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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第五十七章 锦衣夜行(上)


  葛明见中年人是黄培,有心相救,却苦于没有妥善之法。戚玉思得一计,向葛明使了个眼色,二人敲着知鱼迎上前。戚玉粗声粗气地问道:“施主,请问您老母染上的瘟疫好些吗?”

  黄培一怔,见这两个小道士面熟,细加端详,认出是葛明、戚玉,不由得心中窃喜,急忙答道:“服了小师父的药,好了一天,可今日又开始发烧。”戚玉道:“施主快领我们进屋,我要给令堂把把脉。”黄培向大顺军士兵央求道:“求求军爷,请容我先领二位小师父进屋,给我老母治完疫病再走。”大顺军士兵听说此处有人染上瘟疫,忙放开中年人,齐称晦气,互相埋怨,慌忙离开。

  看着大顺军士兵的身影消失在巷外,黄培急忙请葛明、戚玉进入小院,关紧大门。院里堆放着柴薪杂物,西面是偏房,正北有三间正房。三人来到中间屋里,黄培请二人在小板凳上坐定,急忙来到东屋安慰老母,接着出来与二人叙话。

  黄培向二人深施一礼,说道:“多谢二位相助,若被流寇捉去,我命休矣!”葛明慌忙还礼道:“黄大人不要客气,我们对大人很是敬仰。大人怎么住在此处,为何不居住在府第?”戚玉道:“流寇拷掠助饷,大人如住在府第,恐怕早就性命不保。”黄培在小板凳上坐定,叹息道:“流寇进京后,官吏富户遭遇灭顶之灾,府第皆被霸占。”

  葛明愤然道:“若是这些官吏富户早向朝廷捐出银两,流寇便攻不进北京,也就没有拷掠追饷之事。”黄培叹气道:“人们大多只顾眼前利益,心存侥幸,以为有他人顶着就没有事。皇上募集军饷,只得到二十万两银子。而流寇拷掠追饷,却得银七千多万两。”戚玉问道:“既然得到如此多的银子,为何流寇还在追饷?”

  黄培道:“人的贪欲是无限的,不会满足于眼前的利益。流寇进京后,将领们贪图金银财物,耽于享乐,沉湎酒色;士兵们自然上行下效,不但拷打官员富户,连平常百姓家的粮米也要勒索抢劫。”

  葛明轻蔑道:“大顺军改不了流寇的本色,进京就开始追逐享乐,全忘了山海关有吴三桂的关宁军,关外还有虎视眈眈的清虏。”黄培道:“听说具有远见卓识的制将军李岩上疏李自成,对局势进行了分析,劝李自成以仁义收人心,提出了停止拷掠、军士退出城外、安抚山海关总兵吴三桂等策略。李自成览毕,甚为不悦,并不用其计策。军师宋献策假借天象示警,上疏停止用刑追饷。李自成方才听从建议,让部下收敛拷掠行为。”

  戚玉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多了反受其害。该舍弃之时,就要毫不犹豫地舍弃。”葛明赞道:“黄大人甚有远见,舍弃豪华府第,住进平民区里。”戚玉道:“黄大人未雨绸缪,提前做好了准备。”

  黄培道:“戚姑娘过奖了,我亦是歪打正着。去年京城发生瘟疫,空有很多房屋,我亦买了多处房产。流寇进京时,带着家人从府中逃出,分住三个地方,皆在平民居住区里。虽说住破房子,穿粗布衣服,可今日出去买馒头,还是被流寇看出破绽,幸而被二位救下。流寇拷掠助饷,为富不仁者当受其害。可怜陈大人对家仆照顾甚是周到,可他的管家陈家海竟恩将仇报,害了主人全家,还占了府第。”

  葛明气愤地说道:“此等忘恩负义的恶人罪不容赦,我必取其狗命!”黄培安慰道:“二位不必着急,我在京中联络些旧部,寻得机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葛明问道:“黄大人原来的锦衣卫部下情形如何?”黄培叹气道:“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已作鸟兽散,有些人投降流寇,可名声太臭,不是被打杀,就是被赶走。沦落民间的厂卫,除了少数精明之人躲藏起来,大多成了过街老鼠,被民众追逐喊打,衣服被扯得稀烂,随身的钱财亦被抢得精光,还有人丢了性命。”

  葛明叹道:“世事无常,昔日东厂和锦衣卫权势熏天,直接根据皇帝的旨意,侦探、逮捕、审理官员,不经过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朝中官员大多畏惧厂卫,见到锦衣卫的百户,连身居兵部尚书的陈大人都不愿意招惹,处处倍加小心。”

  黄培道:“皇上使用厂卫,旨在监督百官。可厂卫为了邀功请赏,挖空心思罗织罪名,不择手段地扩大牵连范围,制造大量冤假错案。而厂卫拥有的特权,又为他们贪赃枉法提供了保护。厂卫的胡作非为使得大明更加混乱不堪,官民也对皇上失去了信任。”

  戚玉反问道:“厂卫如此无法无天,为何皇上还要使用他们?”黄培道:“有人说大明无官不贪,虽是有些过激,可也八九不离十。皇上亦知道这些情形,使用厂卫是不得已而为之,目的就是为防止官员贪污腐败。不过,也不能把厂卫说得一无是处,他们确实查出些案子。去年周延儒督师出京与鞑子交战,一矢未发,天天饮酒作乐,竟谎报大捷,就是被锦衣卫官员骆养性揭发。”

