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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识高层(二)


二r

灯市口的槐树胡同,是京城闹中取静的好去处。在此胡同的尽头,有一座三套进的京城四合院,基地虽称不上宽敞,却也颇为幽静玲珑,堂宇宏邃。外墙高照,重堂复道,庭立三门。内里堂、廊、山、台,规制典雅,别具韵味。这,就是徐阶的宅第了。徐阶的家乡松江华亭,乃富庶繁华之地,户户皆闻机杼之声,士大夫之家也多以纺绩求利,已是人所共知之事。道路传闻,徐家乃当地望族,雇织妇甚众,岁计所积,与市为贾,家境之殷实可甲一方。故徐阶在京城营造此园林豪宅,也就不足为奇,丝毫没有引起舆论的喧哗和言官的论奏。r

五月的一个傍晚,一顶腰轿缓缓落在徐府的大门前。从腰轿上下来的青年,衣冠整齐,面色庄严,步履沉稳,透出一股俊朗儒雅之气。r

“叔大,欢迎!”徐阶亲切地叫着我的字,远远地迎了出来。他身着忠靖冠服--本朝嘉靖七年当今圣上特为文官制定的燕居之服,显得分外净雅庄重。r

“老师!”我叫了一声,忙打弓施礼,肃揖端拜。这打弓之礼,也是嘉靖朝官场酬酢进退之间出现的新的礼节,见到徐阶,我第一次践行这样的礼节,感到颇不自然,不由自主地有些发颤,r

这也难怪。虽然我刚刚进入翰林院,但对京城的风气,已经有所了解。庶吉士没有实际职务,空闲很多。为了今后的展布,一般都要奔走权要,交通贵胄。而徐阶,刚刚发表推升为吏部左侍郎,名副其实的权要啊!整个朝廷中部院堂官只有二十来人,何况,他又是主管官吏升迁的吏部堂官!在选拔翰林的关键时刻,我没有按照顾大人的嘱咐去拜访徐阶,此后,我把入选庶吉士的讯息禀告顾大人,他回信言语闪烁,反复嘱咐我务必拜访徐阶,我还是没有这个勇气。既然不屑于奔走权门,就找不到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去拜访徐阶。不过,许久以来,我一直在细心捕捉着既不会有攀附权贵之嫌、又能够交通到徐阶的遇合。r

袁炜开坊履新的讯息,促使我下定了拜访徐阶的决心。r

不久前,朝廷明诏,任命徐阶为吏部左侍郎、袁炜为礼部右侍郎、赵文华为工部右侍郎。此番人事案甫一发表,迅即在翰林院引起议论。翰林们最关心的,莫过于朝廷和地方的人事变动了。每当任免官员的诏书发表,总会在翰林院引起一番议论。平居无论谈论何事,每每在不自觉间,就会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奇怪的是,煌煌诏书上赫然而列的升迁或者降黜的理由,根本没有人相信,隐藏在这冠冕堂皇的文告背后的真实的理由,才是谈论的兴奋点所在,总有人能在传闻加推测中,把内幕隐情说得头头是道,最后的结论却往往归结为某某是首辅夏言夏阁老的人、某某是次辅严嵩严阁老的人云云。道路传闻,徐阶是首辅夏言一力引荐,而赵文华是次辅严嵩的心腹。作为一个新进,我对朝廷的用人,多抱持事不关己之态度。然则,此番任命,竟有袁炜,不能不令我大感意外。在我看来,徐阶、赵文华久历官场,开坊升擢尚可理解,然而袁炜乃一江陵知县啊!记得当年巡抚顾大人卸湖广巡抚之任赴南京履新,袁炜甫到江陵,顾大人就在给我的信中提到,袁炜是因“求进心切,处事不机”而得咎受贬的。短短几年,也未曾听说他在江陵有何德政,倒是摊派之举愈禁愈多,何以得蹿升高位?r

我期冀从徐阶那里访得真相。r

任命徐阶等的诏书发表的第二天,恰好是徐阶给庶吉士授课的日子。这天,徐阶讲授的是“公之论”。r

“公则正,公则义,公则平,公则美。”徐阶平居说话慢声细语,可授课时却每每侃侃而论。r

“可是,何谓公正,谁说了算呢?”我心里暗自问道。不是对徐阶的讲授有疑义,只因为对袁炜的蹿升感到忿忿不平。r

终于,乘徐阶结束了讲授,正要登轿离开之机,我趋前几步,唤道:“徐大人――老师――”徐阶停下脚步,看着我,笑而不语。r

我犹豫了一下,深深鞠了一躬,说:“学生张居正,有一惑请老师解之:下面官府乱摊派,民怨沸腾,朝廷知否?”r

存翁--徐阶号存斋,存翁就是官场后辈对徐阶的尊称--先是有些吃惊,但旋即恢复了平静、安祥,他微笑着注视我良久,没有回答我的提问,而是反问我:“你就是张居正?”显然,他只是印证一下自己的判断,接着说,“甚好。今晚可否命驾寒舍一叙?”r

