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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七章:镖局


  柳咏下山步行十里已经是夜晚。他又冷又饿,浑身伤痛发作,便觉头晕目眩,远远看见山坳一处山洞火光闪动,一杆龙门镖局的大旗旁数名镖师和快马。他想呼救却喊不出声音,昏厥在地。

  柳咏不知道昏厥多久醒来。一名老镖师道:“如此伤势都不死,还真是命里造化。走吧,见见我们家总镖头。”两名趟子手用担架抬起来穿过两道门,来到正厅。正厅一名魁梧男子双手背负站在大厅,那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络腮胡子,满面风霜,一双眼睛似乎看透世间所有秘密。看见柳咏被抬进来,他似笑非笑道:“公子昏迷多日,可知近日江湖大事。”

  柳咏并不回答。他盯着柳咏,回身踱了两步,忽然扭头道:“灭门梅花庄,柳少侠真乃好手段。”

  柳咏笑道:“既然镖头已经知道我身份,无需多言。”

  “这里是龙门镖局彭城分局。在下陆惊楼,”

  “天下第一镖局陆总镖头名不虚传,一眼便知我柳咏身份。”

  陆惊楼道:“梅花庄灭门惨案已经震动江湖。”

  柳咏道:“证据确凿,我柳咏无话可说。”

  陆惊楼道:“我观柳兄弟并非歹毒之人。此中可是另有隐情。”

  柳咏闻声不由长叹一声。

  陆惊楼道:“你昏厥时,我查看你身上剑伤。有一处剑伤十分奇特。剑口只有普通剑一半宽,力道自下而上,入肝脾之间。不知道拜何人所赐。”

  柳咏道:“陆总镖头肯于晚辈如此一番交谈,必是知晓背后另有真凶。那晚我入梅花庄,众人已死。我追踪真凶,却遭一黑衣人袭击。那人左手持剑,剑身细长,长剑有二十多寸,剑宽两寸,剑脊非但不突起而是内凹。他剑法快如闪电,剑气惊人。”

  陆惊楼道:“你可看清那人样貌?”

  柳咏道:“黑夜密林,看不清面目。他个子矮小,身体微胖,江南口音,声音低沉沙哑,若同吃了火炭。”

  陆惊楼道:“柳少侠如要洗掉不白之冤,怕非易事。”

  柳咏叹道:“真凶精心布局,引我入彀。柳咏不及万一。”

  陆惊楼道:“这种剑法非我中原武功,实不相瞒,龙门镖局有一件大事还与此人干系重大。若柳少侠助我寻找到此人,陆某定会替柳少侠洗清冤屈。”

  柳咏道:“晚辈先谢过陆总镖头救命之恩,不知那一件大事所指何事?”

  “此事,说来话长。柳少侠可知四大世家,三大秘族么?”

  柳咏道:“还陆镖头请指教。”

  陆惊楼道:“皇甫世家祖上皇甫烈乃谯郡人,与老皇帝同乡,跟随老皇帝征伐天下。历任皇帝护卫中郎将、护卫营校尉、龙骑禁军指挥使,后在白登一战身亡。皇甫世家多在禁军、羽林军中任职,又与皇亲国戚联姻,乃是大魏一等一的大世家。皇甫烈的儿子皇甫遥任皇城北镇抚司指挥使,旗下有三千内卫,直接听命皇帝。”

  “蜀川上官世家在老皇帝入川时有拥立之功,后倾全族之力支持萧无厌运输粮草支持魏军,立下大功。上官世家府邸建CD东北,由皇上御笔题写金匾,方圆五十里划为其私家领地,又赐严道县铜山,允其铸钱。上官世家独掌西南商道,经茶马之道与吐蕃大做茶马生意,通过西南丝绸之路将蜀锦、漆器、瓷器、茶叶、枸酱远销暹罗、天竺、骠国、泥婆罗等国。”

  “北宫世家位于北地郡贺兰山下,北宫伯、北宫遂兄弟乃是割据贺兰山一带的军阀势力,与北部匈奴郅支单于一直征战不休,其部下数万骑兵称雄一时。北宫伯向老皇帝称臣后,依贺兰山怀远城为根据地,收服旱海、北地、上郡的三十余割据势力。可惜北宫伯、北宫遂为了争夺一个楼兰美女反目成仇。北宫遂刺杀北宫伯后突然反叛。北宫伯的儿子北宫错雄才大略,用兵如神,杀死北宫遂,平定家族动乱。这北宫错乃是一位的英雄人物,北匈奴称之为飞将军,天子拜之为征北大将军,统帅云中五郡大军抗击匈奴。”

