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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职责


下午13点45分,邢正义和赵振民也到了永定门火车站。

看着广场上喧闹的场面,邢正义真有点不适应了。说实话,来火车站纯属只是碰运气,他心里一点准谱也没有。而且他还从没在这么多人的火车站侦查过,喧闹的环境让他有些头晕脑胀,完全无从下手。

赵振民提议和邢正义分头在车站不同地方溜达,说万一瞎猫撞上个死耗子呢。

邢正义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就只能这么办了。

眼见赵振民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人头攒动的广场中,邢正义也没有目的,心想哪儿人多去哪儿吧。可他越转悠,越郁闷。他不光闹心也在担心,心里一直打鼓。

这伙贼下午还会回火车站吗?不会躲起来避风头吧?那伙人跑得那么利索,猴精猴精的,弄不好可别不来了?

邢正义是个急性子,半天找不见贼影儿心里直起火。可着急也没用,总不能在火车站立上个大牌子,上边写上五个大字“小偷快出来”吧?即使写了,贼也不会听他的。

他其实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毛病。脾气暴,沉不住气,这都是抓贼的大忌。用秦所长的话说,就跟火烧屁股似的,压根待不住。

他还记得刚来派出所时候,第一次跟着秦所长跟踪蹲点儿。那次他上蹿下跳情绪激动,十分钟能打听五遍,“贼来了吗?”“能抓了吗?”。他恨不得见个人就想往上冲,瞧谁都像贼,弄得秦所长哭笑不得。事后秦所长虽然表扬了他的积极性,却也直言批评他不踏实。说要想抓贼,像他这样火爆脾气,直来直去的可不行,必须得稳坐如山,耐得住枯燥。他直到跟了秦所长两个月后,才慢慢懂得控制自己,现在的耐性比那会儿可好多了。

邢正义掏出了烟,这是他控制情绪的灵药。烟可真是好东西,一根烟过去了什么火气都没了。自从干上了警察,他的烟瘾见天儿变大。赵振民也一样,俩人现在抽烟跟比赛似的,都成了烟囱。

吸着烟,邢正义用余光扫着身边经过的一批批刚下火车的旅客。这些人满脸兴高采烈,大部分是刚从外地到京,一个个提着大包小包,行李都不老少。

七十年代末,不管什么原因,能来趟首都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几乎所有初到京城的旅客,走进首都的大门总有免不了的兴奋。其中更是有许多人,到了京城总产生一种进了保险箱的感觉,他们从没想过身边可能有贼,可能正盯着他们身上的财物。

看着这些懵头懵脑地打听问路的人们,邢正义忍不住摇头。有的人很明显,身上鼓鼓的地方放的就是钱,傻子都看得出来。这要是让贼看上了一把就下来。可真替他们着急,防范意识太差了。

贼也特孙子,专爱找这些外地来京的人下手,他们才不管你哭天抢地、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和走投无路以后的事呢。有些人往往被偷了以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发觉,直到办事时候要交钱或到了旅馆需要用钱的时候才如梦方醒,惨遭当头一棒。

那些无耻的贼,他们每天什么都不干,只靠偷窃过日子。这里边有多少是别人看病的钱?有多少是别人出差的旅费?又有多少是别人赖以生存的积蓄呢?谁都不富裕,丢钱的滋味好受吗?碰着个家庭特别困难的或者急需用钱的,心眼窄巴的真能急出个好歹来。

东庄派出所的管片就有几个居民报过案,骑车上班的崔姐夹在后车架的包儿让人摘了,上街买菜的潘大妈排队时让人扒了钱袋子,虽说丢得无非是不多几个小钱儿,却真的伤透了她们的心。最让邢正义心酸的是看到丢了家里一个月生活费的何大爷,老爷子只是默默流泪什么也不说,结果一口气堵在心里差点没犯了心脏病。他还听说别的管片还有丢了钱包愤而上吊的人,那可真是彻底的与贼不共戴天,恨贼不死就逼着自己死了。

那些可恶的贼已经不知道让人们流了多少眼泪,而这些人遭遇的厄运无不促使邢正义产生一种强烈的使命感。他把每一个失主的痛哭都记在心上,如果可以,他真恨不得能抓尽天下所有的小偷。每抓住一个,不知道少祸害多少人。

不过天下的事儿,有时候的确是难以说清的。

就如在“运动”之前,京城虽然也有小偷儿扒手之流,但还不是多到惊人的程度。但“运动”开始以后,革命小将和工人民兵到处抓小偷儿,抓到了先是当场一顿暴揍,然后再扭送分局从严重判。可说也奇怪,越抓得凶,越是穷追猛打,之后冒出来的贼也就更多。就如同烧不尽的草一样,流氓小偷儿抓了一茬冒一茬。

这些情况,邢正义都是听秦所长讲述的。在秦所长提及“运动”时期混乱的治安情况时,他曾经十分好奇。忍不住提出了问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坏人越抓越多的责任究竟在谁呢?是什么力量在催生犯罪呢?