说实话,他主动邀请我,这让我感到有点诚惶诚恐。毕竟,我还是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初来乍到,不摸底细,怎么可能一切坦然、无所忌惮呢!r

本来,我追到徐阶的轿前,就是想请求前去拜访他的。就在趋前鞠躬之际,我还在内心反复演练着“学生想叨扰老师,不知妥否”之类的话,可是在鞠躬施礼的一瞬间,我改变了主意,不再提可不可以拜访他的话,而是冒然给他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事后回想,那个提问很关键。徐阶很可能就是从我的这个提问中得出了某种结论。r

存翁徐阶确实是善解人意的敦厚长者。正在我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备礼的时候,一顶私人用的小轿出现在我的门前。徐阶居然派人从庶吉士登记名册中查到了我的住处,又派管家前来接我,并让管家知会我,不能带任何礼物。我的心踏实多了。r

刻下,我跟在徐阶的身后,走进了一间宽敞的房间。正门上悬挂着一幅对联:r

以义处事义既立而家亦有成r

以利存心利未得而害已随至r

房间内有一榻、一几,图书四壁,充栋连床,鼎彝尊疉,不称而具。这分明是徐阶的书斋了。r

徐阶要在书房接待我,这可是只有亲近之人方能享受的礼遇。一定是顾麟顾大人向徐阶荐扬,要他将我张居正罗致门下,徐阶对我方有自家人的礼遇。想到这里,我的紧张情绪顿时舒缓了许多。r

又是一个高官的书房!刚一入座,未等为我上茶的管家离去,我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顿时又浮现出当年巡抚顾大人书房的情景。我害怕此时此地的书房,混淆了我深藏内心的那个温馨书房的美丽图景。我狠狠地挤了挤眼睛,似乎要把那幅图景再加固一番。可越是如此,脑海中的图景却“倏忽”一下,无影无踪了,倒是那天严阁老的公子严世藩请庶吉士吃饭的情形,突然冒了出来。准确说,是严世藩插科打诨的几句笑话,在耳边回响起来。“徐家有女初长成,窈窕淑女,美若天仙,哪位仁兄尚未婚配,莫坐失良机喔!”我就像刚才急急闭上眼睛一样,又急急地把眼睛睁开,仔细地一遍遍扫视着徐阶的书房,幻想着曾经有过的书房奇遇再次发生。r

偌大的书房放满了书籍,靠近宽大书桌的一个书柜里,一本本书里夹着纸条,显然这些书不是摆设,徐阶是经常阅读查考的。我静静地坐着,异想天开的盼望着在徐阶的书房里,看到那个被严世番描绘为貌似天仙的窈窕淑女!不过,脑海里描来绘去,还是把她想象成顾峭的样子。r

“堂堂庶吉士,内心深处,是不是太下流龌龊了?”我向自己提出了质疑。一个有家室的人,在幻象些甚!r

我自嘲地笑了笑,开始悉心研读挂在堂中的条幅:r

诵诗读书由是可乐尧舜之道r

耕田凿井守此而为羲皇之民r

似乎寓意主人乃随遇而安、知足常乐之人。徐阶是这样的人吗?我自问。r

徐阶笑着,沉稳而不失亲切地说:“叔大入翰苑两月有余,对翰林院前辈同年,有何观感啊?”r

“学生埋头治学,留心不够。”我斟酌道,“不过,以学生的观感,翰林院乃品流参差之所。有的急于宦禄,期盼早日散馆荣进;有的奔走权要,交通贿遗,时人有不读书,管闲事之诮;有的则以充当操觚染翰的骚客自赏。”r

徐阶专注地听着,不住地点头,听完我的话,笑着问:“那么叔大属于何类群体呢?”r

“学生……”我支吾着,思忖如何表达自己的志向。r

徐阶摆摆手,笑着说:“我访得,叔大在翰苑,非热衷于诗酒自娱,呻章吟句之辈。闻得每当地方盐司、关司、屯马司、按察司官员和军事将领晋京还朝,叔大每每携一酒壶,前去拜访,密询户口扼塞、山川形势、人民强弱,边塞守备,归寓后篝灯细录,注解研究;我还知道,叔大更无奔走权要攀附倚仗之心,何以言之?顾东桥三番五次嘱你造访于我,可我是只闻叔大之名,未见叔大其人啊!”r