  “余杭东方世家。在魏楚襄阳对峙,吴王吴鸿举棋不定。吴王有三万神盾兵,他的参战将左右整个战局。吴王最终投靠芈布,皇甫烈派刺客刺杀之。但吴鸿有一传世宝贝‘天蚕甲’竟然是利刃不穿。无计可施之时,曾被吴王驱逐的东方世家族长东方臧呈献承影剑,刺杀行动得以实现,刺透‘天蚕甲’杀死吴王。神盾兵也被魏将李敬玄收服,奠定胜局。东方臧被封江平侯,从此东方一族荣耀繁盛。小五侠中排行第四的‘蔷薇剑’东方婳便是东方世家掌上明珠。”

  陆惊楼道:“四大世家各有所长,人物辈出,无论江湖草莽还是庙堂官宦无不侧目。”

  柳咏道:“四大世家,晚辈略有耳闻,那四大秘族却从未听说。”

  陆惊楼道:“三大秘族便是极北之地大孤山玄氏、蜀地瓦屋山夕氏、楚地云梦泽云氏、东海青丘洲轩辕氏。这三大秘族行事诡秘,武林中多有诡异传闻。

  玄氏乃上古天皇伏羲皇族后裔,夏朝迁往极北之地大孤山,那里冰原万里,常年积雪。传闻玄氏神箭术杀人夺命,无影无形;

  夕氏乃上古地皇神农皇族后裔,隐居瓦屋山,瓦屋山又称蜀山,这一秘族也称蜀山夕氏。蜀山经年云雾弥漫,毒瘴缭绕,有迷魂凼十八盘,入内之人必然困死其中。传闻夕氏能够御剑飞行,修炼成仙;

  云氏乃上古东皇太一皇族后裔。云氏隐居云梦泽不问世事。只是伍子胥灭楚,楚昭王流亡,云氏曾助昭王复国。云梦泽有弱水九百里,羽毛不浮,入其内者无一返回。传闻云氏善乐器,能以音声通神鬼。

  轩辕氏乃上古人皇黄帝皇族后裔。黄帝得玄女教三宫秘略,五音权谋,阴阳之术。帝令风后,演河图法而为式用之,创十八局,名曰遁甲之术。帝推太一六壬等法,又述六甲阴阳之道。东海青丘洲乃《山海经》所记载上古神洲,黄帝皇族隐居于此。”

  柳咏道:“四大秘族匪夷所思。我曾听太师傅说起似乎有些神人异士,但绝不至于如此诡异如鬼神。”

  “我原本也不大相信,但是不久前四大世家、四大秘族却与我三大镖局陡然关系密切起来。”

  “江湖皆知天下三大镖局是洛阳龙门镖局、淮南长风镖局、燕赵神威镖局。

  “龙门镖局创办于河东郡汾水与黄河交叉口的龙门关,总部在洛阳,在关中和洛阳经营数十载,分局遍布司隶、东西二都以及凉、豫、兖、徐、青六州,龙门镖局主人张凤仪在江湖十绝排行第四,年已经花甲。乱世中,张凤仪靠手中一杆精钢所铸的“丈二红枪”开创龙门镖局基业,一生绝无败绩,号称“神枪震八方”。丈二红枪,枪长一丈二尺,重70斤乃天下神兵;火龙枪法出招刚锐雄浑、杀意凌然,乃枪法集大成者。

  “长风镇舟笑江月,碎玉流星观天阙”这句诗说的是长风镖局,其总部在金陵,分局广设扬州、荆楚、巴蜀之间。长风镖局主人乃江南第一美男子钟无期,美貌绝伦,丰姿高雅,江南佳丽无不倾慕,有“万人空巷,争睹钟郎”之说。钟无期善制“五石散”,传闻服食五石散可令人气色红润、神明开朗、轻身益气、肤皙如玉,巴蜀、荆楚、江南、吴越之地皇贵名流趋之若鹜。

  “神威镖局则是燕京神武镖局和振威镖局镖局两家镖局联营,号称神威镖局,在辽郡、并州、幽州、冀州等地设分局。神武镖局主人岳正川原是镇守古北口游击将军,战乱中被砍去右臂,退役后自练左臂刀法,江湖诨号‘左臂神刀’,凭借军中威望和关系,镖局生意遍布并冀;燕京振威镖局主人童百威专做南来的盐茶铁丝绸等货物护送。

  “三大镖局瓢把子并未会晤,但江湖规矩都是默契遵守的。大多在各自势力范围内承接镖务,若是路经他人地盘也会事先知会对方,通常大家也是客客气气拱手而过。近年眼看通济渠失修不能通船,鲁运河畅达南北,彭城越来越重要。我龙门镖局开设这彭城分局。”

  柳咏道:“彭城一带是近几年南北帮会争夺的重要据点!此时建立分局,必定多事。”

