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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君心似我心(2)


  晚江手一抖,险些将茶泼出去。她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据杜宝安线报,“第三会议室屏保事件”连日来在整栋乐森大楼传开,上到董事会下到保洁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部分人对总经理威望受损表现出了深深担忧,小部分人沉浸在目睹总经理奇葩造型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剩下一小撮,则对那来历不明的小拇指——即拍摄者产生强烈兴趣。

  “我发誓,我只想私底下玩一玩的。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想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可偏偏你自己把电脑带去公司……”

  “噢,这么说,的确是我自作孽。”

  晚江浑身冷飕飕:“不不不,是我错是我错。我深刻意识到自己会为这错误行径付出惨痛代价。”甫一说完,高以樊快手拿到她放在桌上的手机。

  “哎,干吗?”

  “代价总是相应的。”

  晚江火速反应过来,见他修长灵活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一阵摸索,几乎跳脚!

  嗷!她那些见光死的自拍照!

  晚江麻利地从榻榻米上跃起:“你这样侵犯我隐私啊!”

  高以樊也站起来,双手举到半空,仰面对着晚江的手机继续噼里啪啦。

  “喂!还我啊!你不可以这样啊!喂!”乖乖,她根本够不着,耗尽吃奶的力气也没能一蹦三尺高,恨不得脚下立马生出俩弹簧来。

  救命,眼看他翻出那文件夹,而后就听见这男人奚落说:“我说你自拍也追求点儿美感成吗。”

  “我就斗鸡眼了怎的?快还我啊!”

  高以樊开始在屋子里踱步,晚江焦急地绕着他打转,高以樊,你的节操呢?她一急,唰一下整个人挂在他胳膊上,死命向下扯,滑稽得像个猴子。节骨眼儿上也顾不得礼数,抬起脚丫子一下一下踹高以樊的膝盖,展开上下进攻。

  百般折腾,晚江听见木质移门被拉开,应该是服务员来添茶,她求助道:“妹子!他抢了我的手机,快来帮帮我!”

  “不用理她。”

  来人并未反应。

  高以樊转过头,苏闻站在外面,手扶在移门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屋内二人营造出的诡异姿势。

  晚江惊得从高以樊胳膊上掉下来,幸好后者似乎还有人品,扶着她安全落地。晚江捞回自己的手机,而高以樊理好衣衫,问踏进屋内的苏闻:“岳宁呢?”

  “她去附近办点儿事,一会儿过来。”

  传说气氛突然冷下来的瞬间,是因为有鬼神路过。今天赶巧碰上个武功高强的,路过的时候还顺道点了他们仨的哑穴。

  苏闻似乎对那窗外的景色很感兴趣,瞥了一个角度看着,留给对面二人一个侧颜。相比之下,划拉着手机浏览财经讯息的高以樊就显得务实多了。晚江悄悄探了一眼苏闻,联想到那位戴鸭舌帽的侦探先生。但苏闻对先前的事似乎毫不挂心,这样见面也不露破绽,是担心闲言碎语,还是担心惹另一半猜忌?

  终究是连感谢的机会也吝啬了。晚江端起茶杯,心思全扑在这事儿上,冷不防被这刚沏上的茶烫到舌尖,她闭眼“唔”了一声。他们相继朝她看去,苏闻连忙伸过手,却被高以樊先拿下了她手里的杯子。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胳膊,改而唤服务员拿些冰块儿来。

  “急什么。”

  高以樊凉凉的话钻进耳朵,晚江也懒得反驳。没想到他还挺关心陆戎的:“你那实习生还好吗?”

  “嗯,这几天请了假在家养伤。”晚江特地联系了陆戎的父母,向两位家长道了歉。那是她的学生,她有义务保护他的安全。何况这顿架的由头,也全是因为自己。难得对方父母十分宽容,还把责任都推到了自家儿子身上,让晚江非常惭愧。

  或许是老天开眼,神手一挥,派给苏闻一个接电话的任务。他今天穿得简单,薄荷绿短衫,下装是浅色休闲裤,十分清新。晚江对着那一道背影发怔,直到苏闻接完电话回来,他笑着说:“大猩猩的太太刚生产完,是个儿子。”

  晚江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说的是他们院篮球队队长。

  “大猩猩结婚啦?”

  “对,前年春天。”

  “哇,他那一米九八的身高……他太太多高?”

  “大概比我矮一点儿。”

  “……”晚江脑补了一下,“我的天,他们儿子以后该有多高呀!”

