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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沉机密谋(四)


四r

从无逸殿出来,蓝道行派人悄然来到徐阶的直庐,把这一切通报给他。当晚,我也在徐阶府第得到了这个讯息。r

“该出击了!”我兴奋地说,“当务之急是要上疏弹劾严阁老,一坚圣心!”r

“叔大万万不可出面,”徐阶紧紧盯着我说,“一切由老夫来安排。”我明白徐阶的心思,在最后的关头,他仍然不愿我暴露自己。但徐阶出面,危险性不是更大吗?万一圣上对严嵩难以割舍,岂不是连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吗?r

“老师更不可出面,”我焦急地说,“学生已有了计划,这最后的一击,就由邹应龙来做吧!”r

邹应龙是都察院御使,杨继盛的侄婿。近来他四处联络,似有出击之意。日前与他偶遇,邹应龙慨然道,推倒严嵩,乃是他今生最大心愿。我顾左右而言他,扯开了话题。我当即就有了主张:要邹应龙去找冯保,从冯保那里,探听讯息。以我对邹应龙的把握,只要他得到圣上扶乩的讯息,他会行动的。我把自己的想法说于徐阶。r

徐阶点点头,但他还是忘不了嘱咐道:“记住,千万不可直说。”r

我当然不会直说。连去找邹应龙的事,我也不去做。我和高拱研议,请几位熟悉边务的文武官员,来国子监给监生们授课,要监生们了解实务,以利将来。这其实也是高拱的想法。我刚刚上任国子监司业,高拱就对我说过,国子监不能只讲授经史名教,要充实些实务方面的知识,开阔监生的视野,培养他们的能力。当下,最大的实务,莫过于边防,所以我提议请几位兵部郎官来监授课,顺代又说,御使邹应龙是宣府人士,不仿也请他来,给监生讲述边塞风土人情,老百姓遭受的苦难,这样更有现实性。高拱欣然同意。r

邹应龙是第一个被请来的。在临到讲堂前的空隙间,我和邹应龙在我的廊署略作寒暄。谈笑风生间,我压低声音,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对邹应龙说,冯太监是圣上身边的人,御使要了解内情,有的放矢,不仿和内侍偶有沟通,冯太监其人掌握不少内幕,又很乐意与外臣联络,只要稍事尊重,就说求他字画,冯太监必定有所回报。说罢,又是几句笑谈,便陪着他走进讲堂。r

事后得知,邹应龙第二天傍晚就到了冯保家。这是一个雨天,邹应龙以躲雨为名,敲开了冯保的家门。冯保是小太监,只有他认的一个干儿子徐爵与他同住。r

“好雨啊!”邹应龙说,“圣上一定高兴。”r

“是啊,”冯保也附和着,“俗话说,春雨贵如油,不特万岁爷高兴,京城的老百姓也高兴哩!”r

“上天好象知道圣上心里烦闷,降下喜雨,好叫圣上宽宽圣心。”邹应龙试探着说,“冯公公,不才此次来访,实是因为听到士林同僚屡屡夸奖公公的书法,特意来求一幅的,请公公切勿拂了不才渴求之意。”邹应龙说到了正题。r

冯保谦虚了一番,也就欣然接受了。r

邹应龙当即拿出一包银子,“请公公打发下人买些纸砚。”r

待冯保打发徐爵上街买纸刚走,邹应龙随意似的问:“街巷传闻,内里似有些趣事?”。r

“喔,说不得,说不得,”冯保故作神秘,“那是要掉脑袋的呀!”r

邹应龙也不追问,只是说:“咳,京城天天有内里的传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没有人会当真,更不会有谁去探究谁传出来的呢!”r

“不,这回可是真的,”冯保关闭了房门,绘声绘色地把蓝道行扶乩的事,说给邹应龙听。最后,他叫着对御使的尊称,道:“邹都爷,你看怎样?当时万岁爷着实沉吟了半天,不知道是什么个意思呢!”r

“啊,这是道法,我辈凡人,何以知之,”邹应龙抑制住自己的激动,“当闲话听听罢了,听听罢了!”说着,就边向冯保道谢,边向门外走去,“宝字改日来索”。r

御使、给事中,是国朝的监察官。品级虽低,但职任荣隆。谏诤皇帝也是常常不留情面,弹劾大臣,更是他们的义务和责任。一个御使或者给事中,一个月、一年悄无声息,那是他们的失职。而弹劾重臣,往往又是他们表现自己气节和胆识的最好机会。但弹劾重臣又往往要冒很大的风险。当邹应龙柄烛夜书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不能不浮现出过去的情形。想到杨继盛、沈楝、吴时来的下场,邹应龙不可能不犹豫起来。烛光在风中摇曳,因为烛花长了,烛泪流在桌案上,光线也黯淡了许多。他提起笔来,写下了“为弹劾大学士严嵩事”,又把整张纸对着蜡烛燃掉。反反复复,屋内全是烧纸的味道。他忍住了手,在屋内徘徊。r

