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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君子过招(四) (2)


从我所知道的情形看,包括那天早朝,徐阶不愿提出而高拱却忍不住奏报实行京察之事,都反应出徐阶和高拱的个性和处事风格的差异,怪不得听人议论,高拱任怨,徐阶专任恩,看来此言不虚。我是佩服徐阶的,毕竟久历宦海,稳健圆通,藏而不露,够我学的了;但我也是佩服高拱的,用心全在国事,直面矛盾,不计个人毁誉,这也够我学的了。如此看来,我在这样的时候进入内阁,倒是历练自己的好机会了。r

“元翁,诸位阁老,”李春芳似乎是有意打破沉默,举过几纷奏疏,道:“这都是弹劾广东布政使潘季驯的折子,兹事体大,请商议裁之。”r

“潘季驯?他不是元翁树立的十大廉政典范之一吗?”我脱口而出。r

这个潘季驯进士及第后没有点翰林,直接分发山东任知县,为官清廉,被举为廉政典范,并因此成为官场闻人,升任知府、广东按察使、布政使。布政使本为一省之行政长官,但自巡抚由临时差遣变为固定职务,布政使就俨然是巡抚的属僚,成为负责一省钱粮财用的民政大员。虽然如此,除了军事、司法、监察、教育之外,一省政务,仍由布政使统辖,特别是银库、收支之务,便是巡抚也无权过问。所以布政使权力还是很大的。因其所领皆钱粮之事,倘若布政使为官不谨,不顾操守,贪墨受贿是有机可乘的。难道这个廉政典范也贪墨成性被人参劾了吗?当然,除了市井百姓,官场上的人谁都知道,树立廉政典范,那是当局的需要,至于被树立为廉政典范的人,未必真的廉政。但言官弹劾他,这不是给当年主持此事的徐阶找难堪吗?r

“哼哼!真是太没有头脑!”,袁炜边翻看奏疏,边气鼓鼓地说,还不住地咳嗽着。我以为他在说言官没有头脑,袁炜却抖了抖手中的奏疏,往书案上一丢,慨然道,“这个潘季驯,真是别出心裁,强行要广州各县清丈田亩,推行‘均平银’制,还美其名曰税费兴革!闹得人心惶惶,当地士绅上告到广东巡抚衙门的,就有几十人!难怪五位广东籍的御史们众口一词,齐齐地上疏弹劾他!”他咳嗽了一阵,又接着说,“当此转折之际,压倒一切的是安定,谨守成宪尚且出事,况又标新立异乎?都像他这样,成宪不守,兴来革去,天下岂不大乱!以袁某看来,潘季驯当革职!喔,此事体大,还请元翁定夺,这只是袁某一孔之见,供元翁参酌。”r

这倒引起了我的好奇。多年来,如何解决乱摊派、乱收费问题,既减轻民人负担,又不至减少国库收入,一直是我苦苦思索的课题。所以,一听到税费兴革这几个字,我当即起身,从袁炜的书案上,拿过一份奏疏来看。高拱睥睨了袁炜一眼,也拿过一份来读。r

从弹劾奏疏上看,所谓“均银法”,就是在清丈田亩的基础上,根据田亩征收田赋,不再按户征收税费,此前所有摊派项目,无论名目为何,一概取消;所有征收的实物,统统折合为白银。r

这就难怪士绅反对了。若按此制,谁家的田亩多,纳税就多;而若按成宪,税外之费,往往是按户摊派。即使是广东阖省的官吏,对潘季驯的兴革也未必高兴,因为如此一来,他们不能摊派了,不能在征收实物中挑三拣四上下其手了,一定叫苦不迭。r

当我终于明白了潘季驯兴革的主要内容时,真想拍手叫好。可是我知道,在这个场所我绝对不能作出任何表示。r

“好!”高拱一拍几案,大声叫道。r

“高阁老亦以为粤籍御史弹劾得好?”袁炜以吃惊的眼神注视着高拱。r

“弹劾得好?”高拱冷笑,“怕是如此一来,阻绝了贪官污吏们上下其手的机会,断绝了他们的财路,所以才恼羞成怒吧?听他们一个个卫道士似的,好象革了摊派、改了银两,就是不遵祖制,就是标新立异,就会导致天下大乱,他们不忍坐视,要捍卫江山社稷;要让高某说,此辈之恼羞成怒,实则是为断了财路而哀号!实话说吧,何以贪墨之风屡禁不止?何以前腐后继?实在是国朝的所谓成宪,不能与时俱迁,漏洞百出,给人提供的机会太多!”r

“你?……”袁炜忍不住要反驳。r

“请让高某说完!”高拱脖子一梗,“贫者益贫、富者益富,民怨沸腾,这才是社稷危殆的讯号!何以如此,负担不公,摊派过重;而搜刮民脂民膏,皆入贪官污吏之口!当此新君初政,国事托付政府,正是兴革递嬗、开创新局之良机;然则,上至中枢,下到府县,却多是徒托空言,一味维持,元翁即以博大宽柔、和辑中外相标榜,奈何对锐于治功者却格外挑剔?时下,稍有革新,不问利弊,即有人搬出祖制,祭出名教,指手画脚,弹劾攻讦,此风不杀,则中兴无望矣!”说到这里,高拱已经激动不已,本想端起茶杯喝水,因为手颤抖得厉害,又不得不放弃了,“奇怪的是,对有些事,言官们却格外宽容。高某访得,有淮阳知府某人,黄河决口,淤堵河道,使得漕船难以通行,河道总督知会请其组织民丁疏浚,他却置若罔闻,整天热衷聚会讲学,还把河道衙门拨发的河工费,挪用为讲学之费,置书院、设讲坛,所有听讲之人,俱由知府衙门供应食宿,可这样的事,言官们竟无一字论劾,高某愚钝,实不知其因也何?!”r

徐阶不耐烦地说:“高阁老!你说得够多了,扯得也够远了,如此漫无边际议论开去,还办不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