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商场 > 重返1977全文阅读 > 第35章 大批判

第35章 大批判


“要我说,秦问同志对这次抓捕任务失败当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他平时喜欢拉山头搞派性(派性一词,现在成了生僻词。“特定时期”的许多恩恩怨怨,都是由它而起)。同志们的心要是被搞散了,自然也就不能紧密配合。而且秦问同志自己也说,他还在行动中犯了疏忽大意的错误,才导致了犯罪分子钻了空子顺利脱逃。造成这种恶劣的后果,那可是严重的渎职。我建议上层领导重新考虑秦问同志作为东庄派出所正职领导的资格,并且希望秦问同志能吸取教训,深挖思想根源,做出深刻的检讨和反思……”

孙副所长越说越来劲儿,上纲上线整个把秦所长给圈了进去。最后还要求严肃处理,一幅非撸了秦所长的样子不可。

田连长看见秦所长当众被挤兑得哑口无言可美坏了。虽然他表面还装得大公无私一脸严肃,可眼睛的笑意是遮掩不住的。

再接下来孙副所长是连卷带骂即兴发挥,他抓住了秦所长是现场指挥并且还是抓捕计划制定者这两条,一梭子一棱子地放机关枪。看他那副慷慨激昂的样子,似乎这个“坏水儿”真的又回到了当初那个火红的年代。要干什么,振臂一呼。要拿什么,说拿就拿。要打倒谁,就他妈一句话。

田连长在一旁满意的地抽着烟,嘉许着频频点头。他的得意中带着冷漠,而这种的冷漠根本不应该对于同一个工作战线上的同志出现。

邢正义的眉头慢慢挽了个疙瘩。他心里清楚,“悠忽儿”和“坏水儿”这俩家伙就是联合着在搞阴谋,要借机生事。田连长肯定早巴不得能这样好好杀杀秦所长的威风。而孙副所长这么卖力构陷秦所长,是借机借力想把老所长搞下去,好取而代之。

可秦所长要因为这事挨批也太冤了?而且,这怎么又是一副要开展革命大批判的架势?

这个颇具戏剧性的场面,在座的民警们也都没有料到。可孙副所长说的又似乎义正词严、头头是道,把大家说得直发愣,民警们的思想都混乱到了极点。况且谁过去都见过大批判,因为知道厉害,大家也不免有些胆怯。或是抽烟,或是低头不语,大都决心不吭声了。但看各自的表情,显然人人心里都在替秦所长抱屈。

一时间,会议室里烟雾弥漫。

秦所长只是坐在凳子上低头用小本记着,连头也不抬,一声不吭地听着孙副所长的独唱。

邢正义注意到,秦所长的身躯更佝偻了,显得衰老而疲惫,而秦所长的目光里更有说不出的黯淡。他心里一抽,不忍再看。

像这种事儿过去十年里发生的太多了,“悠忽儿”和“坏水儿”现在要干什么是明摆着的。可他们一个军代表一个副所长,都是正儿八经的公安干部,又都管着邢正义,邢正义能怎么办?

可……不管吗?难道就眼看秦所长被任意扣上帽子,落进他们的圈套而无动于衷吗?

不,不能再让他们这么胡说八道下去了。要是真撤了所长那才真叫坏人挡道,好人受气。

必须要管!一切都在所不计!

邢正义握紧了拳,突然间他忽拉一下子跳了起来,回身冲着大伙就是大嚷一声,“我也说点!”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孙副所长一下被打断,他惊讶地张大了嘴。而田连长则恼怒地皱起了眉。

就连秦所长也坐不住了,站起来阻止,“你这是干什么?”

邢正义知道秦所长是担心他,他避开秦所长的眼神,自顾自继续对着大伙儿说,“我看干脆把秦所长撕了吃了得啦。秦所长就不该带着咱们去抓贼。不去就没责任,越干越错,不干不错。这不成了正经人干活,邪兴人放火嘛?这样大搞管、卡、压,还有好人的路没有了?”

“小邢,你别胡来……”秦所长脸上汗都出来了,他的神情既感动又焦心,一看就知道是怕邢正义的冒失得罪领导。

孙副所长见苗头不对,一拍桌子蹭地站起来,放开了机关枪,“邢正义,你说什么怪话?我知道,秦问的亲信就有你一个。怎么?你们搞派性碰都不能碰了,有缺点也护着?”

邢正义开火反击,“孙所长,你别乱扣帽子。秦所长对所有同志都是一视同仁。你所说的区别对待,事实上正是秦所长对转业来的同志更加耐心指导,传授经验。反过来以前那些靠诬告起家的人现在自然不痛快。特别是对那些实心工作,能威胁到他们利益的同志……”

孙副所长眼见着就红了眼儿,变了声儿的大叫,“你狂妄!你这是公然造谣污蔑!太不像话了……”

刚嚷嚷完这几句,孙副所长已经气得话都说不上来了,倒是像斗鸡一样毛全乍起来了。

又喘了片刻他才接着大吼,“我还告诉你,处分秦问,并不等于你们大家就没事了。所有参与行动的人都要负责任。你们的失误可以说是造成了严重恶劣后果,给人民的安危造成了潜在威胁……”

邢正义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位喊起来是娘们声儿的副所长,他带着不屑问,“怎么着?你还要处分我们所有的人?”

孙副所长冲动下毫不考虑就冲口而出,“当然,必须处分你们。所有参加这次行动的人都要挨处分,做检讨……”

话音没落,民警们已然轰的一声乱了。本来大家对于要处分秦所长就有看法,但都因惧怕卷入领导争斗,表态的很少。可现在牵扯到自己,形势立刻有了变化,发言的人一下多起来了。

邢正义的同学赵振民先趁机帮腔,“真没法干了,越干越是错。我们大伙儿干活还落不是了?”

赵振民一说完就冲邢正义坏唧唧的挤眼,果然,这话煽动性很强,其他的人也被挑动得嚷起来了。

“就是,太较真儿了,还让不让人干事了?”

“不行,这样处置不公平,是胡来嘛。”

“领导也不能拿大伙儿撒气啊?”……

田连长一直没理邢正义是自持身份,本来他是指望孙副所长能控制住形势,可没想到现在居然会失控。田连长这时也不满地横了孙副所长一眼,明显是在骂他愚蠢。

孙副所长立刻意识到他应该赶快补救,他连忙站起来用手拢在嘴边拉着长音大喊:“同志们!革命的同志们~!”

见还没什么人看他,为了吸引大伙儿注意力,孙副所长又使出他“运动”时期的惯技,一跺脚一举拳,摆出个相当“革命”的架势,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大放厥词。

“想想吧,同志们,这并非危言耸听。首都的警察意味着什么?首都的治安好坏直接影响到全国的治安稳定与否,是全国安定团结大好形势的象征。大家应该吸取教训,与错误划清界限才是正确的态度。我们不能不求进取,放低对自己的要求……”

孙副所长激动又兴奋地演讲着,似乎他自己听着都动了情。可这种装腔作势的振臂高呼,大家十年来早听腻了,民警们谁都对这种“运动”中常见的口号厌烦至极,心里别提多腻歪了。

你喊你的,我说我的。片刻后,没人再听他的废话,大家又议论着喧闹起来。

孙副所长则越说越没声,最后只好在尴尬中停止了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