秦所长给了他答案:公安局抓人,起码要经过侦查和了解,不能随便抓。一个派出所一天顶多能抓起十几个二十几个坏人来,就到极限了。可另外一种力量,一句话就能叫大批本性善良的人去打砸抢,一夜之间就能把大批安分守己的人们变得疯狂。流氓小偷由此增生,抓了一个又多了十个,一茬一茬跟割韭菜似的,灭的没有生的快,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更何况在那个年代,恪尽职守的好警察也逐渐受到了冲击,剿灭犯罪的力量因而就变得越来越少。

那如今的社会情况又是怎么样的呢?

还是不太乐观。“运动”虽已结束,大的政治动荡过去了,可社会还并未真正稳定与安宁。十年浩劫破坏了传统道德秩序,扭曲了社会道德观念,“仁、义、礼、智、信”这些传统价值观念被摒弃,无法再有效约束公民的行为。“运动”中“砸烂公检法”,破坏了法治观念,一群嗜血成性的极左份子掌控了京城的公安系统。正是出于这种力量的惯性,“十年动乱”为现今的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后遗症。盗窃犯、杀人犯以及流氓团伙活动猖獗,层出不穷。而且现在街上的贼更是多的蹊跷,情况恶劣到让京城的人们简直都不敢带着钱包上街了。如果要买什么东西,好多人都事先把钱数算好了捏在手心儿里,到地儿就买,绝不多带。

好再又来了一次天翻地覆,是非被颠倒了的世界终于有了机会回到正途。

就在今年初,那个迫害过公安系统无数人,四人帮的“双追”功臣,“运动”时期原京城公安局的那个刘姓局长已经被抓起来了,现在正在接受审查。他的倒台,标志着公安系统里一切鬼怪妖魔走到了末途。过去那些被打倒的,又站起来了,靠边儿站的,又官复原职了。连被送到五七干校去变相劳改的秦所长也调回来了。

虽然大小军代表们还占着阵地没有被送走,有一些应该受重罚的人也还没有还他一个本来面目,这些人手中甚至还握有一定的权力。但一切总要慢慢来,不是吗?这也许就是秦所长所说的“任重道远”吧?

秦所长的话犹在他的耳边,“小邢,你好好记住,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特点。后代人也许不会理解,但确实就是这样的。那些混蛋的势力正在分崩瓦解,但仍是矛盾重重,困难很多。改变错误并不容易,总要经过错综复杂,新旧交替的过程。但形势正在变好,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也许公安系统会先行结束十年动乱的历史,要相信,相信组织,相信人民的选择。”

邢正义当然相信秦所长的话,在他的眼里,至少被破坏的社会秩序重建工作已经重新开始了。东庄派出所的日常工作中,整治小偷和扒窃已经成了治安工作的重中之重。他无比迫切地希望重新见到一个秩序正常,洁净安宁的世界,更做好了准备要为此贡献毕生所有,但这需要包括他在内的所有民警共同努力。

他听过秦所长夸耀以前所里那些老民警的成色。听说过去东庄派出所的每个民警,无论刑侦、治安、民事,样样是行家里手。干活不要命,目标正前方,一切为了明天。可经过了动荡的十年,那些能干的有的退休,有的还在受审查。所里的老人如今只剩下了的四个经历过风雨飘摇,身心俱疲的老弱病残。

要说起来,这恐怕才是公安系统面临的最大困难。现在所有的公安队伍无不例外,都已经变得素质低下,却又难以在短期内迅速提高。而且现在是有用的调不来,没用的请不走。不能说是乌合之众,也是人杂事乱。在这种状况下,各个派出所的现职民警们自然也就免不了良莠不齐。

邢正义看得出,秦所长对此最为头疼,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拼命地言传身教。可转业来的同志缺乏的不仅是专业性与实际经验,更为关键的是缺乏积极进取的心气儿,这些同志往往得到一点成绩就很容易满足。东庄派出所的年轻同志里,也只有他和赵振民这两个公校毕业生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学习欲望。这也就难怪秦所长格外看重他们。

同样的,邢正义对秦所长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当初他第一天上班就听说秦所长是抓贼能手,也听过很多遍别人讲秦所长抓贼的故事,那绝对是惊心动魄。自从亲自跟着秦所长出外勤执行任务,他才算真见识到了秦所长的本事。这让他心里又痒痒又佩服,一门心思把秦所长当成了最好的师傅。

不过邢正义也有他的苦恼,他总觉得自己进步太缓慢,距离成为一名能抓贼的合格民警还差得老远。几个月来,他尽管好好地学,但他自己能主动发现贼还没有过,每次都是秦所长看见告诉他的。亏得秦所长还说他学东西快,可学了半天怎么感觉抓贼还没摸门儿呢?

邢正义一直对警察的职责有着明确的认识,心里更是早把成为一名称职的人民警察当成自己毕生努力的目标。他已经下了大决心,不在抓贼这一行里弄出点名堂来,决不罢休。可要说他的底气,他觉得自己别的没有,也就是有一身硬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