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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构陷


邢正义回想着今天的抓捕行动中的一切细节,因为心里的懊悔,他两只放在膝盖上的手,把裤子死死抓出了两团褶皱。

真是太轻敌了,本以为包围圈是天罗地网,结果还是让这伙贼全跑了个精光。这脸可往哪撂呀?

这感觉要打个比方,就好像是从大老远提心吊胆提搂着一篮子鸡蛋往家赶,好不容易战战兢兢到了家门口,却在掏钥匙开门的时候,一个大意全给摔地上了。唉,说不出的恶心懊糟。

秦所长说的还真对,贼是干嘛的呀?沾上毛比猴儿都精。尤其躲在胡同拐角放哨的那家伙,简直太“贼”了,哪可不是一般的“鬼”。

要说起来,他不过是骑车拐弯时和那小子打了个照面,仅仅瞄了那小子一眼……好吧,就算是他有点出乎意外,很仔细地看了他两眼。可毕竟只是瞬间啊?没想到,就因为看这两眼那小子就“醒”了。

而且那小子也太油了。一觉得不对,毫不犹豫撒腿就颠儿,那小子居然瞬间能翻上房逃跑,身体素质比警察都棒。等到他好不容易找到垫脚的东西爬上房时,人早没影儿了。

唉,悔大了。秦所长明明提醒过他千万别和犯罪分子对眼神,可他怎么当时就楞给忘了呢?

这条明明落网的鱼都摸到手了,结果“哧溜”一下又让它给跑了。

最可气的是那小子在房上看他的眼神,一个贼居然也敢那样看他?无视?不屑?轻蔑?取笑?不屑一顾?

这亏吃得那叫一个窝火,也太气人了!

可别让他再见那小子,要是让他抓着非……

“哗啦”一声,突然的摩擦声直刺耳鼓。

邢正义吃了一惊,从咬牙走神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原来是田连长汇报听到一半时带着怒气踢开了椅子,“嚯”的一下站了起来。

汇报情况的赵振民已经闭上了嘴,而身穿“一身绿,三片红”六五式军装的田连长正绷着他的那张黑红大脸,双手叉腰,威风凛凛,一副主旋律英雄的模样。

“什么?一个都没抓着?丢人!无能!你们还配称作‘人民卫士’吗?”

田连长把桌子拍的山响,屋里气氛着实紧张,人人都有喘不上气的感觉。

田连长又怒目环视一周,见无人应答,接下来说出的话更如同打脸。

“八个人民警察,加上民兵小二十人,居然连一个犯罪份子也没抓住?不是每个路口都安排有人吗?铜墙铁壁怎么还让人跑了?是敌人太狡猾还是你们太废物?我手下的兵可没你们这样的熊蛋……”

参加行动的民警人人神色尴尬,无地自容。大伙这个泄气,一个个都成了闷葫芦。

说心里话,作为参与者,对于这次抓捕失败,邢正义也确实是感到惭愧和羞耻的。可他心里更清楚,这位表面粗旷内心狭隘的田连长现在表现出的怒气,既不是出自一个公安干部对工作负责的使命感,也不是心痛人民警察的荣誉受到损害,而是出于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是有针对性,有所指向的。他这是在借题发挥,敲打秦所长。

邢正义知道,秦所长原本就是东庄派出所老所长。只因在“运动”中碰上个纵火案,秦所长由于同情案犯故意指点犯人脱逃,犯了政治错误才被下放到东北干校变相劳改了八年。一直到粉碎“四人帮”后,秦所长才又被重新调了回来。而田连长从到派出所上任起就和秦所长格格不入,俩人之间的矛盾是多方面的,他们不管是工作方式还是思想上都有着本质的分歧。

首先,秦所长负责实际工作,田连长主抓思想建设。此时社会尚在混乱,流氓盗窃多如牛毛,警力根本不够。而田连长组织的会议和思想学习流于形式,纯粹是浪费时间。秦所长往往带领着民警去处理具体事务而耽搁了每天的学习汇报,让田连长极为不满。

其次,秦所长提倡身为公安人员要具有专业性,常常指点从其他行业转行过来没受过什么专业训练的同志们。言传身教中,得到了大多数民警尊重和信赖。可在田连长的意识里,派出所是他自己的山头,只能他一人说了算。田连长狭隘地认为秦所长是在和他争夺群众基础。

正因为存在着这些怨气和不满,田连长对秦所长既嫉妒又防备,总是想找机会想压制秦所长。现在田连长可终于算有了向秦所长“开炮”的借口。

果然,田连长大发雷霆后就把目光转向了坐在民警中的秦所长。但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却不说话了。

谁都知道田连长是什么意思,这是在逼迫秦所长承担责任。

民警们纷纷转头看着秦所长,大家全都在替这个已经年近六十,操劳得头发都半白了的老公安担心。

从刚才一直低头不发一言秦所长似乎早有预料,他缓缓开了口,“同志们都很勇敢,是我的失职。”

尽管秦所长的目光依旧平静而坚定,邢正义还是能听出其语气中的忧心和委屈。

这是一个痛苦的回答,让邢正义感同身受。

按说秦所长这已经是顺了田连长的意,主动承担下了责任。可田连长却似乎仍不知足,只抬起眼皮子来瞟了一眼,还故意装着孙子问:“老秦,你可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公安呀,怎么搞的?”

