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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酝酿转折(一)


一r

我和赵文华几乎是同时回到京师的。但我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的归来,没有引起丝毫的振动,而赵文华的归来,却引发了中枢的动荡。r

赵文华是奉旨第二次督师剿倭,从江南回京的。自第一次江南督师归来,赵文华由通政司使升任工部左侍郎。第二次督师启程前,又升任工部尚书。此番归来,赵文华难免又要做升迁之梦。当赵文华的车队刚刚进入通州,朝廷已安排了隆重的迎接仪式。从这种高规格的安排中已经可以看出,赵文华完全有理由做他的升迁之梦。r

事后知道,赵文华一回到北京,就急忙来到严府。赵文华来严府,首先要拜见的,就是他的干娘欧阳氏。从通政使到工部左侍郎,从左侍郎到尚书,每一次,都是干娘在义父面前提起,很快就实现了的。这次,赵文华又有了新的愿景,所以,从江南特意搜罗了一批价值连城的珠玉首饰,敬献给干娘。r

“娘啊,儿在江南这半年,可是想干娘想苦了,”赵文华说着,眼圈泛红,拉住欧阳氏的手,跪在地上和干娘说话,“孩儿在军次,差不多夜夜做梦,一做梦就是梦见干娘老人家,忽儿是梦见干娘老人家玉体违和,面容憔悴,孩儿哭啊哭啊,哭着哭着,就哭醒了,知道是个梦,才放下心来;忽儿梦见干娘老人家玉体康健,神采奕奕,孩儿就笑呀笑,直到笑醒了,还在笑呢!”六十多岁的赵文华说着,竟像一个顽童似的摇着欧阳氏的手,随着自己的叙述,忽儿一脸愁容,忽儿满脸堆笑。r

“哎,”欧阳氏叹了口气,“儿啊,你真是比世蕃待娘还亲,想你干爹整日为社稷操劳,十天半月见不得一面也是常事;世蕃呢,不是忙公事,就是和那些个妖精们调笑取乐,不是儿你经常到娘这里嘘寒问暖,娘真是――”说着,欧阳氏止不住掉下泪来。r

赵文华急忙接过欧阳氏手中的手帕,替干娘擦泪,还边安慰道:“干娘放心,孩儿愿天天来陪干娘说话。”说着,自己拿了一个狐皮蒲团,盘腿坐在欧阳氏跟前,清了清嗓子,道:“孩儿这次去江南,遇到一件新鲜事,说给干娘听听?”r

“莫要误了我儿的公事,”欧阳氏通情达理地说,“我一个老婆子,反正也没有几天活头了。”r

“干娘,只要干娘老人家开心,比什么都重要,”赵文华又向前挪了挪,说,“这事,可是孩儿亲眼所见呢。有一个叫海瑞的知县,愣把堂堂总督胡宗宪给耍了一回!胡宗宪何等聪明,愣被一个小小知县给耍了,干娘你说这海瑞厉不厉害?”r

