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为了生活而生活，人就很容易证明自己是不是还活着。r
t我是坐当天的班车回到NY的，等下了车已经是下午，我直接回到了办事处，郭礼仁已经先行一步到了那里等我。我匆匆进了办事处，发现区域所有人员都在，静悄悄地等在会议室。我尽量若无其事地走进自己办公室，发现里面坐满了人：郭礼仁、吴晓文、潘承志，还有令我吃惊的一个人，任则民！他们几个正讨论着问题，见我进来都停下议论，吴晓文和潘承志出了办公室。我刚坐下，郭礼仁就一脸严肃地说：r
t“冯经理，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把公司的人事安排对你传达一下。经分公司研究决定，无限期终止你NY区域经理的职务，继续在NY区域工作，具体工作安排由新任区域负责人决定；分公司研究决定，任命任则民先生为NY区域副经理，主持工作。你们可以交接一下，希望以后你在任则民副经理的领导下努力工作，公司也会早日调查清楚你的经济问题，给你一个明确的结果。你还有什么问题吗？”r
t“没有，可以交接了！”r
t我面无表情地说，站起身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郭礼仁和任则民看了看，走出了办公室。一会儿，李若男进来叫我：r
t“经理，开会了，会后我帮你收拾吧。”r
t我看了她一眼，做了个鬼脸给她，一边微笑着走出来，进会议室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来。尽管我能笑出来，但笑得十分牵强，所有人都在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有的是好奇，有的是泄愤，有的是不知所措，我做任何动作都是做作的、不自然的、另类的，能怎么办？尽量放松吧。郭礼仁把分公司的决定又传达了一下，然后任则民开始讲话，他罗嗦了半天，大概的意思是说NY区域的业绩成长都是大家的贡献，说白了，我冯执信的作用不大。由他怎么说吧，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在高声地骂街。最后任则民谈到了我的工作安排，他没有与我沟通，直接在开会时宣布，主要还是为了羞辱我。他几乎是笑着说：r
t“根据分公司的人事安排精神，我也征求了相关人员的意见，决定由冯执信来负责富民县的一线营销工作，执信是我们的老领导了，工作能力强，应该为我们大家做出榜样，所以今年富民县的考核指标由二百万调整为五百万，过一段时间孙宏雷要调到其他地方，另有任用。”r
t任则民最后还特别强调今年要加强考核执行力度，年终完不成任务的，一律给予清退。这是赤裸裸的打击报复，所有的设计都是针对我，让我负责业绩最差的富民县，还把任务由二百万提到五百万，还不如直接让我滚蛋呢！落在他们手上了，只能认倒霉，我忍不了这一关就正中了他们的下怀，整个开会过程我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没有说一句话。也许是我的低调与任则民的高调反差太大了，下面的业务人员开始窃窃私语，这么夸张地报复前任领导，显然是不得人心，几年来我在大家心目中根植的正面力量开始发酵，郭礼仁也觉察到有些不对头，对任则民耳语了几句，任则民收敛了一些，草草结束了会议。r
t散会以后，我在郭礼仁的监督下，与任则民进行了交接。交接倒还顺利，办事处的费用账目向来比较透明，没有什么出入，其他一些未尽事宜交代一下就可以了。我抱着自己的东西往外走，在办事处门口，我发现大家几乎都没有走，见我出来，马上有人过来帮我抱东西。窦嘉豪把我的东西放在他车上，准备拉我走，我向大家挥了下手，又抱拳施礼，然后上了车离开了。r
t我仍然无法说出话来，原来是故意不说，现在是真的说不出来。到了我家，窦嘉豪帮我把东西搬进房间，我拿了罐啤酒给他，自己也坐在沙发上喝了一罐，冰凉的啤酒穿过我身体的中央，让我燃烧的思绪逐渐冷却下来。窦嘉豪站在我的对面，看着我，终于憋不住说：r
t“老大，你这是何苦吗？要受这样的羞辱，还交了一百万。看形势不好离职也就算了，跟他们斗什么？依你的资力、业绩，到哪个公司还不是独当一面，有必要受这样的鸟气吗！”r
t“不要再说这个了。嘉豪，要麻烦你一件事情，我这个房子不需要再租下去了，改天我就下市场了，时间匆忙，你帮我把房子退掉，家具什么的处理了，拜托！”r
t“还跟我客气什么？交给我好了，先放我那里。老大，大家都很关心你，你说吧，我们怎么办？”r