  “彭城地处淮泗之间江湖势力交错,正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地,正是镖局生意好做的地方。十三位大镖头、八位师爷议了三天敲定开设彭城分局。彭城分局镖头黄三泰从趟子手做起,八年走镖从未失手,一刀一枪做到镖头位置。他性格宽厚隐忍,手上功夫也是江湖一流好手,帐房师爷孙长谋乃老谋深算之人,镖师刘八斗、屠三、宋锡朋都是车站、马战、水战均有经验的老手。”

  柳咏道:“那必定是万无一失。”

  “我也如此认为。不料彭城分局开张不久,便出了一件大事。三个月前,忽然接到一物镖,指明要送到皇甫世家。此物关系十分重大,而且对方已经将两千两黄金预付。”

  柳咏惊诧道:“两千两黄金!这可是两万多两银子。”

  陆惊楼道:“彭城分局三十号人。镖头年收入500两银子,帐房、镖师一年薪水一二百两银子。趟子手、杂工、马夫、厨子一年薪水50到80两银子。看到这黄灿灿的两千两黄金谁不心动。我镖局值百抽十,一处分局年收入两三万两银子,就是三大镖局如果接到此镖也十分震惊。”

  “不错,两千辆黄金足够一家人风风光光过一辈子,即便金盆洗手也是够了。”

  “那所托之镖更是价值连城,纵是我龙门镖局千余条人命也难抵此物。”

  “是何宝物?”

  “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柳咏震骇道。

  “国之重器,乃天授皇位的象征,大魏天子被讥讽为白板皇帝正因缺少此物。秦末帝言:玉玺为秘族所夺。这秘族乃江湖传闻,倒地是否真实存在谁也不知道。因此老皇帝密命四大世家、三大镖局秘密调查秘族消息,探听玉玺所在。老皇帝许诺得玉玺者,御赐金字牌匾为天下第一镖局(世家),尊为九州八十七郡绿林总瓢把子。”

  “只是传国玉玺消失多年,如何辨别真伪?”

  “老当家和大掌柜年轻时都曾亲眼目睹传国玉玺。玉玺乃和氏璧琢磨而来,温润晶莹,摄人心魂,那股天地灵气独一无二。”

  “如此宝物何人所托?”

  “包裹玉玺的锦帛上留书:秘族龙氏,留玺托镖。锦书之上印有秘族龙氏的印记,洛阳书墨家相符子确认是真的秘族印记。”

  “秘族神鬼莫测,为何托镖龙门镖局?”

  “秘族皆上古皇族后裔,百年不问世事,竟然突然托镖,我等也百思不得其解,但传国玉玺却真真切切就在眼前。老当家命我飞鸽传书给皇甫世家二当家皇甫义。是时恰逢朝廷议论泰山封禅,老皇帝犹豫不决。皇甫义得知消息便立刻汇报给了老皇帝。老皇帝兴奋异常,立刻同意泰山封禅。同时命令龙门镖局护卫玉玺送到洛阳。”

  柳咏道:“此事蹊跷,只怕有人设局。”

  “我等也恐有人设局。皇上即将封禅泰山,这传国玉玺却必不可缺。我龙门镖局面临刀山火海也不能后退。老当家反复思虑安排兵分三路,济南分局镖头许一氓、管忠和陆某的长子陆毅自运河、黄河走水路,老当家和黄三泰则经睢阳、陈留、走虎牢关的官道。我则独自背负玉玺走沛郡、淮阳、颍川的小路。所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借此迷惑敌人。老当家的丈二红枪、陆某的寒铁双锏、许一氓的蜈蚣镖皆成名多年,可以说龙门镖局精锐尽出。陆某一路无碍,哪知到达洛阳打开锦盒陆某背负的竟然也是一块赝品。”

  柳咏自陆惊楼讲述的语气便推测出玉玺被盗,但是听到这里仍旧不由惊诧道:“何方高人竟然可以如此瞒天过海?”

  “这一镖龙门镖局伤亡惨重,老当家身受重伤,黄三泰眇了一目。我子陆毅生死未卜。管忠与几位镖师惨死,致命伤口与柳少侠剑圣一模一样,那人剑招反撩,自肝脾刺入胆囊,剧毒胆汁侵入肺腑之间,中剑之人备受折磨而亡,死状极为可怖。唯有陆某平安到达洛阳,未料却被偷梁换柱。”

  “何处出了破绽?”

  “唯一破绽就在启程前曾有两天召集其它分局人手的时间。但当时镖局内外围二十名趟子手、十多位镖师,陆某、黄三泰、陆毅,我们三人日夜轮流守护,不可能盗走。老当家也怀疑是否当初我们出发慌乱之时,失手拿错了包袱。传国玉玺得而复失,老皇帝震怒异常,但是封禅大典已经昭告天下,只得秘命皇甫世家和龙门镖局暗中查访”

  “莫非是江湖神偷侠盗所为?”