  “他高兴坏了,在电话里喜极而泣。”

  真是难以想象一个大块头泪流满面的样子,晚江想起从前篮球队里的奇闻趣事,和苏闻细细聊起来。

  “猩猩那时候追过会计系的一个女生对吧,闹得沸沸扬扬。”

  “嗯,还强迫整个队的兄弟陪他追呢。”

  “对对对,我还记得那女生拒绝他的理由——‘我们身高差太悬殊,站在一起旁人会觉得你拎了个水壶’。”

  回忆是彼此共有的默契,晚江不曾料到,二人多年之后还可以聊得这样热络。之前的冷场仿佛错觉,而无法启齿的感激,便也罢了吧。

  只是三人行,必有落单者。昔日恋人重温旧梦,被公然无视的某人很快发现自己失去存在感。高以樊干坐着将茶喝完,力道控制不准,搁在桌子上“嗒”的一声极为清脆。

  晚江显然意识到高以樊遭遇冷落,赶紧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一副邀请他加入话题的样子:“对了,你个头这么高,应该也会打篮球吧?”

  “我打乒乓球。”

  “国球啊?要是早生个几十年,说不定还能赶上‘乒乓外交’,小球转动大球什么的……”

  “什么‘小球转动大球’?”姗姗来迟的岳宁倚在门边,语笑嫣然。她边摘墨镜边走进来坐下,手掌不停扇风,“你们在聊什么?哇——热死我了。”

  苏闻作答,岳宁听罢点头:“谁喜欢乒乓球呀?”

  晚江指着高以樊,倒令岳宁立马笑起来:“我说你蒙谁呢?谁都知道你高以樊初二那年,为了追隔壁班班花,想着在最拿手的游泳比赛中出风头,结果游到半路腿脚抽筋,在泳道里要了命犯怂激烈挣扎的事情吧?”

  “……”

  “……”

  “……”

  岳宁抿抿嘴,转过头去:“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午餐完毕,依照安排去看刚上映的一部电影。出演男一号的演员是所有雌性生物的头号男神,秒杀各类少女少妇三姑六婶,也燃起了晚江的花痴小宇宙。岳宁从队伍中出来,见苏闻和高以樊正好买完吃食回来,她挥着手里的电影票:“走吧,就开场了。”

  放映厅整个暗下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从坐下来起,晚江就感到太阳穴处似有一根神经在间歇性跳动,泛起阵阵头晕。注意力涣散到根本没发觉电影已经开始,更没心思再去计较,她和高以樊坐在情侣座——这样说起来特别令人发指的事实。

  假寐时听觉似乎异常灵敏,晚江睁开眼睛,方才震耳欲聋的枪战、火光滔天的爆炸剧情已经过去。当时充斥了整个放映厅的巨响,让她头晕目眩感更甚,只好闭上眼睛小憩。这会儿引她注意的并不是屏幕上两个演员还衣衫完整的激情戏,隔壁座隐隐约约传来的动静抓住了晚江所有的思维,她好奇地将脑袋凑过去……

  高以樊抓住她的肩膀,小声说:“别打扰别人。”

  晚江退回来坐好,挥掉肩膀上的手:“你也没在认真看电影吧。”

  高以樊用下巴点点屏幕:“那你是想让我也做点儿什么是吗?”

  屏幕上的演员已经滚起了床单,晚江压低了声音谴责:“流氓……”

  电影散场后,男士们去取车,岳宁和晚江撑着遮阳伞在荫凉下等。午后暑气很盛,晚江止不住地出汗,曝晒在空气里的皮肤灼热,四肢也阵阵发酸起来。

  “早上才突然联系你们,我还担心你俩有约或者不愿出门呢!谢谢今天一起出来打发闲时啊。”

  “没有,你太客气了。”

  其实当时晚江也犹豫,杜宝安客观地说:“其实朋友之间来往来往才没机会让别人觉得你心里有鬼。何况高以樊也在不是吗,他会罩着你的。”

  高以樊也在。

  她竟因为这五个字偷偷感到安心。

  岳宁察觉到她气若游丝,拿下墨镜以后大惊失色:“晚江你怎么了?你脸色好差!”

  满额头汗涔涔,刘海一缕缕黏在额角,整个人仿佛奄奄一息。

  “我有点儿晕。”

  岳宁带她到转角的一家M记坐下,打电话给高以樊:“你们怎么这么慢啊?晚江人不舒服,快点儿过来。”

  高以樊进来时几乎立马被她的模样吓到,果断说去医院。

  “不用的,我回家休息休息就好了,我不去医院。”

  苏闻小跑进来,看着三人原地不动,也皱起眉头来:“怎么还不走?”