t“不要说傻话，如果大家真的想帮我，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好的。还有你，千万不要带情绪工作，那会白白葬送了自己大好的前程。”r
t“你还是想想你自己怎么办吧，到富民去，五百万的任务，那不就是要弄死你吗，你去了也是死，何必还要受一年罪呢？”r
t“没有那么严重，我也是从业务员做起的，什么苦都吃过，最多算从头开始了。不要担心我，回去休息吧，明天到我这里拿钥匙。”r
t“一起去吃饭吧，陪你聊聊天，放松一下精神，”r
t“我有些累了，你回去吧，日子长着呢。”r
t窦嘉豪不情愿地出了房间，我愣愣地坐在沙发上，脑袋里一片空白，我极力说服自己，这些天的事情只是一个梦，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将信将疑。我的手机不停地在响，看了下，都是曾经手下的兄弟门，应该是想关心我一下，我都没有接，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李若男打来了电话，我没有接；吴晓文打来了，我还是没有接；潘承志打来了电话，我仍没有接；后来我索性关了电话，一个人在漆黑的房间了，静静地坐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在等待黎明的到来。r
t终于天亮了，冬日的阳光分外亲切。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圈，舒缓一下筋骨。我觉得自己饿了，按照李逵的说法：嘴巴里淡出个鸟来！翻了下冰箱，找了块肉出来，又找了几个蛋，我给自己做了个苜蓿肉，熬了点粥，把菜和粥都咽下肚子，感觉饱了，饱得有些想吐，但我都给压了回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亏不得，不吃也要吃。简单收拾了行装，我准备出发了。窦嘉豪怎么还不来，我有些着急，这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我打开门，发现是潘承志！他进了门，看见了我收拾的行李，说：r
t“今天就走？我送你吧，”r
t“不用了，你忙吧，车很方便，”r
t“我把车还给你吧，你没有车不方便，”他说着把车钥匙递过来，我没接，r
t“车已经是你的，我不要。做业务员就要有业务员的样子，哪养得起车啊！”r
t“老大，那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帮一下你吧，”r
t“我欠你很多，你不用帮我，那样我就更还不起了！”r
t我意味深长地说，潘承志还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他肃然地站在屋子中央，看着我胡乱地收拾着东西。我的电话又响了，是吴晓文，r
t“你怎么样？”她的口气轻快，好象不是单纯为了问候我，而是谈事情的开场白，果然她继续说，“凯歌公司那里还欠我们几万块钱的配件，当时是你提供给他们公司的，你要向陈弥要个收条，要么没办法冲账，要扣你的钱的。”r
t“我知道了，今天我就去找陈弥，要他写个收条给你，”r
t“那好，别忘记了，”r
t说完吴晓文就挂了电话，口气就象我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我确信，昨晚她肯定是和郭礼仁彻夜鏖战，如今身体里到处流淌着一个男人的蛋白质，她大脑中的记忆硬件已经被这种蛋白质格式化了，女人吗，就是这样，也应该是这样。我对潘承志说：r
t“你方便就带我去趟陈弥那里，我有点事情找他，九点多了，估计他能在，回来我还要赶车。”r
t潘承志答应着和我一起走出房间，我们上了车直奔凯歌公司。我忽然想起了件事，就问他：r
t“对了，陈弥知道我的事情不？如果他知道了，说不定他要难为我！”r
t“应该还不知道，昨天才开会，现在你一早就找他，消息没那么快传过去吧，”r
t说话间我们到了凯歌公司，陈弥果然在，见我进来他满脸堆笑地向我打招呼，看来他还不知道我的事情，我放了心。我跟他说明了来意，让他给我写个配件收条，我急着用。陈弥今天爽快得很，马上让下边人统计，一边给我泡茶，我没有心思喝茶，和潘承志象往常一样在大厅里转悠着，其实我是害怕陈弥跟我聊起来，那样我就不得不要说谎了。不一会儿，统计结果就出来了，陈弥拿了过来，并当着我的面在上面签了字之后，把那张纸给了我。我心里放松了很多，两万七千多块，他要不签字，那公司就要扣我的钱了，不是钱多少的问题，不能白白便宜这厮。r
t陈弥来了电话，接听第一句就是称呼吴主管，我知道是吴晓文给他电话，估计也是说这件事情，反正我已经拿到了签字，没必要再关心他们谈话的内容。我向陈弥示意告别，就向外走去，潘承志发动车子的时候，陈弥忽然从办公室冲了出来，气喘吁吁地对我说：r
