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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贼有贼伴


尤三气喘吁吁在一条胡同里的木头电线杆下停住,剧烈持续的奔跑让他心脏差点没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手扶着电线杆,躬着的背已经直不起来了。

尤三身后跟着的仨小崽儿模样更惨,他们气喘得就跟仨风箱似的,每个人的脸色白得都像钻了面缸。

这仨人可眼尖,他们从刚才一跳下墙就步步紧跟尤三,贴着他跑。结果聚在一起的四个人让翻过墙来的警察一眼就瞄上了。搁谁也是先追人多的,警察倍儿执着,就像狗撵狐狸一样死盯尤三他们追。而寸头和大个儿反而因为目标小无人追赶,轻易就脱了身。

尤三满腹怨气,一边跑是一边骂,可即便他又踹又打也赶不走仨小崽儿。没辙了,也不能停。他只能带着仨崽儿撒开腿的跑。

每当转过一个路口,尤三都想看看后面的情况,可身后却偏偏被这仨小子遮挡的严严实实。他能看到的只有他们近乎抽搐痉挛的狂奔姿势,和写满恐惧绝望睚眦欲裂的三双眼睛。仨小崽儿夸张的表情和凌乱的脚步,一直都让尤三误以为警察就紧跟在身后,魂飞魄散下更是停不下来的狂奔。

尤三带头专找狭窄的路口钻,又撞又摔,慌不择路。可事实上是他们早就把警察甩掉了,已经不知这样白白跑了多久。直到他们跑到几乎完全脱力,才终于停了下来。

“大哥……累死我了……”黑脸用脑门顶着墙,都快要吐血了。

“大……大哥,差……真是就差一点啊……”小油头是一脸恐惧,背靠着墙还不停往后面打量。

“我……可跑不动了……”三角眼仰面坐倒在地上,再站不起来。

仨小崽儿现在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全在筛糠一样的哆嗦。真是犹如惊弓之鸟,恨不得咳嗽一下他们都能吓得蹿房上去。

“都闭嘴,一帮废物。你们就不知道回头看看?雷子早甩没了。”

尤三这一张口,就像吹爆了的气球,心里的怨气一股脑迸发了出来。

“不是叫你们分散跑吗?怎么都跟着我?妈的。今儿差点儿就让你们几个给拖累了。”

尤三过去一人给了一脖儿拐,外加赠送一脚。

仨小崽儿每人身上都多了一个鞋印子,可他们谁也没敢躲,都是服服帖帖地站着。

只有小油头片刻后缩缩着脖子问了句,“大……大哥,这……这要叫雷子抓着怎么办?”

“你们真他妈怂。”尤三有点恨铁不成钢,一边骂一边教他们怎么应对警察,“抓着怕什么?不早跟你们说过吗?万一被抓就说是第一次,关不了几天就能放出来。”

紧跟着他又凶神恶煞的警告了一句,“可有一条,你们谁要是敢‘抬人’(黑话,指向警方举报同案)坏了规矩,别怪老子插了他。”

三个小崽儿小鸡儿啄米似的点着头答应,他们绝对相信尤三干得出来。

“大哥……大哥,咱们……接着去哪啊?”小油头胡噜着脑袋上的汗问。

“去哪?回火车站。”尤三斜着眼儿支棱小油头,一副你他妈废话的样子。

“啊?”仨小崽儿一起大眼瞪小眼,“大哥,那车站的雷子怎么……”

“屁。没一个熟脸儿,根本就不是车站派出所的。”尤三撇着嘴相当自信。

“不可能!刚才那些雷子……”小油头一脸不相信。

“我琢磨八成儿是‘劈叶子’的地方‘炸’了(黑话,指被发现),弄不好就是附近住家儿举报的。”尤三一语中的,分析的还挺靠谱。

“那咱们以后……”

“没事,那地儿早该换了,就是去的次数太多了,才弄出今天这么一出。”

“再找?还能找着像这样安全的吗?”