  “柳少侠猜测不错。我龙门镖局上下彷徨不安之时,梅花庄丁老爷子传信于镖局,有了玉玺的消息。沛县梅花桩号称天下第一庄,丁老爷子号称‘活沛公’,专司结交江湖下九门的人物,诸如神偷门、摸金门、地鼠门、彩戏门、蜂麻门、燕雀门、皮挂门、穷家门等曾是梅花庄座上客。老荣门司空舒做客梅花庄,偶然谈起他盗得一美玉得而复失的趣事。丁老爷子怀疑那就是传国玉玺,便传消息于我镖局。我得知消息,便连夜赶往梅花庄,没想到看到是灭门惨案。如今能解开此间秘密的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找到柳少侠助我找到那伤你的神秘黑衣人,二是找到老容门司空舒。”

  黄初十一年二月二十三日,龙头节。柳咏、路惊楼两人走上彭城云龙湖码头旁的一条巷子。柳咏从未见这样的巷子。路面坑洼不平,地上积水横流,墙面肮脏不堪。这样的巷子不可思议居住密集的人群之。鱼腥味、苦力的体臭味、牲口粪便味混做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几块木板、破瓦搭成的简易房密密麻麻布满山坡。

  一名瘦削汉子带领陆惊楼、柳咏二人走进一所院子。这院子石头砌墙歪歪扭扭。便看见几名光膀子的大汉在赌博,个个汗流浃背。一名屠夫在杀狗,一口大锅不知道熬制着什么。

  那汉子满口黄牙,满面堆笑,道:“跟我走,我们老大就在里边等你。”

  二人走上条狭窄的楼梯,楼梯尽处破门框挂着破布帘子。陆惊楼推开房门,里边却别有洞天。屋内金碧辉煌,地上波斯地毯十分柔软,黄花梨木的桌椅上放着象牙杯和美酒,一张精巧软塌舒舒服服躺着一个瘦削男子正在吃一个娇小美女递到嘴里的樱桃。

  男子笑道:“陆镖头,坐。”

  陆镖头道:“司空老大好享受啊。”

  “我名字叫司空舒,舒服的舒。快活也是一天,痛苦也是一天。人活着就要舒舒服服,能躺着千万别坐着。”

  “司空老大如此舒坦,我龙门镖局却上下不安啊。”

  司空舒道:“一个多月前,我在金陵如意赌坊输光了银子,就在大街上寻点银子花花。正碰见一公子哥出手阔绰购置金步摇,花了500两银子却面不改色。我尾随那公子哥进入一家客栈,他与房中女子欢好之际偷盗了包裹。哪知包裹之中竟是一块美玉。我刚出去几步便被一红袍大胡子老头拦住。那老者自称来自波斯的僧侣。他说那美玉是他失窃的宝物,还请我归还给他。他愿意以100两黄金做酬谢。我不愿给他,转身想走。谁料我一转脸便看见另一个大胡子,就好像那大胡子老头一直在那里站着一般。我还以为是那老头的双胞胎兄弟。后来我无论朝哪里走,只要一步便会撞见另一个大胡子老头说着同一句话:‘百金酬谢,还请归还。’我这才知道大胡子老头的轻功到了移形换位、鬼神莫测的境界。我司空舒的轻功不如他,只好给他。那大胡子自称僧侣却不是光头,一身红袍,黄色腰带,眼窝深陷,高鼻梁,两耳垂肩,简直就是一个山鬼。我感觉此事十分有趣,做客梅花庄时便讲给丁老爷子听。我描述那美玉模样,丁老爷子说那就是传国玉玺。”

  陆惊楼脸色铁青道:“那年轻公子哥可是国字脸,左眉间一颗黑痣?”

  司空舒道:“正是。那公子哥模样俊秀,可惜却是一色急鬼。”

  陆惊楼长叹道:“原来如此,那是陆某长子陆毅。”

  司空舒道:“必是那妖女魅惑公子。”

  陆惊楼问:“那女子样貌如何。”

  司空舒道:“我只看见那妖女的满地紫色衣服,兵器乃是一根紫色藤鞭内藏钢针,女子后背肌肤之上纹了紫色花朵,欢好之叫声惑人至极,听那吚呜不清的口音应是吴越女子。”

  陆惊楼道:“司空老大可知江湖何门派使用一种长剑,剑长二十多寸,剑宽两寸,剑脊内凹。”

