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振民，别打断他，让他接着说。”邢正义忍不住出言干预。
洪衍武一看邢正义的表情，就知道他正听着上瘾。眼神里明显是不满赵振民不分场合的逗闷子，而且一臭贫起来就没完。
他马上抓住这机会敲锣边，挤兑赵振民，“我说赵同志，咱们可都是来自五湖四海，是为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才走到一起来。你要是给我搞迫害，我可不说了。”
赵振民扭头一看，邢正义眉头都拧了，他自己也觉出来他的臭贫滥逗耽误正事了，赶紧跟洪衍武妥协。
“行了，您现在是爷。您今天说的这些对我们帮助太大了，别拿糖（土语，引申为摆架子，装腔作势），赶紧接着说。”
洪衍武一听就笑了，他觉着赵振民挺有意思，这人是他见过最不像警察的警察，不拿捏作态也不作伪，还真合他胃口。既然这小子服了软，他也就不逗他了，接着就又给俩警察白话上了。
“这‘佛爷’呀，一般都能偷不能打。手潮的‘小佛爷’更怕失手，因为一失手就会被人民群众痛打一顿扭送公安机关。即使这些‘小佛爷’偶尔得手，也常被比较横的主儿敲诈。所以这种最低层的‘小佛爷’一般都会主动寻求保护。因此，团伙作案主要就是由这些技术一般的‘小佛爷’，和几个膀大腰圆有几斤傻力气的保镖组成。他们平时三个一伙儿，五个一群儿结伴而行。下手的时候，格外讲究前后有照应，往往有人主偷，有人望风。你如果光盯着下手的人，很容易就被后边的人给‘断’（黑话，指看）出来。他们即使‘失风’(黑话，指失手），由于有专门的保镖，也往往可以免于挨失主得打，再不济也可以溜之大吉。甚至有时碰到走单儿的同伙，还可以马上变成劫匪。团伙里负责‘护托’的人身上多半带有家伙，团伙只要把人一围，亮出傢伙来，一声‘要死还是要活’，同行的劳动成果就都成他们的了。这是仗着人多，就跟明抢一样了。像尤三他们这伙人应该就属于这号儿的，不仅“抓分”还兼“洗佛爷”，大概要算‘武装小偷儿’吧……”
就这么着，洪衍武连说带比划，俩警察听着，又过去了五分钟。再看人群里，仨小崽居然还是原地踏步，愣是没偷出来东西。这下，别说俩警察了，就连洪衍武看着也有点着急了。
偷了这么半天，怎么会没“下货”呢?
其实不奇怪。这仨小崽儿，本来“手艺”就不灵，再加上刚才小油头和三角眼失了手，他们再偷心里就开始打鼓了，老怕后边会再出什么意外。这当贼的心里素质要不过关，肯定动作就畏首畏尾，东西也就很难偷出来。再加上拥挤中，往往也不是那么容易把手伸进衣兜。这许多偶然的和客观的因素加在一起，仨小崽儿要想行窃成功，需要依赖的运气成分反而更多。
这种情况谁都没辙，反正要指望这仨崽儿能自己突破心里障碍，顺利“下货”，那不定还得等多会儿去呢？而且弄不好中间就得出点儿事。
不过别看俩警察和洪衍武在着急，实际上还有比他们更急的。站在外面看着仨小崽儿干活的尤三早就不乐意了。他的眼神里的凶恶已经表明了一切。别看他什么都没说，可已经用目光迎着仨小崽儿的眼睛，挨个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那个意思像是说，你们忙活半天，还屁事都没干成，可真废物。
就这眼神，把仨崽儿吓得直缩脖，动作更僵了。
尤三一看这不是事，终于耐不住了。他过去和寸头低语了几句。接着寸头点点头，就跟找骨头的恶狼一样，一头扎进人群里了。
寸头一进了人堆儿，两只手都不闲着，换着碰碰这摸摸那，这叫“蹚路”，就是在探谁身上的钱厚。
“寸头有两把刷子，技术还算熟练，看这意思应该能‘下’点东西。咱们商量一下待会怎么抓吧。”
洪衍武把手指掰得“咯巴、咯巴”直响。他一见寸头这“主扒”正式上场，就知道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俩警察听了都把头凑过来商量抓捕方案。洪衍武的提议是由他来对付仨主犯，让俩警察去对付那仨小崽儿。
他是好意，可没想到邢正义一听就摇头，“不行，必须我来抓尤三。”
