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氛围很安静，我背对着他不去看他，我们两个都沉默着不说话。天已经渐渐地黑了下来，朦胧中似乎只能看见他香烟上的那一点亮光，我真的很困了，眯着眼睛问：“你妈妈怎么样了？”
“死了！”我的问题似乎还没问完，顾明的答案就已经出来了，我的内心有些难过。顾明的妈妈对我很好，小的时候我还经常去他们家吃饭，她对待我就像对待自己的小孩一样。我似乎还记得顾明的妈妈炖了红烧肉还会让顾明特意到我们家来叫我，然后她会把瘦肉都拣给我吃，把带肉皮的大肥肉都拣给顾明吃，因为我一口肥肉都不吃。阿姨会笑着说我们家小明明就喜欢吃肥肉，顾明会坐在一旁一边咧着嘴笑，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饭。
“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走以后三个月！”忍不住深喘了一口气，回想着姥姥去世的时候，是他陪在我身边，可顾明的妈妈也去世了，我却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独自承受。
“带我去看看她吧，我去给她鞠几个躬。”
“再说吧，你这么对她的儿子，我不确定她想见你！”
我又沉默了，过了许久我带了一点点内疚的语气：“就最近吧，过几天我就要回法国了，没准以后就不再回来了。”
我看见顾明直接将那点着的烟攥了起来，那最后的一点亮光也消失了，他把攥过的烟扔在茶几上：“谁说你过两天可以走了？”
“不用人说，我自己心里知道！”
“你知道什么？”
“知道我什么时候要走！”我忘了后来我们又说了些什么，因为我真的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梦里我又梦见了死神，那个无数次站在我的床前想把我带走，带着魅惑微笑的男人，他拉着我的手让我随他而去，我总是想干脆腿一蹬就这么去吧，可是那死神的样子总是让我越看越像顾明，每每努力睁开眼的时候我就又活过来了。今天我又梦到了那个魅惑死神，他走的时候轻吻了我说：“我还会来的。”
我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靠着窗口那微弱的路灯透进来的光，四处摸索着。有些条件反射似的按了电灯开关，屋里的灯居然亮了，这让我有些吃惊，带了点探奇的心理去了厨房打开水管，水也有了。一切条件都具备了才感觉出自己有些饿了。
想起包里装着方便面，很可笑。从法国回中国，担心东西吃不了，自带了在法国超市买的康师傅，这种行为逻辑自己想着都觉得奇怪。
厨房门里的墙壁上写着一排字：通下水道，修厕所，打扫房间请联系小时工苑腾，后面写了一排电话号码。
看了眼表，已经凌晨两点了。打开箱子拿出我的方便面，找出电磁炉烧上水。如今算是失业状态了，估计老板被气成那样，回程的机票是不会再为我保留了，打开包想检查一下那些重要的随身物品，比如护照、钱包、钥匙……
我想谁在半夜两点钟睡梦中被一个无聊到不能再无聊的电话吵醒都不会有太好的脾气，苑腾如此对我算是合理的了。
“谁？什么事？”
“是我！”
苑腾似是反应了一会儿，声音更清晰了些：“小影吧？有事吗？”
“把顾明电话告诉我！”
“顾明电话？你等等啊，我给你发过去。”苑腾还没发，像是先想到了什么，“什么事这么急非得这时候给他打电话？”
“他偷我东西！”
“偷什么了？”
“别管了，你告诉我他的电话就行。”
“那你是怎么有我电话的？”
“他把你电话写我们家墙上了。”
苑腾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你们俩可真够别扭的，想告诉你电话直接告诉不就完了吗？非留我电话干吗？”
苑腾挂了电话把顾明的手机号发了过来。我想也没想直接把电话拨了过去，电话响了许久，他才把电话接起来：“你是不是以为这里是巴黎呢？这里是北京，几点了打电话？”顾明的声音懒洋洋的，提示着他正在睡觉，而我只是有点惊讶他怎么知道是我打过去的。
“你拿我护照了？”
“没有！”
“少骗人，就是你拿的！”
“没有！”
“拿了就拿了，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拿了！”
“明天你给我拿回来！”
“已经烧了！”
