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人要像我这样。”洪衍武在地上撵灭了手里的烟头，他要给俩警察做示范。
邢正义和赵振民刚才可全没留神，现在听他这么说才把头转过来，去注意他的盯人方法。
在俩人的注目下，洪衍武低下头，视线只看地面，就像在数地上的蚂蚁玩。可每隔一会儿他就抬眼瞟上一眼，眼神看上去很偶然，根本看不出来他在盯人，显得非常自然。
他还给俩警察提示要领，“不用一直盯着，隔几秒看一眼。还别用正眼去看，用眼角用余光都行。要是拿不准，直视的时候也要一扫而过，眼光千万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
邢正义观察了一会儿，似乎有了些体会。他蹲正身子猫在墙边，认认真真开始跟着学样儿。他能吃苦，这边瞅累了就把身子转过来冲墙，用另一只眼继续斜着眼儿瞅。
赵振民也按着洪衍武说的试了试，时不时瞟贼一眼，使劲用余光瞅。可刚试了没多会儿，他就抱怨上了，“这太别扭了，谁没事总斜着眼看人呀？短时间的直视行不行？”
洪衍武摇摇头，“这没办法。贼是干嘛的呀？眼神都跟锥子似的，你可别小瞧他们。”
赵振民又勉强试了一会儿，这份难看不说，时间一长他眼珠子还疼。
“妈呀，这谁受得了？你们俩眼睛就不疼吗？”
邢正义的感受当然也和赵振民差不多，可偏偏洪衍武他就没事，这让赵振民觉着挺好奇。
“你小子怎么不眼晕啊？我像你这么看，怎么使劲儿瞅都看不准呢？眼都花了。”
洪衍武当然知道，这是俩警察都差着意思呢。他们毕竟是新手，还掌握不了诀窍。这么侧着眼儿瞧，一会儿就看丢了人，还得重新再找。
“你们往下看哪。”
他手往下指，又教给俩警察一个诀窍，“盯人，最可靠的是看他的腿。不用抬头就把人给跟了，还不容易醒。找衣服、找胳膊、找腿、找鞋，这总比一张脸好找吧？要按我说的做，熟了以后你们一人能盯好几个。”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邢正义和赵振民从这时候起才有点开窍了。
洪衍武继续比划着，一点点给他们细说，“另外，‘佛爷’下手偷东西的时候当然也有姿势。你们看，如果要偷东西，‘佛爷’的手必须要放在这儿，还得斜着向前靠……”
这一番话，最终把俩警察给说得彻底折服了。这哥儿俩，边琢磨着边按着洪衍武说的试巴了试巴，果然渐渐能找准人了。
“真有你的，都把贼琢磨透了。”赵振民乐着挑起了大拇指。
洪衍武就坡上驴，左手伸出俩手指头做夹剪状，比划着跟他逗起来，“哪里，哪里。您要是满意，再给上根烟？”
“嘿，应该的。你小子真像是一本“贼经”，肚里有货。”赵振民夸着，真拿出了烟，又给仨人发了一轮。
邢正义自己点上了烟，看着洪衍武和赵振民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划着火柴，他心里可是五味杂陈。
他从刚才开始一直在一边听着、学着、看着，可到现在他也一句话也没说。
怎么啦？
他心里不大痛快。
老实说，邢正义其实感觉这个洪衍武真是比他们俩还像个警察。只是可惜了的，这小子是个两劳人员，这辈子都没戏当警察了。否则，要是洪衍武能干上公安，那肯定是个抓贼好手。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小子要没走错路，这套儿门路又哪儿学去？
嗨，还是这么说吧。邢正义心里虽然对洪衍武抓贼的本事佩服，可还是感觉心里堵着什么。想想这些东西竟然不是从公安学校或是秦所长那里学到的，而是一个解教人员教给他们的，多别扭啊？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对，失落。所以他也忍不住在心里有些埋怨公安学校和秦所长来了。
老师们和秦所长也真是的，怎么就不教教这些实用的东西呢？