“一样。只要留好了后路,想抓咱们?没门儿。”

尤三故意做出一副不在乎的表情,可心里却也在暗暗可惜。他很清楚,想再找个这么合适的地儿,难喽。

“大哥,那钱……”

小油头刚一提钱,尤三就跟挨了猫咬似的,立刻严声呵斥,“闭嘴!再让别人听见!等晚上没人时候再回去……”

小油头看着尤三眨嘛了几下眼儿,喉头蠕动,把下面的话全咽进了肚儿里。

尤三又前前后后张望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接着,他给仨崽儿下了新的命令。

“回火车站以后先去望望风,要是没情况,你们下午还得练活儿。”

“唉?”仨崽儿全张大了嘴,都凸着眼儿露出了一副死了妈似的的表情。

“唉个屁。老子说没事就没事,你们谁也别想偷懒。”

尤三用狠逮逮的眼神扫量一圈,再没人敢有异议了。

就这样,仨小崽儿全认了命,被钻进钱眼里的尤三像赶驴一样赶回火车站去了。他们走在路上那副垂头丧气、蔫头蔫脑的德行,就像是仨被逼着去送死的伤兵。

其实,别看尤三嘴上说的满不在乎,还一个劲打着包票,可他心里其实也含糊。按理说为了要安全考虑今天也确实该收了避避风,可尤三心里实在有他自己的苦水。他有个不得已的苦衷,即使明知仨小崽儿都已经被吓坏了,也不得不硬逼着他们赶鸭子上架。

怎么回事呢?

尤三过去其实不是玩主,他成为小玩儿闹也不过才最近一年的事儿。当初他是在业余体校练武术,还拿过奖,最牛的奖是一个全市性质的套路三等奖。本来尤三即使当不成运动员最终也能混个教练当,但这小子因为经常敲诈勒索低年级同学被体校发现,把他给开除了。

尤三向来只爱欺软怕硬占便宜,没好处的架从来不打。他出来后在外面一直咣当了两年,咣当成了个无人敢管的街头无赖。这年头,靠惹事生非弄不来几个钱花。尤三穷得叮当响,靠家里养活连窝头都吃不饱,他就打上了歪主意。别人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他是窝边青草最好吃。可他接连对邻居家小偷小摸几次,没弄到多少钱不说,还被派出所给拘留了。

尤三的父母是本份人,这可让他们觉得没脸见人了,但又实在怕儿子坐牢,只好豁出老脸去求邻居。老两口说尽了好话赔礼道歉,就差给邻居跪下磕头了。毕竟街里街坊几十年,邻居心一软,就去和派出所求情让把尤三给放了。派出所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尤三必须马上相应伟大领袖的号召,“上山下乡”去房山县插队。要是能做到,就案底保留,以观后效。

尤三没法不答应,出来第二天他就背着被子去了知青点。其实和之前京城知青去的晋,蒙,滇比,这种近郊插队已经算是享福了。但尤三还是待不下去,他用带去的十块钱贿赂了生产队长,只在知青点儿待了一天,就又溜回京城。

尤三回来是为了找寸头,而寸头正是他在拘留所期间内刚认识的惯偷。

寸头在贼行里技艺不算高的,但却是个有经验的“老犯”。这小子失风进局子不是一回两回,自然知道“里面”的规矩。寸头每次进“号”,对值日号、学习号、劳动号那肯定都当祖宗供着,绝对的服从管理。而尤三虽然是第一次进来,却靠着武术底子用拳头混了个劳动号,自然成了寸头刻意奉承的对象,俩人也就这么相识了。

在号里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寸头就给尤三表演了他的“神通”解闷儿。这可让尤三大开了眼界,他这才知道原来街头混的,手头最阔绰的就是佛爷。这让他一下觉得他自己的过去简直太不上算了。尤三也想要钱,他也想当佛爷,所以他提出要跟寸头学手艺。没想到寸头却笑了,说像尤三这样能打的,用不着亲自下手,给他当“护托”就行。

什么是护托?其实就是给小偷打掩护的保镖。

这个年代,街上要抓着小偷,群众经常一拥而上,先暴捶一通,再扭送公安机关。不像后来,人们被偷了东西都不敢承认被偷。这时候的佛爷们要想不挨打或少挨打,就必须得有个穷凶极恶能打的保镖。尤三一琢磨这活儿挺合适,他当时就想好了,出来一定要找寸头合作。

尤三从知青点跑回京城以后没费多大劲儿就找到了寸头,刚巧寸头上边的玩主刚被送进天堂河了,寸头也正急需找个新保镖。这还不是一拍即合?俩人立刻成了新的组合。

尤三和寸头第一次上街就出手顺利,第一笔“买卖”他分了两张大团结。初尝甜头,他也是第一次感到钱来得真是容易。尤三随后靠着寸头“抓分”抓来的钱彻底买通了生产队长。他从此再不用担心知青点的事儿了,只要有生产队长在,他完全可以自在逍遥的在城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这还不算,为了增加团伙的战斗力,没多久他还把同一个知青点的大个儿也拉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