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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踩盘


尤三在事先约好的会合地点找到了寸头和大个儿,凑齐了的一伙人都很庆幸能顺利逃脱,互相询问了逃跑后的情况后,他们结伴又窜回了永定门火车站。

永定门火车站共有两个派出所,一个是铁路公安的,一个是治安民警的。按规矩,铁路的不管治安,治安的不管铁路。

尤三他们六个人分头去火车站各个地点“踩盘”(黑话,指贼的侦查工作),最后在广场西边的边缘地带找了个背阴人少的地儿碰头,汇总情况。

负责观察广场情况的寸头先汇报,“今儿治安派出所是郭******值班,我看着他进的值班室。那家伙屁股死沉的,从来都是一坐在屋里就不出来,今儿下午他那儿肯定没事。”

大个儿的嗓子瓮声瓮气,“候车室里也一切正常。一共就俩铁路警,都在和检票的值班员聊天,连问发车时间都懒得搭理。”

尤三和仨小崽儿也已经把广场其他的地方都转遍了,哪儿也没见着可疑的情况。这么看,下午的情形甚至比上午还要松快。

每个人都松了口气,大家都觉得尤三分析的有道理。他们今天被“雷子”盯上的原因,应该就是因为“劈叶子”的地儿“炸”了,和火车站两个派出所都无关。

尤三尤其高兴,原来是虚惊一场。这下不仅危险排除了,还不耽误下午“抓分”。他二话不说,就要安排手下们去练活儿。

可仨小崽儿是第一次被警察追,似乎是有了心理阴影,很是后怕。他们任凭尤三说破大天,也全是一副呲牙裂嘴的样子。不是说脚疼,就是说头疼,要不说肚子疼要拉屎,反正就是成心磨蹭着不乐意去。

尤三气得真想动手给他们点厉害尝尝,可又怕揍了他们,这仨崽儿就更没情绪干活了。他冲寸头一努嘴,要寸头这个师傅给仨崽儿做思想工作。

寸头当然责无旁贷,他舔舔嘴唇,深入浅出给仨小崽正摆事实讲道理。

“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火车站的‘雷子’根本就没盯上咱们。再说了,有我们‘护托’你们还怕什么呀?别怕。有人敢犯横,还有我们呢。上次你们忘了?我在候车室里掏那个抱孩子的女的,旁边的老头看见我偷都不敢管。大部分人都这样,只要不偷他自己的就行。还有更怂的人呢,即便明瞅着你们偷他,他也不敢反抗。别有心理负担,也别怕手艺“潮”,敢干就是好样的。就是让人捏住了手也没什么,了不地咱们大伙一起抢了他……”

寸头刚说到这儿,他身后就冒出了一个搅和的声音。

“哟嗬?牛逼嘿。不玩技术玩手腕子?真长脸嘿。”

这话里充满了讥讽,不仅一下就打断了寸头的授课,还让寸头一下就红了脸。

没得说,“佛爷”行里一向以“手艺”为荣,像寸头刚说的最后一句,那绝对算是行里的“败类”行径。作为一名贼师傅,这可是在“误人子弟”了。

寸头在尴尬中回头,他身后冒出来的小子也就十七八岁,精瘦,尖嘴猴腮,有点像耗子。这小子五官不动倒还能凑合伪装成个好人,可眉眼只要一动,但凡是好人都会离他远远的。说白了,就是天生一副贼眉鼠眼。

这人尤三一伙可都认识,这小子外号叫滚子,是被程爷抽过俩耳光那个二头手下的一个小佛爷。

在永定门火车站混饭吃的共有五支人马。虽然都是程爷门下,可平时在一个锅里盛饭,日积月累的难免生出些磕碰和磨擦。或是为争抢目标,或是为逞强斗气,彼此间打嘴仗那是常事,甚至有时候掰斥(土语,指争执)急了还会动拳脚。再加上程爷有意打一帮拉一帮的搞平衡,各个人马之间等于是独立的山头,其实关系并不融洽。

尤三心里火大,还没等寸头开腔,他先斜着眼儿骂上了,“滚蛋。你跟这儿逗什么咳嗽?”

