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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君心似我心(1)


  刘知旬发觉今天老板情绪值显然未达标,从开始会议到现在,隔十分钟就走一次神。屏幕上演示的PPT翻得比书还快,上一页的表格还没参透,下一页的内容已开了头。刘知旬把手机递过去,高以樊接完,边往门口走边交代:“暂停十五分钟。”

  他见完突然到访的某公司某总,刚好过去一刻钟时间。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高以樊若有所思,所以并未察觉到在座诸位蓦地挺直了腰板。几个女经理偷偷瞄着高大倜傥的老板,精致妆容上却见娇羞。他归位准备继续会议,忽然听见刘知旬极为失礼地“哧”了一下,后者只示意他向后看。

  会议室偌大的显示屏上,设定的屏幕保护程序正在进行。高以樊心下除了一万次后悔今天开会直接用了他本人的电脑外,剩下的就是对某个女人牙咬切齿的控诉。

  陆晚江,你不是说借我电脑,是收、邮、件、的吗……

  屏幕上刚刚弹出一张他头戴寿星皇冠的抓拍,傻愣愣的表情旁附着文字——“瞪谁谁怀孕”;随即弹出他正低头吃蛋糕,正对面的角度,定格住他垂下密长眼睫的那一秒,附赠PS了一朵大红牡丹在耳侧,分外妖娆……

  高以樊鬼使神差地忘记终结这场“屏保首映”,反而和所有与会的部门经理翘首赏析。

  看到后来,他微微吃惊。一张中景,构图甚佳,光线极好。他搂着粤粤在暖色系的画面里熟睡,竟俨然有种父与子的温馨治愈。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左下角乱入进镜头一只手,竖着纤细的小拇指,错位地对准他的鼻孔,以不凡的娱乐精神成就了这副既温情又三俗的午后抠鼻图。

  真无奈。

  但心底有无数气泡珠子冒出来,扩散成酸酸甜甜的因子,应和着那可以称之为喜悦的心情。他满心只想着一件事:万恶的陆晚江,恶搞消费乐森总经理这种事,你需要对我全权负责的吧?

  高以樊回到办公室,即刻拨通问罪号码。才响了两下就被接起,大约干了坏事的人总是特别自觉。结果他那句“我有事找你算算”还没说完一半,就被对方驳了回来:“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我先问你,现在有空吗,有没有兴趣日行一善?”

  晚江小跑过斑马线,找到高以樊的座驾钻进来,“砰”一下关上门:“去会展中心!”

  “……”

  高以樊懒懒斜她一眼,这么一气呵成,真把他当的哥了啊。

  今天国际广告公司企业文化交流会开幕,麦田也有展位。虽然自己不用过去帮忙,但还是想去看一看。在这边商务区办完事,准备直接打车过去,偏偏死活拦不到空车,头顶烈日晒得她快要脱水。正巧那时高以樊电话进来,这济困解危的行为简直可以入选“感动中国”。

  “你不是有事要说?”

  “不急。”他在心里呵呵,“你也是有闲情,去看那些无聊的交流会。”

  “是挺无聊的。”晚江决定不拂他的面,“但我的实习生在那边,我想去看看他。”

  高以樊脑子里迅速调出陆戎抓她马尾的画面,他不是没注意到那小子看晚江的眼神。盯着前方变化的交通指示灯,他心生了一个念头。

  是吗,我也想去看看他。

  会展中心自然是大得没话说,晚江研究了半天展位示意图,也没弄明白。还是高以樊随手抓了一个志愿者,没几秒钟就搞定了路线。晚江跟着高以樊挪了很久,终于看见麦田广告的Logo。展位那边似乎挺热闹的,围观者比左右都多出一倍。晚江刚想和高以樊嘚瑟两句,却见他凝着眉头大步往那边走去。

  怎么了?

  晚江快步跟上,她嘴里说着“借过”,艰难地拨开人群挤进去。恍惚间似乎是听到了斗殴的声音,还有人在爆粗口。她右眼一跳,是眼花吗,怎么好像看见陆戎滚在地上?

  晚江着急了,等她终于奋力穿过人墙的时候,只看见高以樊把压在陆戎身上的男子提了起来。那男子满脸是汗,似乎是对插手管闲事的高以樊万分不满。他啐了一口口水,理着衣襟冲高以樊指指点点:“你谁啊?拉我干什么?”

  “保安马上就到,照样要拉你起开。”

  “我呸!老子揍这小子关你屁事儿,你欠抽?”

  高以樊把戳到鼻尖的手指移开:“好,我们改日再约。”

  他不想再和对方废话,回身去看还躺在地上的陆戎。晚江不知何时已经扑了过来,高以樊站在一边,瞧着这个才见第二面就让他大开眼界的男孩子。

  陆戎脸上伤势严重,颧骨肿得老高。额角和眼尾都有鲜血流下来,看得晚江胆战心惊:“我的天……为什么搞成这样?”