  司空舒道:“我未见过。但此种规格长剑易折,必须缅铁筑造,这缅铁筑造要求工艺极高,天下少见。竹林寺下有一铁匠铺,据我观察这老头铸剑术乃是天下少有,陆总镖头可以去请教一下那老铁匠。”

  彭城乃当年西楚霸王芈布国都,彭城三面环水,楼堞之下以汴河、泗水、谷水城池,只有南城门可通车马。南城两山,一处曰戏马台,一处是安处翠林之中。竹林寺乃尼姑出家的寺院,净检法师出家的道场。净检法师以佛法度人,威望极高,被称为天下第一比丘尼。

  竹林寺香火旺盛,通往寺院的道路形成了一条繁华的街道。那无名铁匠铺距离竹林寺不远,只是一间破瓦房,正中是个大烘炉。一名铁匠徒弟正卯足了劲拉风箱,风进火炉,炉膛内火苗直蹿。铺内满墙的犁、耙、镰、斧、锄。货架上菜刀、锅铲、剪刀、门环、泡钉、门插样样俱全。柳咏与陆惊楼来到时,铁匠铺一个管家模样的正在在催货。

  管家道:“金老头!十副马掌,两幅马镫,说好的今日交货。怎么回事,还没打好。”

  焦炉旁一个老汉正赤膊打铁,挥汗如雨。老汉笑道:“昨天喝了两杯老酒,所以……嘿嘿!”

  “金老头,你个万人揍的,误了我家少爷打猎,瞧我不把你胡子拔了。”

  金老头憨笑道:“您老放心,一袋烟的功夫。保证打好,保证好使。”

  “你个老憨熊,看在你这货实在的份上,我就多等会。”

  金老头笑道:“刘大管家,你老等着瞧好吧!”

  老铁匠在一大铁墩旁左手握铁钳翻动铁料,右手握小锤叮叮当当锻打。这老头专心打起铁来,如同换了一个人,神情专注,颇有神采。

  陆惊楼一边拿起剪刀、菜刀观瞧,一边观察老头打铁。

  陆惊楼道:“老师傅淬火和回火的功夫了得,果然是老铁匠。这菜刀锻造非同寻常,若是用于江湖也是一把利器。”

  金老头道:“这位大爷过奖了,世间三苦:摇船、打铁、磨豆腐,混口饭吃,。”

  陆惊楼道:“在下游走江湖,需要一把长剑防身,二十三寸,宽两寸,剑脊内凹。”

  金老头道:“老汉只懂打造农具、厨具。大爷到城里购置兵刃吧!”

  “在下寻遍彭城,无人能锻造如此规格之剑。”

  “老汉也不知道谁能打造。还请大爷别处问问。”

  忽然门外打斗起来,有人大喝道:“番僧休逃!”

  有人用生硬的汉语道:“贫僧对付你们几个还用逃么?”

  只见那番僧大胡子,红袍黄腰带,深眼窝,高鼻梁,陆惊楼和柳咏相视大喜,出门观战。怒蛟七雄中的丁勉、贺天齐与那番僧缠斗不已,却被番僧左右两掌火焰刀打翻在地。番僧用生硬的汉语问:“竹林寺是左走还是右走?”柳咏用手一指山顶,番僧施礼道谢,自顾到不远处酒馆吃饭,想必是餐后就要上山去。

  柳咏查看丁勉伤情,竟是被霸道内力封住经脉,若是不及时解救即便不伤残,功力也必然大损。幸亏柳咏受卫青指点过内伤疗法,泰山内丹术又是炉火纯青,为其调息,二人得救。

  丁勉道:“柳少侠,满江湖的人都在找你,你为何还在彭城?”

  柳咏道:“小弟身受不白之冤,还须查清幕后真凶。此时数来话长,两位为何与这番僧争斗?”

  丁勉道:“实不相瞒,这番僧忽然到我总舵挑衅,击败少帮主以及数名好手,说我怒蛟帮浪得虚名。我和贺天齐实在气不过,跟到彭城意欲偷袭他,没想到反被着了人家的道。”

  贺天齐道:“我们怒蛟帮这个跟头栽大了。”

  “胜败乃我武林中人常事,两位兄长何须挂怀。此人是解开小弟冤屈的关键人物,小弟还需前去料理,就此别过。”

  丁勉道:“我兄弟向帮忙也是有心无力,少侠一切小心,异日到了扬州,我兄弟再请柳少侠喝酒。”

  两人狼狈而去。

  柳咏和陆惊楼一路跟随那到了竹林寺。竹林寺位于小山之顶,透过郁郁葱葱的竹林可以望见檐角,登山牌坊大书竹林寺三字。

  大胡子老头来到寺院门口,弯腰施礼道:“我乃波斯圣火教大法师苏鲁支,特来拜见静检禅师。”