滚子流里流气拉着长音儿搭腔,“哟,三哥,气儿不顺啊?看来收成不怎么地吧?”

这话忒不招人爱听,尤三心里直犯堵,话也就仍是横着出来,“关你屁事?该干嘛干嘛去,别跟这儿起腻。”

一旁寸头早窝一肚子气了,这时候也凑过来跟着骂,“就是,这儿有你丫事儿吗?扯臊找尅呢。”

滚子满是不屑地撇了一眼狐假虎威的寸头,也没搭理他,只看着尤三,“三哥,我可有正事。您小心别撵走了财神爷。”

旁边寸头一听,嘴差点没撇到后脑勺去,“操,就你?还财神?我他妈……”

还是尤三琢磨了下,一伸手阻止了寸头。他皱起眉催促,“有屁就快放,老子可没功夫跟你扯蛋。”

滚子对尤三的粗暴态度丁点没计较,反倒堆上一副笑脸,“我们二头哥听说三哥您最近手里不大方便,让我给您带个话。只要您需要,多了不敢说,三百五百的没问题。”

按说这是好事,可尤三听完了偏偏表情很平淡,连眼皮都没抬。

“二头还能有这好心?你们开善堂的?”

“瞧您这话说的,都是一个地头儿的兄弟,该帮衬的自然帮衬。”

滚子话说得很仗义,可在尤三听来就如同放屁。他知道,天下就没白吃的午餐。

果然,滚子话风一转,下面就开出了条件。

“当然,这点钱也都是兄弟们省吃俭用凑的。三哥要用自然没的说,可您也不好意思白用不是?咱们月息好说,二分还是三分有商量,要不您和二头哥谈谈去?

滚子说完很猥琐地眨了眨眼儿,他这幅德行似乎已经把尤三当成了他们嘴里的小菜,吃定了。

妈的,早知道你们就没憋好屁。二分月息?我操!

尤三听得心头火起,脸上冷冷一笑,“没想到你们吃印子钱竟然敢吃到老子头上?就不怕撑破你们的肚子?”

“三哥,我们二头哥可是好意……”

滚子一点没怵,还想接茬臭贫。可尤三却已经不耐,一点不想再听了。

“好?好个屁!想割老子的肉下酒?做你妈的春秋大梦。快滚!滚蛋!”

大哥一瞪眼,小弟们自然得帮腔助威。寸头带头咋呼着撵人,大个儿和仨小崽儿一齐跟着煽乎。

滚子见状没急没恼,反而一挑大拇哥,“得嘞,三哥您真有志气。佩服。”

事情到这儿这就算是黄了,可随后滚子又找巴了几句,这小子还是不死心。

“三哥,我还得劝您一句,做人也别把门堵死了。我们这也是为您着想,万一您最后要真掰不开镊子(土语,引申义指为难,没办法)了,也别不好意思,我们随时……”

“我操你大爷的!你到底走不走?”尤三的暴脾气彻底蹿了,他开始摞袖子。

一见这景儿,滚子赶紧点头哈腰的答应,“走,走,马上走。”

走是走,可这小子一转身,最后又故意气人似的撂下一句,“您忙着,我撤了。今儿手风顺,‘宰’了个大份儿的‘皮子’(黑话,指钱包)一百多‘点儿’(黑话,指块),二头哥还等着我喝酒呢。”

说完这小子才摇头晃脑地走了。他扔给尤三一后脑勺,嘴里还挺自得哼上了小曲,“星期天的早上我多么快活,吃着早点我上了汽车,两个手指头我一哆嗦,一下子就是一百多……

瞅着滚子一步三晃的后影儿,尤三就觉着那么的堵心、刺心带醋心,心里好一阵拐着弯儿的闹腾,气全窝在心里下不去了。

孙子,你丫气谁呢?跑这儿跟我臭显摆来了?老子就是再惨,也轮不到你们落井下石。

“呸!”尤三忍不住冲着背影就啐了一口。

心里不得劲儿,尤三紧接着就把搂不住的火都撒在了几个手下头上。

“看看人家,一出手多少?你们这技术也太不精了,就这水平还怎么出来混?”