实际上，邢正义这才是瞎埋怨呢。这些抓贼的技巧可在公安学校里学不着，因为公校的许多老师自身都缺乏实际经验。而且更有很多东西是抽象复杂的，并不能付诸笔墨，一些经验性的东西又非得亲身去体会才能确实掌握。说白了，抓贼就是讲究师傅带徒弟，如果没有一个有丰富经验的师傅言传身教，单靠自己去琢磨可费老鼻子劲了。
那秦所长呢？
秦所长倒是一直强调在实际工作中学习实用技巧的重要性，可惜东庄派出所里有经验的“老人儿”实在太少，秦所长又分身乏术，即要布置工作，又得当技术指导，而且还不能对手下的同志厚此薄彼。这种情况下，邢正义和赵振民能获得的指点也就自然不够。
今天这哥儿俩跟洪衍武这儿是白白蹭了堂“专家课”，可算是机缘巧合。这使他们对贼的认识大为丰富，抓贼水平长进的不是一点半点。就连以前很多秦所长也讲不太清楚的东西，经过洪衍武从“佛爷”的角度出发一讲解一分析，这么两相一印证，哥俩已经明白多了。要不说呢，抓贼就得有实际经验的师傅带。
洪衍武可一点都不知道邢正义心里的那些想法，他在一旁只顾美美地嘬着小烟。不过，他心里倒是觉得俩警察还挺好学，加上他也有心“套瓷”（土语，指套交情），就愿意多说些“佛爷”行里的底细给他们听。
“二位，你们看人堆儿里那仨小崽儿，一个个鬼鬼祟祟獐头鼠目的，贼像都带出来了。哈哈，真好看。要不是说是新手呢？一眼能看出来是贼，而且还是属于没胆没手艺的，这要是换那个寸头来就沉稳多了。我跟您二位说，这老手新手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相比较新手比较像‘佛爷’，老手更像普通人，要不然老百姓都躲着你，你还偷谁去……”
在洪衍武的解说中，仨人眼瞅着小油头和三角眼已经贴近了一个目标开始下手。
好不容易等到贼要下手，邢正义和赵振民的后背立马儿都挺直了，全打起了精神。他们俩现在盯人的水平是大大提高，观察方式也变得自然了。尽管围着的人堆里聚了几十个人，他们眼前还人来人往，但还是能大概看准仨小崽在人堆儿里的小动作了。
仨人的视线中，小油头和三角眼一左一右夹在了一名青年两侧，俩人的手已经分别摸向青年上衣左右两边的口袋。
真可惜，他们手倒是伸进去了，结果却没偷下来。因为那个青年忽然一下被挤出了人群，他们俩就只能跟着退了出来。
再看那个青年可乐儿大了，他左边上衣口袋已经被撕开了，豁了个大口子，可他自己还不知道，又没事人一样狠狠地扑回了人群。
场中的小油头和三角眼在旁边对视一眼，一看就是满脸的无奈。而一边黑脸这时却一脸的坏笑凑了过去，像是在讥讽他们俩手艺太“潮”，这么好下的货都没弄下来……
“看见没?这都没下来货，手太潮。”
洪衍武嘴里也是这么说，他接着给俩警察讲解，“其实‘佛爷’也有级别，除了不入流的，基本会分为小、中、大、神四级。‘大佛爷’和‘神佛’全是独来独往的人物，只有手艺不行的才参与团伙作案。要说这伙儿贼里，也只有寸头算是个‘佛爷’。其他人的手艺还屁都不是呢。”
“没想到小偷也有这么多讲究？”赵振民啧啧称奇，随后又紧跟着感叹了一句，“兄弟，对这些你可够熟的？门儿清啊你。”
见赵振民似有探询的意思，洪衍武心里一紧。
他对贼的了解主要还是因为他曾是两条公交线的“把子”，也是个‘养佛爷’的主儿。要论起来这罪过可大了，压根儿就不能让俩警察知道。
他赶紧编个借口打马虎眼，“这……我在茶淀时候，同屋儿有个‘神佛’级的老贼，我是听他零敲碎打着说了不少。”
“可我怎么觉得你就像个‘佛爷’啊？你是什么级别的，给我老老实实交代。政府考虑考虑是不是宽大你。”
听这话洪衍武先是一激灵，可随后他见赵振民一脸的不正经，马上就放了心。
这就是已经混熟了，这小子，跟他开玩笑呢。
他马上负隅顽抗，绝不认头，“别毁我，咱祖坟上可没长这根蒿子。我可是他们克星，专门‘洗佛爷’的。”
赵振民步步紧逼，“你那更是不劳而获，人家辛辛苦苦‘下’的‘货’，最后让你给黑吃了。你这算剥削。”
洪衍武一听就懵了，嘴里直打磕巴。
“我那是受了‘四人帮’毒害……你，你是警察么？怎么还替‘佛爷’说上话了？”
赵振民见洪衍武露出一副憋屈的苦相，他是非常得意，嘿嘿笑着差点没乐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