t“冯经理，刚刚我们会计说算错了数字，可能多算了一百多块钱，你把那张纸拿过来，我改一下！”r
t我心里这个气，一百多块钱至于这么紧张吗？我把那张他签字的纸又还给了他，陈弥如获至宝地看了下，转身回了办公室。我和潘承志在车上等着他出来，改签一下数字，几分钟就可以弄好了，但我们等了十几分钟也没见陈弥出来，潘承志下车进办公室去找陈弥，不一会儿出来了，失望地对我说：r
t“陈弥有事情出去了，这货搞什么鬼吗！我打电话给他，”r
t“不用打了，”我说，“我的事情露了，他不会见我了！走，”r
t我们开车回来，一路上我依旧沉默不语，失败一个接着一个，我的锐气被消磨得所剩无几，现在我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坚持下去，也许这样的选择本身就是个草率的决定，我太高估自己的韧性了。潘承志也一言不发地开着车，到了路上，他突然狠狠地用手拍了下方向盘，他在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r
t“你真的不应该受这种窝囊气，离职不就算了吗！”r
t我保持着沉默。到了我的住处门口，看见窦嘉豪的车停在楼下，见我们回来，窦嘉豪下了车，后面跟着李若男。看见美女也来了，我的心情还真就好了许多，r
t“哎呀，不得了，连美女也来了，看来我还是有点魅力啊！”r
t“还这么轻松，你都把我们急死了！”李若男一脸的紧张，皱着眉头看着我，r
t“急什么，能上能下一直是我们国家政治体制改革的目标之一，企业肯定要在这方面走在前头，我有幸成为了先行者，是功德无量的好事啊！”r
t“你这话说得好虚啊，一点都不象是真的，早知道就不来看你了！”r
t“哈哈，的确是虚伪，我承认错误。其实我也着急啊，不过急也办法，运道如此，随遇而安吧。”r
t我们上楼到了房间里，我简单向窦嘉豪交代了一下，把房子的钥匙交给他，然后拿起自己的行李决然离开了这间温暖的屋子，走进寒冷的冬天。他们决意要送我到车站，我推辞不过，只好任由他们。到了那里，窦嘉豪给我买了张票，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催促他们回去工作，r
t“回去吧，别弄得象诀别似的，我还要常回来的，”r
t我尽量在脸上弄出点笑容出来，也好显得轻松、自然一些，窦嘉豪和潘承志站在那里，表情凝重，李若男双眼发红，我担心她会哭出来，庆幸啊，这个时候还有美女替我紧张。我走上前，与窦嘉豪、潘承志握手告别，我向李若男伸出手，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突然给我来了个拥抱，还抱得蛮紧的，最后啜泣着松开手，我心里怅然良久，但嘴巴里还故意调侃：r
t“知足了，美女给我的待遇很高啊。以前没看出来，现在才知道若男的身材还是不错的！”李若男破涕为笑，鼻涕泡都飞出来了，我继续说，“主席都说过，要保持一颗平常心！若男，现在环境险恶，你要马上找个男朋友了，这两位就不错。另外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丢的钱包比你多，而且都是大钱包！”r
t说完我就上了班车，头也没回地离开了这个城市。r
t车在山路上缓慢爬行，晃晃悠悠地，车上的人都恹恹欲睡。我知道自己也很困，但就是睡不着，看着窗外连绵的群山，很有一种遁世的欲望，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种种田，养养六畜，喝喝茶，读读书，悠哉游哉不是很好吗，现在每天斗来斗去的挺没意思！只是这被人战败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气也咽不下，趁现在还年轻，也不妨在江湖上再混几年，与各类人棍周旋纠缠，实在腻了，或者混不下去了再逃之夭夭也不迟。这样想来，心情果然好些，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好就好在我还有机会。r
t晃荡到富民县城，天已经差不多快黑了，冬天在这个小县城里分外醒目，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无精打采。在车站的小广场我驻足四顾，发觉自己除了冷就是冷。我背着两个大包裹踯躅前行，一眼看到车站的路边有个面摊儿，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碗很大、很深，从面汤里飘荡着牛肉的香味，满满的面上压着一块巴掌大的牛肉片，四周是翠绿的青菜叶，别的不说，就这块肉估计足有二两多！面上插着一根筷子，筷子上插一块泡沫塑料，上书两个大字：一元！洒家惊叹了，富民县果然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啊，就这碗面才卖一块钱，那块肉没三块钱都买不到！一块钱一碗不是相当于白吃吗？既然是白吃，那洒家也白吃一碗。我走进面摊儿，放下行李，找个位置坐下，高喊：r