寸头苦着脸分辨,“大哥,这跟运气有关吧?有时候钱会很多,但是也有时候没几个钱。这可说不好。”

尤三翻起白眼瞄了瞄寸头,他也知道自己埋怨的没道理,但寸头顶了他一句却让他更想骂人。

“这他妈就跟你有关。也不知道你怎么教的?这仨崽儿的技术就永远都是杂货铺卸货——没进步(布)。”

尤三没好气的瞪了眼,寸头干脆是嘬瘪子了。这小子肯定也知道尤三是在拿他撒气,心里不定多后悔刚才往跟前凑呢。

见寸头硬往下咽着吐沫,尤三也觉着口气有点重了。要想让这些手下卖力,他还得压着火气威逼利诱。

“你们刚才也听见了,老子缺钱的事都传到二头那去了,他妈不知道多少人打算看我笑话呢。咱们明说了吧,现在不光这月份钱没凑上,大哥在钱上还另有难处,归了包堆儿,拢共还差二百块。这几天兄弟们都卖卖力气,只要过了这关,下个月除了‘上贡’的月份钱,老子宁可一分‘水’也不抽你们的。可要让我作难过不去这坎儿,也饶不了你们。都听好了?”

不知是这份许诺有作用,还是都看出尤三是真上火了。反正听了这话,大伙儿精神都明显为之一振。

寸头表现得尤为积极,他像条撒欢儿的狗,嘴上紧着答应,“行啊,大哥你就在边上看着,我们今天就豁出去了,下午咱就在这永定门火车站来他个大满贯。”

尤三觉着寸头挺懂事,会配合。高兴之余,他不但给寸头发了根烟,还拍拍他肩膀以示奖励。把寸头美得直冒鼻涕泡,骨头也酥了一截,像受了蒋委员长的表彰。

寸头还真不是光说不练,他一挥手,对着仨崽儿也下了命令,“行了,你们去好好练活儿吧。可给我记着,谁都别想偷懒敷衍。大哥要过不去这关,咱们饭碗都得砸。听见没有?”

这还是寸头第一次说的这么不客气,不过仨小崽儿一听,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他们互看了一眼,也只好强提起精神,散乱地应和着,结伴走进了广场的人群里。

寸头和大个儿正要跟着去,尤三却趁走在前面的仨崽儿没注意,悄悄一把拉住了他们俩。

“稳着点儿,别急。拉下几步,先让他们探探路。听我的再下手。”

尤三小声说着,他这是多了个心眼,觉着中午再怎么说也毕竟差点被抓,谁知道车站派出所会不会知道?所以还是谨慎点儿,万一有个风吹草动的还来得及脚底下抹油——溜之乎也,顶多舍下仨小崽儿,也比自己“折”了强。

寸头一看尤三的表情,立马明白了,坏笑着停了脚。只有大个儿兀自摸摸脑袋,似乎还没转过弯。

总之,尤三的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他把自己安全考虑得十分周到。他带着寸头和大个儿不急不慌,慢悠悠地跟着仨小崽儿后头,左右环顾扫视着周围。这仨人不仅用眼睛,还用鼻子、用预感在四周的旅客中寻找着钱的味道,寻觅着可下手的猎物。但同时,他们也没忽略一点点危险的可能和预兆。

可尽管尤三他们如此小心,却全然不知就在他们身后四十来米的地方,其实一直都有个分别不久的“熟人”远远“挂”着他们呢。

那个“熟人”盯准了尤三的背影,眼睛又眯了起来,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正如诗中所云:臊眉耷眼地他走了,正如他挤眉弄眼地来。他裂开了一口白牙,露出要咬人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