“老师适才垂询学生,实则老师对翰苑诸士子洞若观火。学生以为,测浅者不可以图深,见小者不可以虑大。”听了徐阶不无欣赏的话,我打消了顾虑,颇是豪迈地说,“凡上述诸群,学生是绝不能引之为同心,偕之为同道的。”r

我原以为,徐阶对我的态度会给予鼓励。可是,听了我的一番陈词,徐阶收敛了笑容,起身从书案上取出几封信,递给我。是顾麟写给徐阶的。r

第一封信写于嘉靖二十三年春。是为我的落第鸣不平的。第二封信是在今次会试前写来的,向徐阶推荐说,张君,少年奇才,国之大器,非入翰林不足以培植报国之基云云。第三封信写于庶吉士选考前,言张君孺子天授,万望为朝廷拔此良干云云。第四封信是前不久刚刚写来的,请求徐阶把张居正罗致门下,悉心培养云云。读着顾大人的来信,我忘却了因袁炜之事带来的愤怒,仿佛看到他老人家殷殷期许的目光。但读着读着,我又觉得有些不解,信中何以有“张君绝非轻薄无礼之辈,听信缪传,黜落良翰,弟为之扼腕”之语。难道嘉靖二十三年会试落第果有隐情?r

我以请求的目光望着徐阶,急切但不失分寸地说:“老师,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学生年稚而少历练,难得遇此一挫折,若吾师使学生大白真相,岂不是给学生一个汲取教训的机会?”r

“叔大曾与贵知县慈溪有过为难?”徐阶老半天才开口说。慈溪,是当时江陵知县袁炜的籍贯,而以籍贯代称,乃士大夫中的习惯。r

“为难?”我有些吃惊,“哦,只是就车马费摊派一事,讨教于知县。”我讲述了当时的经过,“言语上或有激愤,不过却不曾有何为难袁公之处啊?”r

“难怪--”,徐阶缓缓道,“嘉靖二十三年,慈溪有奏曰,江陵举子数人,倡言邪说,妄议朝政,厚污修玄为玄虚邪术,并挑起事端,企图煽动民众抗税避赋。圣上闻之震怒,口谕凡江陵举子,一概黜落。还发了一道谕旨,想必叔大记得?”r

怪不得!当时我还疑惑,何以在入考场前,宣读一道谕旨,厉言有诡辩支离,背戾经旨,妄议朝政者,一概黜落!r

从嘉靖十九年中举到今次中进士,相隔已经七年了。这七年,把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变成了历经磨难的青年。而最大的磨难,除了顾峭的成亲,就是二十三年会试意外的落第。r

在这七年间,先是嘉靖二十年会试,因祖父丧守制而不能应考。而二十三年的会试落第了。以我的实力,按理是不应该落第的,会不会又是一个谜呢?如果永远不知晓事情的真相,也许我反倒不至于耿耿于怀,实际上在得知真相之前,我已坦然接受了这个现实,好在,还年青,时光会给我以机会,我这样安慰自己。听了徐阶的讲述,我方知晓了当年的落第,竟是受到袁炜的诬陷所致!仅仅因为到县衙为民请命,至多是语带激愤,竟要付出会试落第的代价!r

七年的委屈、愤懑使我有些失态,“岂有此理!”我真是震惊不已!深文周纳,无限上纲,颠倒是非,竟至于此!我腾地站起来,“指鹿为马,情何以堪!学生要上疏参揭袁炜!”r

“叔大,不必如此。”徐阶示意我坐下,“过去了,都过去了。叔大以为,你上疏参揭,就能参倒慈溪吗?我可以告诉你,绝无可能!”r

“这是为何?”我争辩着,但旋即又强抑愤怒,尽量以平静的口气说,“当年蔽省巡抚顾大人曾经赐函告于学生,说袁知县在朝廷因处事不机受贬,不知究为何故?今次开坊,如此破格拔擢,不知袁公有何政绩?”r

徐阶沉默了片刻,依然微笑着,“因为青词”,他轻描淡写地说,“慈溪是举朝公认的青词高手!”r

“青词?!”我困惑而又惊诧地随口问道。r

徐阶看了我一眼,并未作任何解释,说:“当年慈溪庶吉士散馆,在翰苑即以撰写青词为要务。撰写青词,非文才出众者不能为。既使是才华横溢,写一篇不难,难在年年写、月月写、日日写。是故,政府大老如夏言夏阁老、严嵩严阁老者,也不得不求助于翰林才子。慈溪为人,极富圆通,既想受知于夏阁老,又不开罪严阁老,遂为二大老同时捉笔代劳。也难为慈溪,殚精竭虑,不免捉襟见肘,遂思以同篇分抄两阁老。为时不久,圣上以之责二大老,何故青词每每大同小异?二大老终知慈溪所为,遂寻故谪贬矣!”徐阶注意到了我期盼下文的眼神,接着说:“慈溪知贵县,深知起复之机,在乎青词,故建斋醮,着道袍,撰青词,日不停息。就是辽王府,慈溪也一并为之修建斋醮堂,供奉香火。一时江陵至京师,车马不断,三日一送,从不间断。圣上念其忠心可嘉,早有起复之意,严阁老见机行事,荐于御前,遂得升迁矣!”r

