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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上贡


按说尤三的好日子这就来了吧?

不,照旧还有一样东西压得尤三喘不过气来。而尤三也是经过亲身体会后才知道了个中滋味。

什么东西?

月份钱。

其实按理来说,守着这么好的宝地,尤三一伙每天的进项着实是不少。就说他人手少,那一个月下来怎么也得落仨部长的工资。可这只是看着挺牛,其实是驴粪蛋表边光。偷确实是没少偷,但得见月给程爷“上贡”。而且,抽的还是大头,这就叫江湖规矩。

程爷收得是人头税,月钱得按人头交,标准是一个人五张大团结,外加全国粮票三十斤。要是具体到尤三的小团伙就是每个月要上交三百大洋和全国粮票一百八十斤。这可是死数,雷打不动。

那要是万一凑不上能跟程爷打个商量不?

甭想。压根就没这规矩。

做“把子”最重要的就是要对手下人一视同仁,不能区别对待。你拖他拖我也拖,那月份钱还谁按时交啊?不全得喇糊了?所以说,程爷对手底下的人只有一个死规矩,那就是份儿钱得准时。只要能按时交钱,惹着什么麻烦程爷都管,平日有个什么错处也都好说。可唯独钱的事儿上绝没商量。

钱这东西实在好啊。说到底,就是再仗义的瓷器哥们儿之间也是如此。谁让钱这么好使呢?兄弟们得吃饭、得喝酒、得抽烟、得耍、得乐。要想让兄弟们不顾生死替你练活卖命,银子更是绝少不了的。流血、断胳膊、断脚、断腿,样样都得靠钱来摆平。

尤三是真见过程爷为月份钱发过火,就连程爷的把兄弟二头,因为连着俩月没凑够份儿钱还被程爷扇了俩大嘴巴,就更别说别人了。就说那个被他顶替的小印子吧,小印子就是因为赌输了凑不上月份钱,才会被程爷爆锤一顿后给撵走的。挨完打的小印子那个惨,看着简直都没人样了。更惨的是小印子手下的几个兄弟,除了捞钱用的几个佛爷被程爷留下了,剩下的几个也跟着小印子一起被轰出了火车站。这就等于彻底砸了他们饭碗,吃的、喝的、抽的,可就全没了。

没辙,既然在程爷的地面混饭吃,就得严守这儿的规矩。要想反悔或违抗破这个规矩,除非自己“煽”起来灭了对方。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能占着一方地面的“把子”,无不是见过世面,干过狠仗的硬主儿。在江湖上不光人面熟,手下人手还多。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底下人要想翻篇儿,就得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打个比方,如果尤三真有心要想取程爷而代之,那他还真得有个准备。无论是他手下兄弟,还是他自己,没有把命豁出去的横心,不弄出个血肉横飞,还真就没戏。只要份儿不到家,磕不过,打不过,斗不过,狠不过人家,这个喜儿就得让人家抽,大部分的收成就得归人家,还就得昧着自己的心拿人家当大爷供着。

这种情况谁都如是,其实即使是威风八面的程爷,也不是身无负担轻飘飘。尤三早就发现,程爷暗地里也得给前门的大玩主八叉儿小抽一道。

为什么?这还不是因为“把子”这个位子不好做。其实,能让手下的佛爷玩主们都服气还按时“上贡”,本身就很不容易了,而要想长期要守住这份家业更难。不光有来自组织内部内讧的可能,周边更有各个地界的“横主儿”盯着你。说不定哪一天找着机会,这个地面就让别人占去了。程爷巴结八叉儿无非是替他自己找个辈份更高,更强有力的外援。

尤三常自心里唏嘘,当“把子”也是不容易,可当“大哥”就容易吗?他可觉着他自己更难。

到现在,尤三已经在永定门火车站混了四个多月了,头仨月他是一点没有问题。不过那都是因为另有一条规矩,为了帮新战士立住脚,新人头仨月只用交一半,从仨月以后才开始收整份儿。可尤三偏偏胡吃海喝下全没留神,糊里糊涂就把仨月给晃荡过去了。上个月他突然发觉要交的月份钱长了一倍,才感到有点措手不及。最终只好用头仨月攒的底儿先垫上了月份钱。要是只垫这一个月也还好说,但不能月月垫钱啊。这不,差一礼拜马上就又要到月底了。可本月的份钱尤三还差着小一百块没凑上呢。

月份钱如果不够数或者到了时间交不上,程爷可从来只和管佛爷的玩闹们“说道”。这就是说,雷全得顶在尤三的脑袋上。见识过小印子的下场,尤三可早就引以为戒,绝不愿意再重蹈小印子的覆辙,所以他就是去卖血,也得保证准时准点给程爷“上贡”。

要说尤三现在那也是两头挨堵。一边是上头的“把子”,另一边还有底下的兄弟们呢。甭管怎么说,弟兄们也见天辛苦着“练活”、“抓分”。再怎么着,每个星期也得“劈”一回“干叶子”吧?要不大家吃什么?谁还卖力干活呀?可本来“干叶子”就“窄”,再“劈”出去那就更凑不上月份钱了。这着急上火的事,可没人替他操心。

唉,其实别人每个月也是这么交,可人家怎么就不像他这样着急呢?

尤三自己分析后得出了结论,这个月没凑上月份钱是多种原因造成的。

先说那仨崽儿,虽然不是吃白饭,可手艺还是太“潮”,靠他们自己每个月能把他们仨的“人头钱”挣出来就不错了,要算上他们的吃喝和分润,尤三还得贴进去点儿。但为了团伙以后的发展,又不能把他们给轰走,也就只有先这么养着了。唯一的指望就是希望仨崽儿尽快增进手艺,才能解决根本问题。

再说了,贼要想发财,运气也很重要。可尤三他们这个月的运气实在是不咋地。“下”的“货”不少,“干叶子”却挺“窄”,根本没见什么大票,全靠一点一点儿的零碎拼起来凑呢。虽说还有几天才到“上贡”的日子,可照这路子下去,能不能堵上这个窟窿还真不好说,更别说尤三和手下的弟兄们每天还得吃饭呢。

尤三正上下没着落的闹心呢,偏偏这时候生产队长也来跟着添乱。生产队长托人给尤三带了话,说他儿子几天后就要结婚,要“借”一百块钱和一百斤粮票。

这简直就是屋漏偏缝连阴雨。可尤三就是再棘手,这件事他也不能耽搁不能推搪。因为他要是还想继续在京城鬼混,不回太阳底下修理地球,就必须二话不说给生产队长凑上。否则,队长不仅会找上门教训他,还会通知派出所。要是派出所知道他一直没去插队,那事儿可就大了,弄不好就能以“抗拒下乡”的罪名把他直接给判了。

这还真是所有的糟心事都赶在一起了,而且全都指向一个字,钱。

所以说,尤三如果想解决所有的麻烦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挣钱,而且必须多挣钱。不光要给程爷按时凑上月份儿,还得额外再弄一百块钱一百斤粮票打点生产队长,好让生产队长那胖儿子顺顺利利娶上媳妇。

钱可不是大风刮来的。尤三也就只有抓紧最后的这点儿时间,硬逼着手下几个小子冒着风险多“下货”了。

还是“铁人”王进喜同志说的好啊。咱也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下午说什么也得让几个崽儿捅下几份大的。反正他们都得听他的,谁让他是大哥呢?

不过,这还真是屎难吃,钱难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