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r
突然之间，我到严嵩直庐的次数明显增加了。严嵩倒是很欢迎我的造访，至少，已经很久没有事情做了，在这个时候我这个徐阶的门生能常常拜访他，对他是一个安慰。这天，为了天降仙桃的事，我拟写了一篇《祥瑞颂》，请严嵩以他的名义上表庆贺。严嵩拿出他刚刚写好的密札，请我过目。密札是严嵩请求圣上为中外官员增加俸禄的。显然，严嵩除了极力迎合讨好圣上外，也在做收买人心的功夫。我赞叹了一番，说得严嵩心花怒放，“明日，老夫就呈递给圣上。”r
我一阵兴奋。按照事先的谋划，是通过蓝道行扶乩，以上天的名义，要求圣上剪除严嵩父子，为此，必得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这也正是我密集造访严嵩的目的所在。严嵩说到明天要呈报密札，正好是一个时机。r
我把这个讯息当即禀报了徐阶。r
第二天一大早，蓝道行就在无逸殿里开始作法了。圣上盘腿坐在太上老君神像前，在迷漫的烟霾中，一边敲磬颂经，一边等待着紫姑降临。突然，蓝道行一阵颤抖，大叫一声，随后便口中喃喃，“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恩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这是圣上给自己加的道号，“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恩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你的虔诚打动了紫姑仁慈之心，故紫姑要知会你，今日有奸臣奏事。”r
圣上正要问什么，蓝道行又是一阵颤抖，恢复了本身，问圣上：“方才紫姑降临，有何仙语相嘱？”r
圣上恭敬地回答：“紫姑说，今天有奸臣奏事。”r
“奸臣奏事？！”蓝道行故意大声重复了一句，继续作自己的法事。r
过了一会，冯保禀报，严老先生有密札呈报。r
敲磬声一下子停住了，过了片刻，磬声又突然急促的响了起来。圣上没有见严嵩，也没有说话，一连好几天，他一直沉默着。但是，他终于忍不住了，要蓝道行为他扶乩占卜。r
扶乩是道家的一种占卜法事，为信徒有疑难时请求上天解答的仪式。按道家律规，皇帝有疑难需求教于上天，就用朱笔写下要求问的问题，恭敬密封，再念经熏香，然后送给作法的道士，将其在香火上焚烧成灰烬，以达天庭。上天的神仙得此疑问，就会通过作法道士的手，在沙盘上写出答案，请皇帝过目。以往，道士全凭自己对皇帝心思的揣摩来推测他要问的问题，由于把握不准，只能写出一些玄而又玄的话来，让人似懂非懂、琢磨不透。道士实在揣摩不出皇帝的心思，就只好推脱说，神明没有明了皇帝的意思，无从回答。皇帝要么问不出所以然，要么干脆就得不到任何回答，一股怨气，既不能向神明发泄，也不能向自己信任的道士发泄，就只好向身边的太监发泄，说传送熏香封条的太监手不洁，玷污了法事。太监免不了要受到责罚。屡屡遭受责罚，让太监变得聪明起来，他们就与道士达成默契，由太监乘熏香之隙，偷偷拆看皇帝朱笔所提，写在小纸上，暗中传给道士，这样，道士的回答就有了针对性，显得扶乩之术越发精湛，而太监也就不必再受责罚。r
冯保是最明白这其间的秘密的。当他手捧万岁写好的字条熏香密封时，“今天下何以不治，辅臣之奸贤”十二个字，就立即抄在了事先准备好的字条上。r
蓝道行盘腿端坐道坛，双目微闭、口念咒语。冯保跪在道坛下，双手高高举起密封的朱笔信札，在蓝道行一阵紧似一阵的咒语声中，将朱笔信札投入到香炉中。r
蓝道行微闭的眼睛，已经看到了冯保递去的字条。果然如此！皇帝终于忍不住了！蓝道行一阵兴奋，身体比平时抖动得越发厉害，表示神明已经附体。他手扶沙盘上端的丁子架，另一端下沉至沙盘，随着蓝道行左右摆动，丁子架下部尖端便在沙盘上颤颤地写出十六个字：r
高山番草，世臣阁老。r
日月无光，天地颠倒。r
圣上紧紧盯住沙盘，目不转睛。看完十六个字，圣上沉吟良久。他当然猜得出，所谓“高山”，就是严嵩；所谓“番草”，就是严世蕃。这么说，国之不治，乃因出了奸臣，而奸臣，就是严嵩父子。过了好一阵，圣上转过身来，又提笔写了一个问题，要冯保熏香密封。r
冯保又一次跪捧密封信札，恭恭敬敬投入香炉。而蓝道行手里，也同时得到了圣上提问的小抄。蓝道行微闭的眼睛迅速扫过字条，上写着：“果如上仙所言，上天何不震而诛灭高山番草？”r
蓝道行慢慢转动丁字架，沙盘上又出现了一行字：r
上仙诛之，则益增用之者咎；故弗诛也，而以属君王。r
这意思是说，如果上天直接降灾诛灭严嵩父子，则越发增加了信用严嵩的人的罪责，故上天不诛灭他，而将其留给皇帝亲自处置。r
圣上看了又看，长叹了口气。他屏退所有侍从，独自一人在无逸殿沉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