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官场 > 张居正官场奋斗史全文阅读 > 第十章 君子过招(四) (1)

第十章 君子过招(四) (1)


座落在午门内东南角、与乾清宫相距不足一里路程的文渊阁是内阁的廊署。文渊阁的正厅,是阁僚聚议的场所。供奉着至圣先师孔子的画像,两侧各摆放着一排红木雕花椅,椅前各置长条几案。惟在内阁大臣座椅前,是单独的书案,比长条几案略显宽大。在正厅两侧,各有廊署两间,凡四间,是内阁大臣的直庐,直庐中除书案外,还备有床榻,供阁臣休憩之用。当内阁大学士人数少时,每人可以拥有一间直庐,人数多时,则多名阁僚不得不挤在一处。文渊阁的前方,有东西两排平房,为书吏抄缮文牍之处;在文渊阁的后侧,还有一座阁楼,乃是保存书籍文牍之所。r

每天到阁后,都要在正厅聚议,阅看各部院、各衙门和官员个人上奏给皇帝的奏疏文牍,根据首辅的授权予以票拟,交由首辅审定;如果首辅拿不准的,当场提出,共同会商,根据会商意见,由首辅分配,回廊署分头起草文牍,经首辅改定后,交书吏抄缮上呈。所以,内阁大臣当班,多是集中在正厅聚议,廊署则成为小憩之所。说起来,庞大帝国的政府中枢,也真是俭朴得过分。堂堂的内阁大臣,还要几个人挤在一间廊署中,所有文牍,除了等因奉此例行公事的函牍偶有书吏代笔外,所有具有实质内容的文牍,都是自己亲自起草,首辅亦不例外,从未有请书吏代劳之事。所以,政府高官的辛劳、克己,差不多也是空前绝后了。r

就在我到阁办事的第二天,即参与文渊阁正厅聚议。书案上,摆放着章奏文牍,书吏已经给各人的茶杯斟上了茶水。阁僚们到后,抱拳一揖,算是见面的礼仪,随后就开始埋头阅看文牍。徐阶已经事先征求了我的意见,我提出,希望侧重有关国防边务。所以,凡属兵部和边臣上奏的章奏,就由高拱和我分别阅看。r

“只知任恩,不体认时艰,可恶!”突然,高拱一拍书案,把一份奏疏“啪”的一声摔到案上。r

我悄悄看了徐阶一眼,徐阶阴沉着脸,眼睛没有离开文牍,但显然不是在阅看文牍,而是在生着闷气。是因为高拱的鲁莽?还是因为听出了高拱弦外之音?r

高拱那句“只知任恩”的话,在我听来已是相当刺耳。不管高拱是不是指桑骂槐,但我是那样认为了。因为言官弹劾徐阶,就有这样的话。说徐阶身为首辅,本应为皇上分忧任怨,可他却专捡文武官员高兴的事做,得罪人的事,却一推再推,不敢直面。弹劾徐阶的言官虽然没有受到处分,但我知道,这件事对徐阶刺激是很大的。如果言官的弹劾是无中生有、捕风捉影,反倒没有什么,恰恰是,言官的这几句话,确实触到了徐阶的软肋。所以,高拱的话一出口,文渊阁里的气氛就紧张起来。r

“高阁老何以动怒啊?”李春芳和蔼地问,边把文牍拿过来,但他自己不看,也没有交给徐阶,而是顺势转到身旁的袁炜手里。r

“袁某不知高阁老怒从何来?”袁炜匆匆翻看一眼文牍,不以为然地说,“登极赏军,是英宗正统元年创下的先例,以后各帝,相沿未改。到先帝时,因是外藩入继大统,遂决定赏军数目倍于以前。今皇上登极,礼部和兵部联奏,子承父制,仍倍赏三军,有何不妥?”r

“赏军固然要赏,”高拱冷笑一声,不屑道,“祖制嘛!”喝了口茶,边放茶杯,边正色道:“按英宗至武宗时的赏军之数办,是祖制;按先帝倍赏之数办,也是祖制,本是无所谓的。倍赏三军当然最好,将帅无不念皇上的恩泽,谢元翁的美意。然政府办事要从实际出发,不能一意任恩。诸公可知,内库、太仓所存,仅一百三十万四千六百五十二万两,岁支官俸该一百三十五万有奇,边饷二百三十六万两,补发年例一百八十二万两,通计所出需银五百五十三万有奇。也就是说,现存之数,仅足三月之用!若按元翁、袁阁老的美意,赏军之数,又要四百万两,今皇上初政,按例蠲免天下钱粮,所收又少其半。内帑空虚,从何支之?难不成袁阁老写一份青词,向太上老君索要吗?”高拱侃侃而论,数字随口而出,如数家珍,那语调充满自信,最后一句话,则明显是对袁炜的嘲讽了。r

郭朴接言道:“有司明知内帑空虚,还要揣摩上司之意,浑然上报,这样的风气,也是要杀一杀才好!”r

“不必争了,”徐阶终于开口说话了,是仲裁者的口气,但语调依然是语重心长的,“高阁老的话,没有错的。但我辈位在中枢,每做一事,无小大,皆关乎大局,切忌就事论事。老夫听得道路传闻,说什么当今圣上,与先帝之英明不逮远甚云云,为防人之口,还是维持加倍赏军之例。这不仅仅是帑银多少之事,实在关乎新君圣威,我辈不可不慎重待之。”r

徐阶说到这个份上,几个人都不说话了。在这充满尴尬的沉默中,我在细细品味着方才那场小小的争执,淡然窃笑。倍赏三军,显然是徐阶之意,由户部、兵部连奏,高拱反对而袁炜辩护,然后徐阶以仲裁者身份说话,这就是徐阶的高明了。李春芳像个和事佬,但倾向性是很明显的。郭朴是高拱的乡曲,他的话明显是维护高拱的。这,就是内阁的布局了,两个阵线隐然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