  迎客老尼道:“静检禅师常年清修,不见来客。”

  苏鲁支笑道:“她不见我,我便去见她。”

  苏鲁支闪进寺院,只见他快步走到院中央,单手将一丈高的铜香炉举起,便朝大殿走去。四名尼姑前去拦截,被他单掌击退。寺院钟楼大响以示强敌来临。寺内众多香客纷纷退避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苏鲁支单手举香炉而立,闭目静待来人。一名身披袈裟的老尼带领大约十几个尼姑疾步来到大院。为首老尼姑道:“贫尼乃竹林寺主持定音,敢问苏鲁支大法师意欲何为。”

  “在下自波斯而来,特来向静检禅师借《长生赋》一观。”

  “贫尼主持竹林寺八年,从未听说什么《长生赋》。”

  “《长生赋》乃高丽秘典,岂是你所能知晓。”

  “那大法师不去高丽,来我竹林寺胡闹。”

  苏鲁支仰天大笑道:“糊涂尼姑一个,吃我一招。”他将一丈高的铜香炉抛了过去。定音师太双掌将那香炉推开,铜炉砰地落地将青砖地面砸的粉碎。未料那铜炉受苏鲁支内功驱动而来,旋转而至,定音双掌一触,一股怪异力道传来,定音勉强站稳却吐了一口血。

  苏鲁支高声道:“静检禅师避而不见,看我砸了你的大殿。”那声音远远传来,整个寺院都听得清清芊芊。

  “圣火教也讲善者得善报,恶者得恶报,大法师苦苦相逼,有违出家人戒律。”一女尼老迈的声音缓缓而来,却将苏鲁支霸气的声音压制下去。只见殿后缓步走出尼姑,她容貌清丽,约有二十多岁。但是她说话的声音却是十分老迈。

  苏鲁支道:“听闻静检禅师修炼《长生赋》长生不老,若然名不虚传。在下斗胆借阅,日后必定归还。”

  静检禅师道:“阁下圣火神功阳刚猛烈与《长生赋》大相径庭,十分不宜混修。”

  苏鲁支道:“在下求奇心切,只是阅读一番即可。还望禅师成全。”

  静检禅师道:“恕难从命。”

  “呵呵!李芳妍,你被新罗金曼夺位,不思复国,50岁的人却躲在华夏竹林寺修炼《长生赋》,真乃自甘堕落,实在可笑。”

  “一入空门,了断尘缘,世间只有静检。”

  “在下只有领教《长生赋》的威力了。《圣火令》曰: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火海清净,寂灭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常受光明中。第一招:无明业火。”

  苏鲁支双掌一晃,一股焦灼热浪直扑静检禅师。那气劲所过,树木枯死,数人被气劲催倒,发梢焦黄。静检禅师首当其冲,只见她气相平和,双掌合击,口念佛号,淡定而立,视若无物,全身一股清合圣洁的光晕笼罩宛如菩萨下凡。围观众人见到此种场景,纷纷跪地,大诵佛号。

  静检禅师道:“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天地所以能长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法师可懂其中之妙?”

  苏鲁支并不答话,只是催动气劲源源不断攻过去。

  两人较量紧张时刻,有人喝到:“贼老怪,吃我一斧。”

  只见铁匠铺金老头左右两柄巨斧自背后杀来,他一跃而起双斧下劈,宛如猛虎下山。老铁匠竟是外功好手。

  苏鲁支喝道:“烈火掌。”掌上生火,后发先至集中金老头。金老头双斧脱手,委顿在地。

  苏鲁支道:“女王清修数十载仍有旧部相随,实在难得。我先送他下地狱。”说着,烈焰掌连环攻去。

  静检禅师拈花指轻弹,化解苏鲁支烈火掌攻势。

  苏鲁支道:“女王尘心未了,应有此劫。第二招:烈火焚天。”

  苏鲁支气劲大涨,双掌挥出攻向静检禅师。静检禅师双掌相接,不停后退。

  陆惊楼道:“两人比拼关键时刻,我们擒住他,拿回传国玉玺。”

  陆惊楼双鞭攻其下盘,柳咏单剑攻其后背。苏鲁支身形一晃闪过两人攻击,右脚踢中陆惊楼肩部,陆惊楼左手铜锏脱落,右手铜锏横扫苏鲁支胸部。与此同时柳咏单剑直奔苏鲁支后背而来,前后夹击,苏鲁支无处可躲。哪知铜锏和单剑一碰苏鲁支身体,却是电光火石一片,单剑折断,铜锏崩飞,苏鲁支却毫发无损。两人吃惊之余,苏鲁支烈焰掌已到,两人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纵是如此也缓解了静检禅师的困境。她反攻一步,掌风凌厉,逼得苏鲁支倒退一步。