  葛明好奇地问道:“骆养性与陈大人有些交往,常到陈府走动,我亦认识此人,不知他现况如何?”黄培道:“骆养性无太大劣迹,官至锦衣卫左都督,负责守卫京城,城陷后投降流寇,反而被追出赃银三万两。”葛明怒道:“皇上如此信任他,使他世代官居要职,家财万贯。可国家生死存亡之时,他却不思忠君报国,竟然投降流寇,被追交赃银,实属活该。”

  黄培道:“流寇进城时,朝廷都不存在了,骆养性此时投降亦是万不得已。”葛明气愤地说道:“即使他不成仁,亦当如大人这般躲藏起来,说到底还是贪图富贵。”黄培面露愧色,说道:“如此说来,我亦感到脸上发烧。当时,听闻户部尚书倪元璐大人全家十三口全部自杀,我亦想到殉节,无奈家有老母,只好苟且偷生。”

  戚玉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古人能卧薪尝胆,终于成就一番伟业。黄大人这般保存力量,觅得机会拯救百姓,总比殉节为好。”黄培正色道:“我当如戚姑娘所讲,即使不能救民于水火,亦要保持气节大义。”接着又问道:“你们到京城来有何事?”

  葛明神色黯然地说道:“我们本来想到陈府看望陈夫人,不料陈大人家眷都被陈家海害死。我们已到效外给陈大人上过坟,再想进城查找我的结义兄长邝露。”

  黄培道:“邝露字湛若,乃岭南才子,文武双全,尤精诗文,在史馆里修史亦是才干超群。他年龄已过四十,与你结为兄弟的行为,倒与其性情相符。”

  葛明问道:“大人可知他踪迹?”黄培道:“邝露虽不拘小节,可忠贞正直,大节不亏。听说牛金星闻他才名,想让其留在史馆,邝露当面拒绝。他怕牛金星加害,已逃离京城,据说到南京去了。”

  戚玉说道:“吉人自有天相,但愿邝露大哥能够逢凶化吉,顺利到达南京。”葛明略有些放心,说道:“我们当设法诛杀陈家海,替陈大人全家报仇。”黄培哼道:“陈家海如同跳梁小丑,我找几个锦衣卫兄弟,对付他还不是手到擒来。”接着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热切地看着二人,说道:“现下,我要去救一个锦衣卫兄弟,还请二位帮忙。”

  葛明道:“不知这人的人品如何?如果是忠义之士,我们将尽力施为。”黄培微笑道:“你不要心存偏见,总以为锦衣卫没有几个好人。此人乃忠良之后,文武全才,属于锦衣卫中的佼佼者。但他秉公办事,从未假公济私,亦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流寇攻入北京城后,他还有过惊天之举。”此时,葛明反而不急于知道这人的姓名,而是好奇地问道:“何为惊天之举?”

  黄培脸上充满敬佩的神色,说道:“流寇攻入北京城后,朝廷如同树倒猢狲散,京营兵都散了,锦衣卫的弟兄亦是各自逃命。文官武将们,除了自杀殉国外,或者躲藏起来,或者投降流寇。平民百姓们把家门关得紧紧的,听天由命。我的这位锦衣卫兄弟一身是胆,领着本管校尉,混入乱军中,潜入到内城保护皇上。可等他进入皇宫,皇上已在万岁山自缢而亡。他把皇上尸体从树上解下,跪地放声大哭,独自护葬万岁山。流寇抓住他后,将他关押在牢房里。李自成见他忠君之心坚定,便义而释之。”

  葛明赞道:“此人倒没有辜负皇上对锦衣卫的厚爱,李自成倒还敬重忠义之士。”黄培气愤地说道:“李自成得知皇上和皇后自缢身亡后,让人用门板把皇上和皇后抬了出去,以柳棺装殓,停放在东华门外示众。一代帝王落得如此下场,百姓过者皆掩泣。”

  戚玉道:“流寇此举是想宣告大明已亡,其实这种做法甚是愚蠢,结果实得其反,民心尽失。”黄培道:“李自成如此对待皇上和皇后,确实是肚量狭窄,手段甚是低劣。三日后,百官入宫拜见李自成。太监王德化怒斥群臣不去殡葬先帝,反而在此等候召见,惹得群臣一片哭声。顾君恩将此情形报告了李自成,这才改殓皇上和皇后,为他们换上衮冕和祎翟。”

  戚玉道:“诚如史书所载,李自成如用帝王礼仪安葬好皇上和皇后,可早早得到官民的信任和感激。”葛明摇头道:“李自成出身草莽,不懂忠孝仁义,改不了流寇习气,缺少开国帝王的胸襟和大气。”黄培赞道:“二位虽年少,可饱读史书,见解很是不凡。”葛明问道:“在这三天里,大臣们不敢到东华门,而前面提到的那位锦衣卫大人到何处去了呢?”

  黄培道:“皇上和皇后的柳棺停放在东华门外后,这位锦衣卫兄弟闻讯而至,披麻戴孝守灵,扶棺痛哭流涕,大骂闯贼。李自成接到军士报告,气急败坏,命人将他关到诏狱。”葛明赞叹道:“这位锦衣卫大人真乃忠义之士啊!”戚玉着急地问道:“大人已讲了许多,这位锦衣卫大人确实了不起,可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