“喔?快说来听听。”欧阳氏好奇地说。r

赵文华见干娘来了兴致,顿感轻松,道:“有一天,孩儿正和胡宗宪在总督大营会商剿倭军机,忽有亲兵禀报,说是浙江淳安知县海瑞,抓到冒充总督公子的骗子,特亲自押着一干人犯前来,请总督发落。我正好觉得商议公务有些累了,就替胡宗宪发话,叫传海瑞进帐。不一会,一个矮墩墩的半大老头就进来了。胡宗宪阴沉着脸,先问他是何出身,海瑞说举人出身。胡宗宪说,何科举人?海瑞说嘉靖三十五年中举。胡宗宪说,这么快就当了知县,看来有两下子。胡宗宪又问何方人士?海瑞说是琼州人。这样扯来扯去,就是不问正题。孩儿我听得不耐烦了,就越俎代庖,问海瑞,你说抓到冒充胡公子的骗子,是怎么回事?只听海瑞说:前几日,有一口称胡公子的人,带了一干随从,来到淳安县驿站,索要车马钱物,驿丞要查看他的勘合,那个口称胡公子的,竟命随从吊打驿丞,卑职闻报,就觉蹊跷。因卑职素闻胡制台雄才大略、令出如山,对部曲约束甚严,号称秋毫无犯,岂能有这等妄作威福、目无法纪的公子?定是有人冒名行骗。卑职还记得,制台甫就职,便颁发文告,说要各级衙门,严防假冒制台亲友行骗,不料还是有人胆大妄为,以身试法。卑职若不及时制止,有违制台明令,也恐于制台官声不利,遂命属下将其拿获。待搜查其行李时,又发现大量金银财宝,竟有满满三大箱子。卑职素知制台严于律己、清正廉明,若真是制台公子,何来如此众多之钱财?经卑职勘问,却说是沿途州县馈送,这不是公然污蔑制台纵子受贿吗?故卑职更断定是冒充公子无疑。卑职除命将所骗财物一律收归公库外,虑及此案重大,特押解人犯,请制台发落。”r

“哎,这世道,什么都有假的,倒是听人说起过,经常有那么些个骗子,冒充什么达官贵人的亲戚朋友,招摇撞骗,还真有些地方官吏,上了他们的当哩!”欧阳氏忍不住议论起来,“还不是那些个地方官,一心想着攀龙附凤,变着法子想钻谋,才上得当的?叫我老婆子说,这些个事,倒是怪不得骗子的。要都像海瑞那样,看谁还敢冒充?”r

“干娘真是一语中的,”赵文华竖起大拇指,“不过这回,不是骗子,是真公子哩!待一干‘人犯’押至大堂,咳,什么冒充,不就是货真价实的胡公子吗?!一进大营,就大呼要乃父替他报仇,杀了海瑞!其实呀,海瑞从一开始就知道是真的不是假的,他是故意以真作假,故弄玄虚。耍弄胡宗宪!”r

“唉――”欧阳氏叹了口气,说,“假公子就是骗子,又抓又杀的;要是真公子呢?非但没有事,反倒是得罪他的人,要倒霉哩!这么说,也怪不得那些个上当受骗的地方官了,贿赂假公子是上当受骗,贿赂真公子就是理所当然,万一是真的,你不侍侯好他,没准乌纱帽就丢了,这也怪不得地方官哩!”r

“哎呀,”赵文华大叫一声,“我的干娘!我的亲娘!就你这见识,要你老人家当宰相,也绰绰有余呀!”r

“唉――,”欧阳氏又是一阵叹气,“说是这么说,又有什么用呀?掏心窝子说,咱家世蕃不就是那真公子吗?有我老婆子在,还有个拘束,我老婆子一闭眼,还不知道会作到哪一步,万一你干爹再――”说着,欧阳氏竟哽咽起来。r

赵文华的心里“咯噔”一声。七尺男儿,居然没有一个老太太想得长远!他两眼发直,也忘了替干娘擦眼泪了。r

“啊咳――”,一声轻咳,严嵩从门外进来了。赵文华忙用双膝匍匐着向前挪了几下,给干爹磕头问安。r

欧阳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恢复了平静,用抱怨的口气说:“老爷真是老了,遇事总不往远处想。”见严嵩一愣,欧阳氏解释道,“你能干到啥年月?文华要才学有才学,要能力有能力,还不给他换换腰带?还要等到啥时候啊?”说完,就走开了。这是欧阳氏的规矩,她从不参与男人之间的谈话。r

严嵩有气无力地坐进虎皮太师椅中,望着欧阳氏的背影,没好气地说:“我能不能再干下去,还要另说呢!”r

“怎么?”赵文华吃惊地说,“难道又有小人给干爹老人家过不去?”r

“小人?”严嵩冷笑道,“我问你,江南果靖乎?”也不等赵文华回话,严嵩就大声呵斥道,“你前脚进京,后面就有弹劾你的参折,说你欺骗朝廷,谎报军情!什么江南清晏,根本就是欺骗君上!”r