第二天,是御使、给事中到内阁会揖的日子。每月的月初和月末,监察官都要和内阁大臣们在内阁集体会面,通报情况,称为会揖。邹应龙一夜未眠,心事重重,待会揖结束,他来到徐阶的直庐。他用手指了指严嵩的直庐,沾水在徐阶的几案上写下了“弹劾”两个字。r

徐阶摇摇头,也沾了茶水,写下了“东楼”二字。邹应龙点了点头,只是一瞬间,就快步出了徐阶的直庐。这一次,他不再犹豫,拿出平时搜集的严世蕃的干证,一口气写下了弹劾奏疏:r

工部侍郎严世蕃,凭借父权,专利无厌,私擅爵赏,广致贿遗,使选法败坏,群小竞趋,要价转巨。刑部主事项治元,以三万金转吏部;举人潘鸿业,以二千二百金得知州。夫司属郡吏贿以千万,则大而公卿方岳,又安知纪极!平时交通脏贿,为之居间者,不下百十余人,而其子锦衣严鹄、家人严年、幕客罗文龙为甚。严年尤桀狤,士大夫无耻者呼为鹤山先生,遇严嵩生日,严年辄献万金为寿,藏获富侈若是,主人当何如!严嵩父子故籍袁州,乃广置良田美宅于南京、扬州,无虑数十所,以豪仆严冬主之,抑勒侵夺,民怨入骨。外地牟利如是,乡里又如何!尤可异者,严世蕃丧母,陛下以严嵩年高,特留侍养,令严鹄扶梓南还;严世蕃乃聚狎客、拥艳姬,恒舞酣歌,人纪灭绝;至严鹄无知,则以祖母丧为奇货,所至驿骚百故,诸司承奉,郡邑为空。今天下水旱频仍,南北多警,而严世蕃父子,方日克扣,政以贿成,官以赂授。内外百司,莫不竭民脂民膏,偿己买官之费,如此则民安得不贫,国安得不病,天下灾变安得不迭至也?臣请斩严世蕃首,悬于市,以为人臣凶横不忠之戒。苟臣一言失实,甘伏显戮。严嵩溺爱恶子,召贿市权,亦宜亟放归田,用清政本!r

奏疏迅速呈达御前。圣上看了又看,对于严嵩父子的贪墨,圣上早已了如指掌,并没有引起他的震动,恰恰是严世蕃居丧淫乐的话,对于一向强调孝道的圣上来说,一定让他感到难以容忍。虽然往者徐阶也曾经在圣上面前有所揭参,但是当时也只是引起他一时的不悦罢了;刻下就不同了,紫姑已明确告诉了他,严嵩、严世蕃是奸臣。从严世蕃的所作所为看,确实不是正人君子多当为。看罢邹应龙的奏疏,圣上没有迟疑,立即传见徐阶,先把蓝道行扶乩之事,说了一遍。r

徐阶静静听着,时儿还露出惊讶的神情。但他不发一语,等待着圣上的下文。r

“这是邹应龙的奏疏,你看看,该作何处置。”圣上没有了往日对御使们的怒气,把奏疏递到冯保的手里,冯保麻利地捧送给徐阶。r

徐阶慢慢地看着,心思却在准备着应答的话。看了一会,徐阶抬起头,打量着左右太监,并不说话。圣上似乎明白了徐阶的意思,把左右人等一概屏退。r

“陛下,”徐阶心平气和地说,“严世蕃居丧淫乱,确属大逆不道,臣对其劣行,也多有耳闻。今邹应龙奏疏云,‘一言失实,甘伏显戮’,看来传闻不虚,臣请陛下惩之,以正风气而戒百官,应上仙之语。臣料黎民百姓、文武百官,都会感念陛下之圣明。”r

徐阶顿了顿,看了看圣上的脸色,似乎接受了自己的建言,于是又补充道:“严氏父子,羽翼颇丰,若陛下圣意已决,宜从速处置,免生他变。”r

“卿言极是。”圣上低声道。但究竟如何处置,似乎还未拿定主意,徐阶只好耐心等待。r

“严嵩在朕左右数十载,年纪大了,就让他致仕还乡吧。”圣上像是有着无限的眷恋和遗憾,喃喃着说,“至于严世蕃,假借父权,干乱朝政,居丧取乐,贪赃枉法,该逮入诏狱拿问!”r

“陛下圣明!”徐阶叩头道,“臣这就拟旨!”他又补充道:“御使邹应龙不畏权势,敢替陛下除害,是忠于职守,不负圣恩,臣以为当予以晋升,以为忠直者效。”r

“那好吧,”圣上答,“爱卿就全权酌定,一并拟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