“你别跟我废话，我知道你没烧，你明天把护照给我拿回来。”
顾明没有回话，直接把电话挂了，过了一会儿他传了一段视频来，他躺在床上叼着支香烟，然后他用打火机把我护照点燃，接着又把那支烟点燃了。我看完那视频又把电话打了过去，刚一响，他就把电话接了起来：“信了？”
“你大爷！你烧就烧吧，反正那护照快到期了，我明天就办新的去。”
“嗯，好好捯饬捯饬再去拍照片啊，我怕法国海关嫌你丑不放你过去。”
“你是不是觉得特有劲啊？”
“其实我觉得特没劲！”
“特没劲，你还这么干？咱俩都多大了？”
“跟多大了没关系，我这人就这样。”
“顾明你要是不想我走，你直接说，你干吗非要这样？”
“我说了你就不走了？”我在电话里沉默没有回答他，过了好一阵他在电话里缓缓地说，“我在等你跟我说，你为什么非要走！”
我在沙发上睡了一夜，跟他喊了一通之后我发现很有利于我的睡眠，居然什么都没想地就睡过去了，一种久违的交流模式居然让我的精神得到了最大的放松。第二天是周六，我一觉睡到了快中午，要不是听见一声重过一声的敲门声，我想我可能还会赖在沙发上不起吧。我用膝盖想也知道谁在砸门，挣扎着爬了起来把门打开。“吃饭！”顾明拿着外卖走了进来，本想放在餐桌上，看见餐桌上都是土，不禁皱了眉头，他指了指昨天被他扔在地上的那条博柏利围巾：“把那抹布拿过来擦擦桌子。”
“你买的什么？”
“午饭，你喜欢吃的。”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我不知道吗？”
“顾明，很多年了，我的口味变了，我以前喜欢的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顾明站在我的对面愣了一会儿，忽然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把手里拎的外卖给扔出去了：“你不喜欢的没了，那你告诉我现在喜欢什么？”
“我现在喝粥！”
“什么粥？”
“大米粥！”
“好！”
顾明说完“好”字走进厨房里，把所有柜子的柜门都打开，一边开柜子一边皱眉头，我想那些柜子肯定都是霉味。他开完柜子走出来看着我：“你耍我？一粒米都没有。”他走到衣架旁拿起我的外罩示意我穿上。
“干什么？”
“带你喝粥！”
我犹豫了几秒钟走过去把外套穿上，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小区。
顾明的车挺高级的，我想应该值不少钱，我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掩盖住那一点点酸涩的心理。我们这种穷人家出来的小孩，每天做的梦就是出门一抬头天上“哗哗”地往下掉人民币，我想这也许只是我的梦，顾明说他的梦比我的伟大多了，他希望他出门抬头天上“哗哗”地往下掉欧元。
我们那时候常常努力将自己从一个梦想家向实干家转变，比如那个时候我们常蹲在一起计划着抢银行，全程顾明策划，似乎听着很周密的计划被他称为“三板行动”！
第一，他建议我们三个都要理一个像他那样的板寸，这样冲进银行的时候保安就会犯晕搞不清楚我们四个谁是谁；第二，他找到了我们所能找到的最快捷的交通工具——小区里收废品的曲大爷有一辆宽边板车，他设想着把一麻袋一麻袋的钱往板车上扔，然后快乐地蹬跑是一件多么愉悦的事情；第三，他建议我们人人腰里都要别一块板砖，比如遇到暴力抵抗的时候，我们可以亮出武器毫不犹豫地拍晕他们。
这计划实现起来很是困难，比如我拒绝理板寸，曲大爷也拒绝借我们他的板车，还有苑腾和丁磊都拒绝别板砖，他们觉得用板砖当武器实在是有些过时了，他们怕刚一把砖掏出来，就挨警察一梭子。
坐在顾明豪华宽敞的轿车里却回想着小时候时常天马行空的我们，一时忍不住竟捂着嘴笑了。
“想什么？笑什么？”顾明在我身旁询问着。我转头看着他。“看什么？”他又追加了一个问题，我没有回答，只是又将头看向窗外。我想顾明的确成了实干家，不知他是如何起步又发家的，但至少他稳步前进了。顾明的梦想是比我伟大，比如他那时候常说有一天将小吃街买下来送我，因为那时候我一下课就想往那儿奔。可是其实我的梦想是找一个还说得过去的工作，然后在我们大学校园的附近买一处房子，最好能住得不高不矮，然后可以趴在窗户上，看着校园那些年轻的情侣来回想当初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