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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君子过招(四) (3)


也难怪徐阶忍不下去,高拱明是抨击淮阳知府,责备言官,实是对讲学之风发泄不满;而讲学之风之所以在全国盛行,正是由于徐阶的倡导和身体力行。特别是近来,京察之际,各地官员齐集京师,徐阶利用这个机会,多次在灵济寺聚众讲学。徐阶主讲之日,京师大小衙门为之一空,就连阁臣、部院堂官都是前去聆听。为此徐阶还受到御史齐康的弹劾,谓讲学只当平居讲明,朋友切磋,朝堂之上,公然设坛,官场要人,竟为盟主,实是聚党贾誉,而靡然从之者,非为学问,实为窥上官之喜怒,定进退之秘诀。但徐阶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收敛,反而越发热衷。他的理由是,国政不举,官常不振,端在人心不正。欲正人心,则在教化,欲广教化,则以讲学为捷径。他在回敬齐康弹劾的自辨中甚至说,凡天下未平治,虽若在位君子之责,然其病痛,乃在平居讲学不正不精,聪明才识,一向就功利词章浪用浪费,为力滋苦,为弊滋甚,竟使所建立一无足观。只有摆脱了利禄功名之羁绊,讲学方可正人心。意思是平时的讲学,都是为了科考,功夫都用在了功利词章上,而他倡导、主持的讲学,听众已然是大小官员,给他们讲授学问,纯然是出于正人心之目的。换言之,讲学是徐阶力持的改变官场贪墨、扭转国势衰微的切入点、突破口,他当然不容高拱肆意影射。r

“这是户部申请增拨河工经费的奏疏,河工关乎一方百姓性命,户部所列理由尚属充分,春芳以为,似应允准。”分明李春芳似乎为了打破尴尬,忙转移了话题。r

李春芳的话,是请示徐阶的,但高拱不等徐阶发话,就不耐烦地说:“户部此疏,看似理由充分,高某敢断言,多半是些蒙骗书生的话!朝廷每年拨给河工的经费,多达数百万两,可是河道官员中饱私囊,一则私分、挪用,一则成为送礼行贿应酬的‘钱库’,以致河工经费年年亏空。此风久矣,不仅败坏官场风气,更重要的是,河工每每成为‘豆腐渣’,稍遇洪水,不垮即塌,遭殃的还是老百姓!倘若肃清贪墨,把钱实实在在花在河工上,现有经费足够使用!倘若贪墨之风不刹,则再增拨多少经费,也还是搞成‘豆腐渣’,故当务之急是派干员彻查河工腐败,万不可允准增拨经费!”r

旨在打破尴尬的李春芳被高拱抢白得满脸尴尬,徐阶则脸色铁青,默然无语,文渊阁正厅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r

“元翁不是说不可漫无边际议论吗,那好,就直说吧,”高拱沉不住气了,“户部奏疏不可允准,着都察院并工部派干员巡视河工,彻查贪墨,并责令所派之员与河道总督承担连带责任;淮阳知府以讲学而渎职守,难当一方之重,必予察典;江苏道御使对该行径熟视无睹,未有片言参奏,皆应惩戒。”都察院按十八行省分为若干道,御使除对全局具有监察功能外,对分管的省份负有专责。因此高拱提出对负责监察江苏的言官予以惩戒。r

“潘季驯不能革职,倒是弹劾他的言官,要严词训饬!”郭朴紧接着高拱的话,愤愤不平地补充说。r

“上初即位,遽谴言路,何以杜将来之口?”袁炜反驳说。r

徐阶不满地看了郭朴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李春芳,“石麓,你的高见?”r

“请元翁决断。”李春芳说。石麓是他的字。r

“叔大呢?”徐阶问我。r

我当然有自己的看法,不过这看法高拱已经说出来了。换言之,我和高拱的看法是完全一致的。但我不可能说出来,只好说:“学生甫入内阁,首要职任是向诸位先进学习。”r

“既然如此,”徐阶赌气似地说,“那就揭请圣裁!”r

“此端不可开!”徐阶话音未落,高拱就断然道,“元翁,可莫忘了,时下已不是嘉靖旧朝了!若在旧朝,揭请上裁习以为常,那是因为先帝御宇年多,通达国体,故请上裁;今上甫即位,安得遍知群下贤否?政府当提出明确主张,若政府意见纷纭,遽请皇上亲裁,皇上或难于裁断,必有所旁寄…”r

“旁寄,当然就是交给内侍宦官喽!”郭朴插话,为高拱作注。r

“如此,天下大事去矣!”高拱接着说,顿了顿,又补充说,“内官干政,从来没有好结果!世人皆云任用宦侍,过在皇帝,岂不知,举凡宦侍肆虐,莫不由政府或政府中人启其端,我辈职责所在,万不容有此祸国殃民之事再现!”r

“如此…”李春芳用试探的口气,小声说,“这些个奏疏皆留中不发吧?”r

徐阶面带愠色,正襟而坐,手捋胡须,似乎在思忖如何作出决断。过了一会,他端起茶杯,“滋”的一声,喝了口茶,又缓缓放下,再轻轻掸了掸手,“如此,”他顿住了,良久才又着道,“淮阳知府,并没有弹劾他的折子,我辈如何处分他?京察正进行中,该不该察典他,又该不该察典如高阁老所说失职的江苏道御使,那是吏部并都察院的职权,皇上也无以干预,况政府乎?至于弹劾潘季驯的折子,按高阁老他们说的办!就请石麓票拟,对弹劾潘季驯的言官,严旨切责!”r

“这…”袁炜和李春芳几乎同时发出了不解的声音。也难怪,徐阶一向对言官是十分宽容的,开言路,褒言官,是他的执政理念和当国风格,何以突然就屈从了高拱的意志了呢?这一点,就连高拱也感到意外。r

“如此甚好!”徐阶莫名其妙地高声说,话音未落,就起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