  去处理事情的大灵这时候也回来了,几个人见到眼前混乱的场景,只觉得天灵盖冒烟。大灵蹲下来看陆戎:“这……这怎么回事啊?我们只是走开这一会儿,陆戎,谁打的你?”

  陆戎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血珠子从脸颊边上滚落,“嗒”一下点在晚江的手掌里,仿佛红烛的泪。

  “是那位先生先出言不逊的……”喉咙里有沙子似的,他声音哑哑的,“我实在忍不过去,才动手的。咳咳咳,对不起,大灵姐……”

  陆戎满脸的伤,端端正正的孩子被打成这样,惹得大灵满肚子火。她冲站在原地骂骂咧咧的男人喊:“你讲不讲理啊,把一个孩子打成这样!有病啊!”

  当众被一个女人这样吼,那男子觉得脸皮搁不过去,又开始脸红脖子粗:“我还就打他了,怎的?你小子不让我说,老子偏要说。那个陆晚江本来就是个不要脸的骚货,我说她怎么就踩到你小子的尾巴了?那贱人给你什么好处了?给钱还是陪睡?”

  晚江察觉到高以樊动了步子,连忙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她可以感觉到他浑身戾气,劝说道:“你不要过去,保安来了。”

  高以樊拉开她,晚江眼看他几步就朝那男人走去。臂弯里是颤颤巍巍咳嗽的陆戎,再看看失了理性的高以樊,她心急如焚。围观人群这样多,他怎么能在这里动手,他有他的身份,不该为她在这里弄出事端惹祸上身。

  “你干吗!”

  那男人怒视着向自己压过来的高以樊,和方才那个小子不同,眼前这位的骇人模样让他心里打了个突。气焰忽然消下去,倒退两步,却被高以樊“啪”地抓住衣领。他从高以樊眼里看见自己惊恐的模样,几乎忘记挣扎。这人虽是面无表情,可单手力道是实打实的强劲,勒得他喉咙发紧,整个人缩了起来。

  “道歉。”

  那男人倔强得很,瞪着高以樊翻白眼。高以樊揪住他衣领的手青筋渐露,他似乎都听见了布帛要撕裂的声音。在呼吸开始不畅的瞬间,终于止不住拼命点头。姗姗来迟的保安赶紧上前隔开两人,窒息的钳制一松,那男人蹲在地上捂着喉咙使劲喘气。

  晚江高悬的心这才落地,她抬手抚了把额头,一片冷汗。

  那男人被遣过来道歉,晚江和陆戎都没搭理他。肇事在先,保安把他带走,麦田这边也有同事跟去了安保处。其他人合力把陆戎扶到椅子上坐下,大灵手里正好有一瓶才喝一半的冰水,赶紧让他敷在脸上。陆戎看晚江两手都是他脸上的血,难过地说:“师姐,很脏,你去洗洗。”

  晚江观察着他的伤势,额角和眼尾的口子都不小,有血不断地涌出来。这边最近的医院也在很远的地方,照这形势,不赶紧止血稍作处理,那去医院的路上就要一直失血了。她把陆戎交给大灵看着,自个儿跑去服务台寻应急医药箱。

  “谢谢你,早餐先生。”

  高以樊坐在陆戎对面的椅子上翻宣传册,闻言便抬起头,原来这小子还记得自己。其实他心里怒气未消,但没表现在脸上,很和气地说没什么。

  这闹事儿的人渣摆明就是新奥找来故意捣乱的,全公司的人都待在谷底了还要费这心思,简直可恶至极。大灵一边帮陆戎按着伤口,一边训斥。真是又心疼又生气,没多余心思再去勾搭这位当初助她捞金,晚江嘴里神秘的“远房亲戚”。

  “平时看你挺沉得住气的啊,干吗动手打架?还是说你们男生都喜欢暴力解决问题?”

  陆戎颧骨处红肿一片,跟个猪头似的:“哪有男人没打过架的,豆大的小子都能为隔壁家的小姑娘和伙伴打架呢。”

  大灵勾勾嘴角,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下大暴雨那天,她是最后离开公司的几人之一。她当时在公司楼下等老公的车,遇上了冒雨疾奔而来的陆戎。他当时很匆忙,甚至都没注意到她,还是自己出手拦了下,陆戎才停下来。她瞧他不顾风雨只管狂奔的狼狈样子,问他是不是丢什么重要东西在公司了。他慌乱地点头,就拉开大步跑进了大楼,大灵还以为他是在敷衍自己。

  如今想想,他的确是丢了重要的东西。

  他把心丢了。

  那一刻,这座城市一栋寻常的大楼里,钢筋是血肉,陆晚江是心。

  大灵俯下身子,和陆戎平行对视,她问:“陆戎,你是不是喜欢你师姐?”