“可他说不准身上就有家伙……”
“我们是人民警察，这是我们的职责。还能怕危险？”邢正义脸色一正，神色很庄重。
洪衍武是干噎着咽回后面的话的，他还真是没料到邢正义这时候会为了这个跟他较劲。
他眼珠一转，“咱不是说好了，听我安排吗？”
“你还真把我们警察当摆设了？我知道你能耐大，可你也别太小瞧我们警察了。”
邢正义的脸一下阴沉得像要下雨，话说的斩钉截铁，语气透着没商量，更有点要生气的意思。
洪衍武明白了，年轻气盛的邢正义身上有傲骨，性格太要强，他这是觉着伤了自尊不高兴了。
这小子可真是的，气性还挺大。
其实他怕就怕这个，他最担心的就是俩警察太在乎他们的警察身份，非要去做力所不及的事。
这可不是他瞧不起人，关键是这俩警察不仅没经验，就连身上的装备也极差。这年头，警察抓人其实大半是靠身份上的震慑力。这俩小警察，别说没资格佩枪，他们身上现在就连根警棍也没带着。他早弄清楚了，他们俩一共就带着两付铐子，看着还都跟国民党时期的古董似的，再过几十年说不定还真有人乐意收藏。
另外，这年代的“佛爷”也与后来的小偷不一样，他们或许不够狡猾，但恐怕更穷凶极恶。没准尤三身上就带着家伙，这万一动起手掏出来，姓邢的哪儿还能对付得了呀？
他再往下想，先不说尤三跑了之后，要再找着这小子有多费劲。这俩警察万一要出个好歹可怎么好？真要是被捅了一个，责任非得摊他头上去不可。这是毫无疑问的，真要出了事儿，指定第一个拿他开刀。别看他是帮警察抓人的，可谁让他“底儿潮”（黑话，指有前科）呢？拿他当只替罪羊或是陪绑的一点不新鲜。
可现在这事怎么解决呢？看样子他要是不答应，这姓邢的恨不得立马就得跟他翻车，弄不好还会不管不顾去蛮干。那样可就全完蛋了。
真是棘手，这可要怎么劝才好呢？
洪衍武满心顾虑踌躇不语，邢正义的脸色则越来越差。
赵振民在边上眼看就要闹僵，眼睛一翻，赶紧用话提点洪衍武。
“兄弟，你不想想？最大的首犯让你抓了，还让你在前面挡刀，那我们回去还有脸见人吗？我们怎么跟所里汇报？你小子也别眼里没人，刚才虽然让你按住了我们，可你使得都是打架的野招儿。抓人毕竟和打架不一样，要大战几百回合，那不是抓贼，那是唱戏呢。我们练的都是专业技术，关键是一招制敌。真要抓人，我们未必拖你后腿。”
洪衍武本来还打算请赵振民帮忙说服邢正义。可他现在才是真明白了，要按他的想法来，这俩警察都不会同意。赵振民的话里可带出了另一层意思，抓尤三可还牵扯到抓首犯的功劳认定呢。
那他直接去跟警察说，我抓住人算你们的？
不行，那不真成了当面打脸了？好心也得成坏事。
他再一思量，老话说的好，办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他再坚持下去，非得罪这俩警察不可。别冒傻气，还是先顺着他们的好。
嗨，也是，他还真是想多了。当初没俩警察的时候，他不也打算一人对付尤三他们六个吗？没事，顶多抓人时候他多留点神在尤三身上，万一有篓子再随机应变吧。
洪衍武一想通了赶紧就坡下驴，拿话圆场，“那是那是，你们二位抓人肯定比我在行。我就是寻思二位是主帅，那还不得坐镇后方？我只不过想充个先锋，给二位当个马前卒，可没想抢功劳的意思。您放心，抓完人您怎么汇报都行，我没意见。”
“行，行了，还挺能说。什么主帅啊先锋的，评书听多了？”赵振民又被逗乐了，冲他挤挤眼，这明显是在夸他懂事，暗示他做对了。
邢正义自己倒是脸一红，有点拘谨很认真跟他说，“要真能抓住他们，也是咱们仨人合作的成绩。”
洪衍武很自然地冲邢正义笑了笑，点了点头。
从这一点上，他能看出邢正义人还是挺实在的。这姓邢的心里肯定是明白，他们抓这伙贼离不开他的帮忙。所以对这事还带着点歉疚，似乎觉得占了他便宜有点理亏似的。不过他倒真无所谓，只要这俩警察不介意就好。
最后，仨人商量的结果是由邢正义抓尤三，洪衍武去对付大个儿和寸头，而赵振民则主要负责那仨小毛贼。抓捕目标的分配就这样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