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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知遇援拔(四) (2)


袁炜把文稿往几案上一拍,正色道:“在阁下的笔下,当时以杨廷和为首的反议礼派,仅仅是‘率章缝之小见,执叔季之陋议’?那么,胁迫朝臣二百余大闹左顺门,圣上宽厚仁慈,三番五次规劝,反而得寸进尺,闹得越发不成体统,这是何意?有人想把圣上架空,要圣上作一傀儡,万事不容圣上寰断!但他们没有料到圣上是英主,不容太阿倒置,他们一计不成,又耍阴谋,竟然胁迫众臣,向圣上施压,要圣上让步。他们以为,只要声势浩大,动员得力,就能显示力量,就能显示人心向背,就能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这就是这场风波的实质--夺权!”或许是为自己的高明而得意,也或许是感到自己尽到了为圣上把关的责任,袁炜说罢,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随后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拍着自己的胸口,指了指文稿,又指了指满屋的青藤纸,显出一副已然为国鞠躬尽瘁的样子。r

看着袁炜这副样子,我的脑海里,时儿闪现出何心隐说的官场充斥虚伪的话,时儿是李贽说到官不如妓时的鄙夷的表情。这一切,我深深体认到了,而且也清醒地意识到,就是有一支无形的手,操纵着为官者不得不虚伪,不得不出卖自己!杨继盛不愿意出卖自己,当人人都颂扬圣上开创的太平盛世、圣上也沉浸在开创太平盛世的梦呓的时候,他所描绘出的是一幅“士卒失所、百姓流离,自古风俗之坏,无过于今日者”的景象。大抵除了圣上本人,没有谁不认为杨继盛的描绘才是真实的,但结局是,说出真相的人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齐康作为少年新进,想一纾锐气,说出了徐阶辈想说而不敢说的话,挑去了当今皇帝英主的面纱,揭露出了“心惑”、“苛断”、“情偏”的事实,可他被贬谪了。这些教训在整个官场不能不起到现实的警示作用。虚伪已成为常态,虚伪和谎言已经不再成为问题,恰恰相反,试图不虚伪,才是另类;而做另类的代价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支付的。所以,明明是虚伪卑鄙,却可以理直气壮,摆出一副高尚神圣的样子!明明是出卖自己,同样可以理直气壮,摆出一副为崇高事业执着献身的样子!r

既然满篇已经是谎言和欺骗,还有什么理由非要坚持自己编织的谎言,而排斥更加具有欺骗性的谎言?所以,对袁炜的挑剔,我内心虽然鄙夷,却毫不犹豫地接受下来。我不知道袁炜是不是真的相信他自己说的话,但我知道,我这个执笔人是不相信的甚至是厌恶的,徐阶其实也是不相信的,在他的心目中,当今皇帝无异于暴君,他的统治充满荒唐和乖戾。可文稿写出来了,徐阶也没有提出异议。难道他敢说,当今圣上不能比于尧舜吗?所以,经过袁炜审阅改定的文稿,徐阶当即领衔呈奏御览了。r

圣上花了一个多月的时光,排除了一切的干扰--文武官员、有司衙门的章奏,一律不予御览,夜以继日,逐字逐句审阅了《兴都大志》的全部文稿,欣然钦定。既然臣下都说自己是“今之尧舜”,他就真的以为是尧舜了,似乎一点也没有肉麻的感觉。既然谎言令圣上满意,接下来就是酬庸了。随即,书成恩赏的谕旨就颁发了。徐阶已经是首辅,加少师;袁炜仍为次辅,由太子太保晋太子太师;我张居正,则晋官右谕德。与此同时,《永乐大典》重修告竣,高拱升任礼部尚书。r

谕德是一个虚衔,是右中允升转的阶梯。更为重要的是,有了这个级别,就为升任部院主官预备了资格。因为参与了朝廷的中心要务,得到提拔重用,这是顺理成章的。即使是朝野对重修《兴都大志》不以为然,即使对书中的善颂善祷的肉麻文字嗤之以鼻,但对提拔奖掖参与的人却不会抱有异议。我说过,虚伪已是官场常态,虚伪和谎言已经不再是问题,当然这并不是说,已经没有了是非标准,标准是有的,那就是,是主动说谎还是被动说谎。主动说谎,假如又是为达到个人的私欲,那就会被认为有奸佞之嫌;被动说谎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任何人放在这个位置都会如此。所以,我的说谎不会引起任何反感,对我的提拔重用同样也不会引起任何反感,因为我承担了最高当局心目中的国家要务。换言之,我为国家出了力,就应该得到提拔重用。这样,徐阶既如愿以偿提携了自己最信任的人,又不会担上任用私人的罪名。在我张居正这里,当这酬庸到来的时候,所有的怨怒,写作过程中所受到的良心折磨,统统都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