“这――这,”赵文华张口结舌,“孩儿总不能、总不能老呆在江南吧?”r

“你想脱身,可别忘了,圣上有的是耳目!倭患已除的话,轻易说得吗?”训斥完赵文华,严嵩叹口气,“圣上适才召见为父,龙颜震怒,把弹劾你的参折往御案一摔,说他还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不要用********的话欺骗他!还质问为父,胡宗宪果勘用乎?不管为父如何解释,圣上一直阴沉着脸,狐疑的目光在为父脸上扫来扫去!圣上从来对事是忽智忽愚,对人是忽功忽罪,万一圣上追究下去,定个欺君之罪,谁担当得起?”r

赵文华出了一身冷汗,不敢抬头,更不敢说一句话。r

“为了一个胡宗宪,得罪了李默,”严嵩忧心忡忡又不无怨怒,“当下正值京察,为父恐李默自行其是,借机袒护那些与咱们作对的人,就亲自登门拜访他,孰料竟吃了闭门羹!李默竟说京察期间,吏部尚书理当回避,不能接待任何官员,这是朝廷的规矩,就是首辅也得遵行!”r

李默是吏部尚书,当年浙江总督张经受赵文华弹劾,与杨继盛一同被斩,吏部便推荐谭纶接任总督,赵文华弹劾张经,一半是为了给胡宗宪扫除障碍,当然力主胡宗宪继任,还是严嵩在皇帝面前把谭纶当年非议修玄之事抖落出来,胡宗宪才得以如愿以偿。为此事,李默与严嵩结下了怨隙。r

“这李默,如此不识抬举!”赵文华忿忿不平地说,“说起来,朝廷倒确实有规矩,吏部尚书避免与朝臣交通,京察之时,尤当如是。然则,朝廷的规据何其多哉,有几条真正实行?况且,义父贵为首辅,降尊纾贵登门拜访一位部院堂官,他李默竟敢如此怠慢!一个部院堂官如此轻慢当朝执政,真是闻所未闻,看来他这个吏部尚书是不想做了!”赵文华早就盯上了吏部尚书的位置,巴不得当即把李默赶走,所以就免不得为严嵩烧起底火。r

严嵩喘着粗气,瘫坐在太师椅上。r

赵文华心中大喜。他这次造访,就是为谋划整治李默而来,愿本担心严嵩会不会犹豫不决,正思谋着如何坚义父去李默之心,见严嵩刚刚受了李默的轻慢,真是天赐良机,忙上前用手在严嵩胸前摩挲着,把自己已经谋划好的计策说了出来,“义父息怒,”赵文华冷笑一声,“如此,就好办了。”r

“好办?”严嵩露出不解神情,“如何办?”r

赵文华道:“今年春闱,可是李默出题主考?题目可是‘汉武征四夷,而海内虚耗,唐宪征淮蔡,而晚业不终’?”r

严嵩点头,但旋即又不满地说:“扯到哪里去了?”r

赵文华站起身,“李默出此考题,这是何意?这不是含沙射影,以汉武帝唐宪宗的穷兵黩武,来讥讽当今圣上出师江南吗?”r

严嵩一惊,愣住了。r

“孩儿这就参他一本!”赵文华来了精神,顿时满面红光,“一来可以除掉这个不识抬举的李默,二来,岂不转移圣上的注意力,叫他由怀疑咱们在江南的作为,到相信咱们忠心耿耿!”r

“可是,毕竟过了半年多了,再提起,不是太晚了吗?”严嵩还是有些担心。r

“不会!”赵文华胸有成竹,“就说孩儿我在江南督师,军心为之涣散,初不敢信此事,今不得不说于圣听。”r

“只得如此了。”严嵩叹口气说。r

“既然他不让咱们好过,就莫怪咱们手狠!”赵文华得意地说,“只要圣上怀疑李默,一切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