t“老板，给我来碗面！”r
t话音未落，老板娘跳将出来，按照黄色小说的描述方式，这个人应称为中年美妇，颇有些姿色，俺越发感觉富民的亲切之处。我用手一指前面作为样品的牛肉面，老板娘马上会意，吩咐下去给我上一碗牛肉面，我惬意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美味。不一会儿，我的面上来了，我仔细一端详，发现自己这碗面好象是样品面的弟弟或者儿子，我是从体积来分析的，碗也小了一号，肉也只有鹅蛋大小，俺好生失望。不过也算说得过去，人不能太贪婪，花一块钱还要吃多大一碗面呢！样品那肯定要做适当的夸张和润色了，可以理解。我开始吃面，味道还不错，起码与我想象的差不是很远。这时老板娘从身旁发话：r
t“老板，要喝茶不？”r
t说着举了一下手中的茶壶。我心生感慨，此地果然民风淳朴啊，你看看，人家是怎样做生意的，一块钱一碗面，还有老板娘亲自斟茶送水！我连忙客气地说：r
t“好好，您放下我自己来，太客气了！”r
t老板娘把茶壶放下，给我倒了一杯茶，我喝了一口，茶的味道不敢恭维，但这种服务足以让人感动，我一边吃一边感慨，几口吃完了这碗面。这时，老板娘又靠了过来，轻声说：r
t“老板，要纸巾不？”r
t说着把一小包名牌纸巾递了过来，我一见这举动简直感动得要流下眼泪了，甚至把自己被发配至此的愁事儿都忘记了。天啊，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好地方吗？这里的人就不能用淳朴来形容了，他们就是圣人啊，雷锋同志也不过如此吧！我马上接过纸巾，为了防止老板娘再提出替我擦嘴巴的服务，洒家抽出一张纸巾，自己把嘴巴擦干净了，然后客气地要求结账。老板娘见状，向后面喊：r
t“快出来结账吧，买卖来了！”r
t我心中肃然起敬，你看人家虽然买卖小一点，但这么正规，收支两条线，有正规的财务人员。这时一位巨人走到我的面前，我仰头一看，心想，莫非这位好汉就是传说中的黑旋风李逵？细看还有点象鲁智深，此人面目狰狞，虎背熊腰，比李逵、鲁智深有过之而无不及，估计李逵和鲁智深的武功还不如这位！我没敢多看，从身上摸出一块钱来递了过去，等到我手都感觉到有些冷了，也没见此人接过钱去。一抬头，发现这位好汉正对我怒目而视，好生的没来由，我再次礼貌地说：r
t“老板，算账，结账，买单，给钱！”r
t“一共二十六块！你拿一块钱做什么？”r
t“你那样品上不是打出了价钱是一元吗？怎么变成二十六了！”r
t“面一元、名牌纸巾五元、高档茶水二十，一共二十六！”r
t我十分诧异，雷锋的形象瞬间成为泡影，还什么民风淳朴，分明是民风刁蛮！我哭笑不得，只能从钱包里翻找零钱，不够，只有十多元，我拿出一百元递给这位好汉，他没接钱，朗生说：r
t“破不开，拿零钱！”r
t我告诉他没零钱，正愁没办法换零钱的时候，一个穿着厨师那种白色上衣的瘦子闪了过来，此人刚刚一直坐在旁边的桌子边，他热情地说：r
t“我去给这位老板换零钱，给我吧，”r
t说着他就从我这里把一百元拿过去，转身出去了，我以为他是这里的厨师，也就没多想什么。等了好久，也没见这个人换零钱回来，我有些怀疑了，对老板说：r
t“你那个给我换零钱的伙计怎么还不回来，我赶时间，快点！”r
t“我哪有什么伙计，我还等你结账呢！”r
t我恍然大悟，又上了他们一当！我有些气急败坏，没想被几个蟊贼耍弄了一番，我厉声说：r
t“赶紧把钱给我拿回来，你们这是抢劫，够判刑的了，别说我不客气！”r
t“怎么样！你想吃霸王餐？”r
t说着这壮汉卷起袖子，做出要与我比武的姿态，我心里既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之际，那位中年美妇又出场了，她扮演了一个调节人的角色，r
t“好了，好了，既然这位老板是外地人，出门在外的不容易，这样吧，就给十块钱算了，”r
t壮汉不再言语，用目光威慑我，手上继续卷袖子。我一看这阵势，只能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了，扔下十块钱，扛起我的行李，走出小店。我这个老江湖，刚到富民县就被宰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