  苏鲁支道:“《长生赋》劲力无穷无尽,绵绵不断,果然高深。然而难破我圣火护体神功。”

  苏鲁支忽然欺近静检禅师,缓缓推出一掌。这一掌在别人看来慢得儿童能躲开,偏偏静检禅师无法躲避。无论静检禅师闪到哪个方位,这一掌都有极其厉害的杀招。

  静检禅师道:“灭即生,万般执念是尘劫。世人受苦皆我因,若我圆寂可得世人安宁,贫尼何惜此身。”她俨然放弃了抵抗,坦然受死,双目扫射众人,充满了无尽的慈悲。

  这时竹林之中一阵琴音传来。第一声如同高山雪风,清心凝神。再一声如潺潺溪水,舒缓驱戾。第三声琴发禅语,梵音化燥。琴音曲调柔和,如露润朝花,似春风拂面。琴音之下,苏鲁支那一掌始终并未击出。他收回手掌听了片刻道:“小女娃,几日不见,你的清音功精进许多。”

  竹林中一个温婉悠扬、似水如歌的女子声音道:“小女有幸得静检禅师助我疗伤,聆听禅师佛音,以静入禅,功力大进,反而达到形都泯故的境界。”

  苏鲁支道:“秘族果然非凡,能克制我神功。可惜静检禅师慈悲,宁死不出梵心一击的绝招。在下心悦诚服这就离去。”

  “大法师不远千里传教,小女子钦佩的很。但法师却被紫箩岭所误,那宝物乃华夏传国见证,他人获得只会令天下纷争。”

  “本座此番前来,正要告知宝物已到我手。本座携此物拜见大魏皇帝,寻求机遇,传播圣教。”

  “大法师将宝物谨献魏帝,必得厚待。至于有无《长生赋》已不重要。”

  “你女娃与雁荡紫箩岭的女娃大不相同。在下喜欢得紧。”

  “大师识破紫箩岭的阴谋,小女子很为大师高兴。祝愿大法师如愿所偿,圣火教盛于华夏。”

  “哈哈,老夫告辞。”

  苏鲁支消失于竹影大道之上。竹林寺的翠林中女子姗姗而来,乃是一个空谷幽兰般白衣女子。她白玉般的纤手拿着玉箫,清丽秀雅,一袭素白布衣,皓如白雪,一尘不染。她看来十六七岁年纪,面容秀美绝俗,洁若冰雪,乌丝垂肩,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她轻声细语道:“静检禅师,可有大碍。”

  静检禅师合掌念了一声佛号道:“无碍。”

  那仙子对路惊楼和柳咏道:“两位仗义出手,小女子轩辕浅云感激不尽。不知两位伤势如何?”

  陆惊楼道:“苏鲁支留有余地,只是封住我们的经脉,叫我等不得施展内力,调养几日便无碍。”

  柳咏见到轩辕浅云不由心神居醉,天下竟有如此冰清玉洁的美人。忽然轩辕浅云澄如秋江、冷似寒冰的眼光扫来,他不由低头不敢再看。

  陆惊楼道:“我是龙门镖局陆惊楼,姑娘可是托镖龙门镖局的秘族云氏。”

  轩辕浅云道:“正是。”

  “龙门镖局失镖还望海涵,千两黄金明日归还。只是此次失镖,龙门镖局多有死伤。云姑娘可否告知这其中来龙去脉。”

  “今年我奉族长之命,将传国玉玺献于魏帝。不料为紫箩岭和苏鲁支连番追杀,紫箩岭香罗令主的天魔音和苏鲁支的圣火神功非同凡响,小女子身受重伤,无奈将玉玺托镖。老当家张凤仪号称江湖十绝,乃江北河南的绿林好汉总瓢把子必是靠得住的。当时我受伤很重,情势异常,只得托镖。”

  “失镖之事乃是少镖头监守自盗。龙门镖局愧对姑娘信任。”

  轩辕浅云道:“无妨,那苏鲁支一心传教必然会将玉玺献给魏帝。”

  “少镖头一时糊涂皆因一妖女所迷惑监守自盗。那妖女兵器乃是一根紫色藤鞭,后背有紫色花朵纹身。云姑娘可知此女身份。”

  “此女就是紫箩岭中人。我云梦泽云氏有一世敌,乃东瓯雁荡幽谷紫箩岭。紫箩岭两年一度花会,门中女子媚功诱惑男子做宠,男宠欲进紫箩岭,必须进献宝物作为进入花会的贺礼。想必陆公子为紫箩岭女子媚惑,带走玉玺献礼花会。”

