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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话别(上)


邢正义站在自己办公桌旁的窗户边,右手略微掀起了窗帘,心情复杂中透过玻璃观察站在院里的洪衍武。

洪衍武外貌其实很普通,寸头,皮肤黝黑,肌肉发达,手掌粗糙。邢正义自从认识他以后,其实一直都在琢磨一件事。为什么洪衍武抓贼的本事比警察还大?这小子说贼怎样贼就怎样,说贼干嘛贼就干嘛,让人不服都不行。对此,他怎么想也想不出,直到刚才秦所长简单帮他分析了一下,他才明白如何用正确的方法去观察,如何从表面发现更多的东西。

第一,从洪衍武的外表首先一眼能看出来的是年龄,十七八岁正是身体和智力配合的巅峰阶段。

第二,从洪衍武衣着方式和发型,都能看出带有典型的劳教人员痕迹。劳教农场是个大染缸,从另一个角度说,等同于罪犯培训班。在里面会耳濡目染其他犯罪的手段和方法,通过同他人的交流更能全方位掌握罪犯心理。而且农场里许多有前科的教养都有亲身与警察打交道的经历。因此在“里面”还能学回一定反侦察能力。

第三,从洪衍武的身体状况来看,显示他最近一直在从事非常繁重的体力劳动,而且拥有良好的体力。清河农场可不是轻省的地方,那里的教养每天繁重的劳动任务,连续几年强制性高体力劳动,这样下来快到解教时,洪衍武的身体素质自然要远超其他同龄人。

这么一分析,原来洪衍武的智力、体力、经验都在劳教农场得到了充分培养和训练,那他拥有如此出众的本领也就不无可能。不过秦所长还说,这些都只是外在的客观条件。决定一个人能力高低的真正关键还是个人素质,尤其是学习能力。要没这条,从劳教农场出来的那还不个个是犯罪高手?公校也就别办了,干脆把学员都送去劳教得了。

秦所长仅从洪衍武的外貌着手就分析出这么多有用的信息,让邢正义佩服的同时也获益良多。可即便是经验如此丰富的秦所长,在洪衍武身上居然也有看不懂的地方,这也就让洪衍武显得有些神秘。

比如秦所长对洪衍武说起话来逻辑清楚、言之有物,就感觉到很奇怪。因为洪衍武的这种表达能力,完全像是有一定文化的人。而在这个早已忽视了文化学习的年代,别说流氓混混儿,这种人就连在校学习的年轻人里也不多见。秦所长坦言,他之前也正是因为这点看走了眼,还一直以为洪衍武是个插队的知青。

还有,就是邢正义刚刚发现的。洪衍武已经院子里等了这么久,要换成别的人早就急得不行了,可他还在安安稳稳的站着,没表现出一点焦躁。这也是够反常的,给他的感觉怎么形容呢?反正洪衍武身上这种沉稳劲与其年龄不符,倒像是秦所长那个年纪的人似的,忒老成。

洪衍武身上的这些奇怪地方现在不光让邢正义感到好奇,也让他有些担心。这都是因为秦所长分析完洪衍武的基本情况之后还留下一句话,“这个洪衍武可千万别作案,那可太不好抓了。”

这话邢正义听了当时心里就一惊。别说,还真是。像洪衍武这样的人,改造好重新做人当然好,否则就会变成作案手段巧妙的职业罪犯。要是这小子以后真的干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那首都的公安才真是有的忙了,弄不好都得挠墙。

邢正义自从和洪衍武合作抓完贼以后,心里已经隐隐把洪衍武当成了伙伴,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派出所里的遭遇会让洪衍武遭遇打击。唯恐洪衍武因为被迎面泼了这么一脑袋凉水,心里会揣上“病”。情绪一坏,弄不好就又会再回到邪路上。

说实话,邢正义是真想跟洪衍武好好聊聊,还想鼓励鼓励这小子,再给这小子提个醒。可这件任务他现在只能假手赵振民去进行,因为他心里实在有愧,不好意思去面对洪衍武。要说原因嘛,倒不是因为他没能帮洪衍武要来表扬信,而是因为一件更让他害臊的事。那就是贼抓着了,可薛大爷的钱没找回来。

邢正义是真的没想到,他刚才去查验赃物,居然没找到洪衍武丢失的钱物。那六个贼身上的东西通通聚在一起,就是没有薛大爷那五元钱。钱的去向他自然是要问的。盗窃团伙里三个小崽儿骨头最软,陷了后什么都招,该招不该招的全招。他连他们偷窥过几次女厕所,砸过几次学校玻璃这类情报都掌握了。可那五块钱的具体去向偏偏他们却没人说的出。仨小子都指认钱是交给了尤三,尤三可颇有点铁嘴钢牙的劲儿,死不吐口,要问就一句话,钱已经花了。像这种无赖地痞式的抵赖让谁也没办法,他只能干着急,再怎么问也也问不出来。

把这事弄成了这样,邢正义想了想觉得还是别见洪衍武了。他和赵振民立功的立功,受奖的受奖。可洪衍武不仅差点被扣下,托他们办的一点小事还全都办砸了。一想起这个,他就止不住地脸红,哪儿还能不惭愧呢?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就只有拜托一向不怕丢人的赵振民代他去送洪衍武了。

洪衍武探亲的旅费和伙食费是丢光了,但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他就这么净光净的离开派出所。邢正义和赵振民为了凑钱,一通翻衣兜拉抽屉。可惜俩人对钱都是粗枝大叶的人,又快到了月底,他们俩翻箱倒柜也没凑出多少。最后还是跟同事们伸了手,才勉强凑了二十块钱和十五斤粮票。虽然不多,可也多少能应应急了。

借钱的时候,他们从其他民警那种讪笑的脸色和不解的目光中,都感觉出其他人都在笑他们的迂。这些同事们肯定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卖力气为一个劳教份子张罗。邢正义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有些人在笑话他们是多管闲事自找麻烦之外,甚至可能在琢磨他和洪衍武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否则他为什么宁得罪副所长也要替洪衍武出头呢?

想到这里,邢正义忍不住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也就在这个时候,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到赵振民从所长办公室里出来了。

邢正义知道洪衍武终于可以离开了。他用手又擦了擦玻璃上的哈气,好看清楚些。

赵振民一直走到洪衍武的身前,俩人说起话来。由于玻璃的方向是冲着洪衍武的后背,邢正义只能看到赵振民拍着洪衍武的肩膀在微笑,而洪衍武一边说话一边点头。

接着,洪衍武好像又说了些什么,赵振民突然就把手指向了邢正义的方向。

洪衍武马上跟着赵振民的手转过来,晃着头朝邢正义的方向一个劲端详着,随后还挥起了手。

邢正义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肯定赵振民是在告诉洪衍武他所在的位置。

这小子,可真是的,这不是成心吗?

邢正义不好意思再看,一阵心虚让他放下了窗帘就坐下了。等片刻后他再重新掀起窗帘时,正看到洪衍武的背影跟着赵振民走出了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