这话说的不咸不淡,透着股明知故问的讽刺,田连长旁边的副所长孙万泉一听就乐了。

邢正义注意到,在场的除了田连长,就只有这个孙万泉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对这个这个同样希望秦所长倒霉的现任副所长,东庄派出所里的民警可没一个瞧得上他的。所里的人都知道,这个孙万泉人性太差。

想当初,孙副所长可是仗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攀附造反派上台的。但“四人帮”一垮台,这位副所长马上又转头高呼受蒙蔽上了当,大胆揭发提拔过他的夺权所长。如今那位靠造反夺权起家的前任正职所长正受审查,可孙万泉这个左派附庸却摇身一变成了“解放派”,还保留了副所长的职务。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位孙副所长在“运动”中早锻炼了出来。粉碎“四人帮”后,他虽然丧气却不灰心,为了再抱上一条“大粗腿”,一直密切注视领导动向,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孙副所长自从发现了田连长对秦所长的不满,不仅从中煽风点火,搬弄是非。并且还利用了这一点迅速向田连长表忠心靠拢,顺利成为了帮助田连长攻歼打压秦所长的好帮手。

除了这些,孙副所长还有个最让大家讨厌的坏毛病。这小子一见着官大的就象个孙子,可在基层民警面前却一贯横眉竖眼,飞扬跋扈。民警们尤其反感他对大家颐指气使乱指挥的样子,私底下都叫他“坏水儿”。现在,这个“坏水儿”看见秦所长倒了霉,肯定又免不了落井下石。

要说邢正义还真是猜得一点没错。田连长的话说完没多久,孙副所长就也跟着一惊一乍嚷嚷起来,“所长大人,您可是个老公安啊?我以为您出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敢情……咳,这可怎么说的。”

秦所长似没留意孙副所长话里夹着枪带着棒,仍是态度诚恳的摇头叹气,“确实怪我,是我在现场指挥,年轻的同志们还缺乏实际经验。完全是我墨守成规,思维僵化,犯了轻敌的错误,才没能及时发现犯罪份子另有其他的逃脱路线……”

孙副所长一听到这儿,突然就打断了秦所长的话,还似笑非笑拉长了腔,“哟~?您还能犯错?您的说法还真是爆炸了一颗原子弹哪。”

秦所长脸色立刻变得有些苍白。这种嘲讽对一个在公安战线上兢兢业业工作了几十年的老同志来说,真是一种委屈一种伤害。

“行了。还摸什么王八?什么姜的?嘿,你们知识分子真够酸的,我可不会咬文嚼字。”

田连长也插话抱怨,在他满是高粱花子的脑袋里,从来都是坚定不移的认为,思想高于所有一切。无论什么困难,只要不畏生死地冲锋就完全能够解决。公安工作和冲锋陷阵、带兵打仗没什么区别。

“要我说就别讲客观,主要还是主观问题,要深挖思想本质嘛。想当年我们八路军小米加步枪都打跑了倭国鬼子,靠得不是装备,靠的完全是同志们坚强的意志和红色思想。只要不怕死,大伙一条心往上冲,什么坏人也逃不掉。这个道理你老秦总是不明白。”

果然,从田连长撇着的大嘴里冒出来又是那套离不开政治思想老词儿。

可无论田连长说什么,孙副所长肯定都是第一时间附和,“我同意田连长的意见,我认为这次抓捕失败完全是因为同志们之间不能做到团结一致才导致的。”

孙副所长说到这里顿了顿,冲田连长卖好似的连连点头才接着又往下说:“老秦一贯喜欢显摆资历,总把专业啊技巧啊挂在嘴边。要我说,安排到咱们派出所工作的同志可没一个是反革命,可是却被区别对待,强分了三六九等。难道不是公安学校毕业的同志就不能干好公安工作了?难道老公安就不会犯错误了?如今怎么样?看看,资历经验不是万能药。老同志也是会出问题的。”

孙副所长的发言无疑让田连长感到了畅快,田连长脸上都不自觉带出了笑意,很明显的给了“坏水儿”一个赞许的眼光。

孙副所长这下可来了神,他是完全明白了领导的意思,嘴当然也就更卖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