  尽管满脸伤痕,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晶莹得如同置身于遥远宇宙中的孤寂星芒。他不知道该如何掩饰,便去舔嘴角晕开的瘀青,点点刺痛。真奇怪,这周围吵吵闹闹的声音为何一下子降下去好几度,然后身上每一处伤口,怎么就突然一并痛了起来。

  “嘘——是暗恋。”

  他比着噤声的手势,仿佛是在和大灵悄悄透露一件最为隐秘的心事。高以樊的手指停顿在宣传册的一角,若有所思。

  “拜托,哪有这么明显的暗恋。”大灵把染血的纸巾扔进篓子里,故意调侃,“喜欢晚江的可多着呢,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貌似公司就蛰伏着两个潜在情敌。”

  她不是晚江,但也是一个成年人。倘若陆戎是动了真情,那毫无意外,这份爱几乎就是一场殉葬。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她是个女粗人,虽不懂得诗词歌赋里的细腻,但也晓得,某些感情一旦被时间横亘,你便永远等不到另一个人的转身。

  这话里的劝慰,陆戎不是听不懂。他扬起脸,眼神落在建筑物高高的弧形穹顶,可透视的材料,让他能望到屋顶上无云的晴空,鸟过无痕,不留丝毫印迹。

  如果人心也可以这样无情就好了。

  你来时,我未觉;你去后,我不念。

  额头有殷红的血滴笔直滑下,陆戎睫毛一抖,不小心飞进眼眶里。大灵想要帮忙,被陆戎抬手制止了。他眯着刺痛的眼睛,一眨就眨出几点泪花,血色被稀释,变成淡漠的绯色。大灵见他吃力地咧着发青的嘴角,即使此般隐忍,也不能失了笑容。

  心尖上酸酸的,像是被淋上了柠檬汁,大灵难过极了。

  “我知道啊。”他说,“我不是为了得到而来。”

  简单处理完陆戎的伤口,公司的车也早就等在了外面。晚江一条腿原本已经跨进车,一迟疑,就又收了回来。远处,高以樊按下车钥匙上的解锁,拉开车门,见晚江跑过来说:“我要陪陆戎去医院,就不和你一起走了。还有,谢谢你。”

  他一条胳膊搭在车框上头,风吹过来,头顶的细发一颤一颤,看着还挺俏皮。晚江想起他说过,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虚无缥缈的影子,他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他的确是有这样的身份在,却不屑活在玻璃罩里。纹丝不乱确为优雅,可太精准便生分。允许生活序中有紊的人,才更有惊喜。

  她不小心想得太远,回过神来时,只听见高以樊说:“告诉他,好好养伤,脸对男人来说,也挺重要的。”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话有点儿多,但他还是决定再说一句:“别怪他。”

  “噢,我没怪他,只是担心而已。这孩子一直很让人放心,只是今天冲动了,希望……你不要对他有看法。”

  高以樊摇摇头,打消她的顾虑。晚江在同事的催促下跑走了,而他并不急于上路。倚在车身上,摸出一支烟点燃。他烟瘾很轻,有时一天吸不了一支。又抽得不十分在行,经常惹高岑嘲笑。他自己清楚,只有在心里乱的时候,才会觉得烟草苦涩的味道是好的。晚江的车已经开走很久了,高以樊还在原地静思。

  自认对感情上的敌人从来没有好感,但这陆戎,竟会是个例外。他也是男人,已过三十的年纪,离刚懂爱情时候的毛头小子,已经无比遥远。但那孩子方才说的那句话,也许会让当年顽劣的高以樊感到羞愧。是个不错的孩子,他不会动这个孩子,只可惜,那胸腔里年轻真挚的一颗心,他终究是伤定了。

  周末晴朗,陈元一拧开高以樊卧室内卫生间的门。这男人刚刮完胡子,神清气爽地走出来,脱掉衣服开始穿衬衣。陈元一见状心下凉了大半:“你这是要出去啊?”

  “麻烦你去把上衣穿上。”

  在家习惯性“裸装”的陈同学抽着居家裤的腰绳,很泄气:“哥,我很饿啊,你能不能先给我做点儿吃的再出门?”

  这种时候,他倒是会低声下气喊他一声哥了。当然,高以樊并不大具备“体贴兄长”这一属性,他不紧不慢着装完毕,出门前似是不经意地说:“是岳宁约了我吃午饭。她让我叫上你,但我想你和她似乎不大对盘,不一定愿意为了区区一顿午饭出卖自己高贵的灵魂。所以……”

  他拾起柜台上的车钥匙:“叫外卖吧。”

  高以樊关上门,屋内毫无例外地传来一声“F”开头的怒吼。

  他驱车到达那家日本料理店,抽出手机准备拨号,就瞧见晚江朝这边走来。那黑色九分裤恰好露出小节细腻白皙的脚踝,他想起那次酒会上她光滑笔直的双腿。

  “刚要打给你。”

  晚江下意识去看表:“我迟到了?”

  “没有,我们早到了。”

  身着和服的服务员引着他们走过一小段抄手游廊,四下皆是典型的日本江户时代的风格建筑。岳宁预订的单间位置很棒,洁净落地窗外满眼葱绿,环境古朴宜人。她和高以樊在榻榻米上坐下,服务员给他们端上玄米茶。晚江看着墙上精美的浮世绘发怔,高以樊的话飘过耳朵,她没注意听:“嗯?”

  “我说,有些事情,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