后看看，一片荒芜，他小心翼翼地问：“这是超速了在这靠时间？还是要方便一下？”
四爷冲郡主努努嘴：“这姑娘，不能跟咱们走。她心里不想走。”
郡主利索地打开车门，抄起背囊背上，对爱妃说：“我要回去找冈拉。你先去日喀则吧！”
爱妃气急败坏地大喊：“你这个不磕长头的伪信徒，回去干什么？”
四爷发动车向白朗开去，一边甩开嗓子唱：“人生能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