  “原来如此。陆某还有一事请教。我镖局镖头许一氓被人一剑刺死,那剑长二十三寸,宽两寸,剑脊内凹。云姑娘可听说这等长剑。此人剑法快如闪电,力道奇特,剑招反撩,一剑自肝脾刺入,破人胆囊,剧毒胆汁侵入肺腑之间,中剑之人备受折磨而亡。”

  轩辕浅云摇头道:“水柔初入江湖,从未听说此等事。”

  金老汉道:“金某痴迷铸剑之术,曾遍访江淮铸剑大师。缅铁柔剑乃铸剑秘术,老汉所知唯有寿春左吴。”

  陆惊楼道:“多谢相告。”

  金老汉道:“陆镖头仗义帮我家主人,金某感激不尽。”

  轩辕浅云道:“紫箩岭位于雁荡幽谷,隐秘难寻。闽越战乱,刀兵四起,陆镖头一口北人口音,若是南下救人怕是九死一生。所以还请总镖头将营救少镖头一事便着落在小女子身上。”

  陆惊楼长叹一声道:“逆子犯下如此大错,纵是侥幸活命,陆某也必将之处死。云姑娘不必费心了。”

  轩辕浅云叹了口气,对柳咏道:“这位公子是否心绪迷乱,内力难聚。”

  柳咏道:“如仙子所言。”

  轩辕浅云道:“公子近日内伤极重,心脉有损,元气衰减,若不静心养气,日后必有隐患。我传你一首‘清音静心’琴谱。你时常弹奏,常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功力可逐渐复原。”

  柳咏道:“我于琴道一窍不通,怕是难以学习到仙子的高深琴技。”

  轩辕浅云沉吟片刻道:“我看公子乃天资聪颖,这几日你来寺中,我传你瑶琴弹奏之道。”

  柳咏未料有此机缘,大喜道:“多谢仙子。”

  次日,陆惊楼返回洛阳,柳咏则来到寺中禅院。轩辕浅云在禅房之内,柳咏则在窗外,二人竹帘相隔,传授琴技。

  轩辕浅云讲到:“瑶琴五音七弦,以三弦为宫、一弦为黄钟,七条弦的五音序列为:徵、羽、宫、商、角、徵、羽。五调为慢角、清商、宫调、慢宫、蕤宾调。乐律十二律,是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轩辕浅云当下传授其基础弹奏指法的《清乐》《燕乐》《雅乐》。柳咏聪颖善记,一学就会。轩辕浅云十分喜欢,又教他试奏《秋院捣衣曲》。柳咏学了几遍,竟然顺畅弹奏出来。

  轩辕浅云道:“虽然指法略显生涩,但却十分难得了。我再传你一曲《列子御风》。此曲节奏灵巧多变,旋律流畅,要求指力强劲,指法纯熟。”

  柳咏打起十二分精神,用心学习,试奏数番。柳咏道:“我感此曲十分上手,我为仙子弹奏此曲。”琴音传来,柳咏颇得此曲旋律意境,琴意飘飘洒洒,如振衣凌风而行,一曲竟然一气呵成。

  轩辕浅云轻叹一声,道:“公子进步如此神速,多半数日便能学《清新静音曲》了。”

  此后数日,柳咏每日便来竹林寺学琴。一日弹奏《渔樵问答》,想起自己蒙受冤屈,不知何时才能洗刷冤屈回归泰山。

  帘内轩辕浅云轻声道:“此曲曲意深长,飘逸洒脱,为何公子却弹奏如此伤情。”

  柳咏道:“仙子传我神曲怕是枉费功夫。我是江湖人人追杀的恶贼,不知何时便会命丧黄泉。”

  轩辕浅云道:“你我相处多日,未问公子姓名师门。”

  柳咏当即将梅花庄惨案一事一一讲来。轩辕浅云道:“柳公子出自名门,少有侠名,只是偶遭江湖算计,只要刚毅坚韧,必有真相大白之日。”

  柳咏此刻心境悲戚,只是长叹一声。轩辕浅云不再言语,琴音轻奏了,正是那曲《清心静音曲》。柳咏听了听得片刻,心境平和许多。

  轩辕浅云止了琴音,说道:“明日起,我始授此曲,十日之功,便可学完。”

  柳咏得美人传授琴艺,自是如痴如醉。一日弹完一曲,轩辕浅云道:“柳公子,你已深得此曲之妙。明日起不必再来。”

  柳咏道:“多谢仙子。仙子乃隐世秘族,不知江湖险恶,还望多多保重。”

  轩辕浅云良久方道:“公子虽聪颖多才,但难逃情欲之劫,日后若遇美色,切勿堕入业障才好。”

  柳咏一阵脸红,道:“仙子教诲,柳咏不敢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