徐阶叙述,语调平缓,让人听不出他对此事的态度。可我就不同了。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当年县衙交涉的一幕。怪不得要摊派,原来如此!堂堂士子,为个人邀宠升迁,摊派车马费专门向京师递送青词,置职守于不顾,着道袍,建斋醮,居然还能摆出一副真诚的面孔,说甚“不忍心摊派”!r

“这,这岂是正人君子所当为?!”我终于忍不住了,发出愤怒的质问。r

徐阶叹了口气,但,很快,又恢复了微笑的神态,看不出是赞赏我的态度,还是对我的愤怒不以为然。r

“难道……唉!学生原以为下层不体认朝廷仁政爱民之意,纵私欲而枉国法,没想到朝廷……”我缓和了自己的态度,但言语的份量却越发重了。r

徐阶看着我,打量良久,突然问:“叔大是否以为,能入选庶吉士,全凭自己的能力?!”r

“这……”我吃惊不已,又有些尴尬。r

“老实告诉你,叔大,你得入翰苑,实顾大司寇东翁竭力荐扬之结果!”顾麟字东桥,又担任过南京刑部尚书,而刑部尚书尊称大司寇,故徐阶有顾大司寇东翁之称。r

“这……”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听到徐阶这句话之前,我一直自豪地认为,自己没有乞求任何一个权贵,就凭着实力顺利进入翰林院,还为此对国朝的纲纪、官场的规则充满信心。可是,事实却是,没有顾大人的荐扬,我张居正就会与翰林院无缘了!r

“顾东桥三番五次给我写信,言辞恳切,又致函夏阁老严阁老,极力荐扬,直到最后,方把我在国子监时的学生杨继盛换下,把你排上了考选名册。”r

“老师,学生、学生……”惊讶万端之际,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为好。从孔孟程朱那里汲取的名教圣训、前辈圣贤那里学得的嘉言懿行,因为寒门出身而能够顺利进入翰林院而对官场公正的自信心,瞬间被激愤情绪所淹没。r

“叔大”,徐阶深情地叫着我的字,提高声调道,“东桥对叔大有厚望焉!”r

我听得出来,这是徐阶在表达自己的期许之意,“顾大司寇屡屡向我荐扬叔大,可就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我就猜想,这张居正大概正如东桥所言,乃异才也;今日一会,果不出所料啊!那求解的一惑,何其尖锐!”r

“朝廷文告煌煌,三令五申,都是勤政爱民的话,读来每每令人感动。可地方的情势却是官民如同水火,搜刮不止,贫富愈殊,朝廷洞悉否?可有求治之策?”受到激愤情绪的支配,我不再字斟句酌,索性一吐为快。r

徐阶沉思良久,以很是庄重的语调说:“叔大,你的疑惑,恕为师无以解之。”沉吟片刻,徐阶突然高声唤道,“叔大,为师冀望叔大能明白,科场得胜者,官场未必能够立足。少年早贵固然可喜,然则若流于轻浮,骄躁操切,恐徒有经天纬地之才,亦万难有展布之机。非培植基蕴,涵养渊重,无以鹰枢要之任。故为师要送叔大八个字:韬光养晦,谨言慎行。”r

我明白了,徐阶在教诲我:官场不比科场,到处充满陷井,务必谨言慎行。须臾,委屈、感激,一时悲喜交加,不知如何表达,我禁不住匍匐在地,哽咽道:“老师--居正出自寒门,只身晋京,初入宦海,无依无靠,敢请吾师以子侄视居正、教居正……”r

徐阶显然也动了感情,忙上前把我扶起,“叔大,东桥所言,甚获吾心:观此苗圃,必为良干,何忍凄风苦雨摧折之?!”r

“多谢老师教诲!”我起身拜谢,心中充满感激。r

“叔大,你不妨也……也学一学……青词。”临出门的时候--徐阶一直把我送到书房门首,嘱咐说。说这话时,语调很不自然,吞吞吐吐,显然犹豫良久,难以启齿,看得出来,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表示了这个意愿。r

我的内心讯即发出否定的声音:“不!”但我没有说出来,反而点点头。r

这时候,我听见存翁徐阶苦笑了一声。r

苦笑的徐阶突然间显得十分苍老,脸庞上写满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