  他察觉到晚江低下头去,恍如昨日的情景令他百感交集。他知道她有偏执狂似的不喜欢进医院的烂毛病,每次有个头疼脑热大病小病,不到最后关头绝不妥协。

  “还是去医院吧。”

  那一抹声线平和,晚江循着他的鞋尖慢慢抬起头来,重重叠影,竟找不到视觉焦点。她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眼前的苏闻让她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高以樊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些伤心,可以来得这样轻易。无须正面交锋或竞争,他与苏闻,只用了同样一句话,便立判高低。胸腔以左膈肌之上的地方隐隐抽痛起来,他将她整个人拉起来,动作有些粗暴,晚江昏昏沉沉又踉踉跄跄:“你慢点儿行不行,我想吐……”

  高以樊不发一言,就将她塞进副驾驶位。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摔上车门的声音震得整个车子都麻了。他本要点火,可看见瘫在旁边意识不清的人,越过身子替她系好安全带,才将车子飞出去。

  “你要是我闺女啊,我会把你重新塞回娘胎里。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成熟,生病是闹着玩儿的吗?任何病症都不能小看,你这中暑情况要是再拖延下去,华佗在世都救不了你。”看病的中年大夫极为刻板严肃,教育上瘾,“现在的姑娘家一个个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逞一时之能,担心受怕的可是你们父母。”

  大夫的话句句在理,晚江深感惭愧。高以樊拿着她的包和伞站在一边,如果换成匕首或者枪械的话,他现在就可以去当杀手了。鉴于此刻的高以樊不好惹,岳宁只好转而笑话晚江:“原来你怕进医院啊,早说嘛。”

  晚江羞愧难当,只好再三说不好意思。

  挂完吊瓶后四人离开门诊部大楼,苏闻走在高以樊身边,沉吟片刻,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说:“麻烦你照顾她。”

  高以樊脚步停顿,蓦地一记冷笑。他侧身,朝苏闻毫不犹豫地对视上去,目光中浸满了非善意的压迫。原本不打算揭穿的一些事情,此刻成了高以樊宣泄的对象,他凑到苏闻耳边,冷言道:“你们俩从前的恩怨,我懒得搅和。但如今,岳宁才是你的女人,你要做的是好好优待她。”

  苏闻心头一凛,浑身线条倏然僵硬。

  原来他以为无人看破的前尘往事,早就在某些人的眼下无所遁形。

  “你……”他近距离回视着高以樊,那些企图否认的反驳,在对方静水流深的眼神中,终究化为深潭般的缄默。

  这时两个挽手走在前面的女人顿步,岳宁转过来扬声问:“你们俩在哪儿干嘛呢?”

  高以樊不为所动,抬手拍拍苏闻的臂膀,语调薄凉:“陆晚江不用你操心。你若真有心,回家好好看着你妈吧。”

  撂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他开车带晚江绝尘而去,徒留苏闻站在原地蹙紧了眉头。岳宁看那俩冤家驾车离开,伸手在一动不动的人眼前晃了晃:“你好像挺关心晚江的。”

  苏闻反身快步走向停车位,此刻他没什么心思作答:“因为杜宝安,所以大家比较熟一些。”

  “噢,不过,应该还有一些别的原因吧?”

  车钥匙险些脱手,他背对着她:“什么?”

  岳宁跟上来,查着手机上的备忘录,语气里并无异样:“之前苏禾的广告企划案不是有合作嘛。对了,我要去我爸那儿拿些东西,你送我过去。”

  绷紧的心弦得以松弛,苏闻只想轻轻叹口气。耳边响着高以樊临走前的话,他绝非是无缘无故会说这话的人。妈,你又避过了我,但低估了高以樊。

  车里还是晚江闻惯了的杜松香,清新恬淡。她软软地枕在椅背,她不大明白左边的人在怄气什么。下颌紧绷目光冷冽,把着方向盘的手青筋凸显,非常标准的闹情绪模式。

  “你怎么了?”

  “没事。”

  “你在生气?”

  “没有。”

  “你有。”

  车子突然刹住,晚江猝不及防地朝前扑去,幸好有安全带系着,否则非磕出一个大包。车厢内响起他缺乏温度的声音:“我答应替你保守秘密不让岳宁知道,也拜托你收好对苏闻的切切怀念。”

  晚江听出端倪:“你什么意思?”

  而他依然是冷冷的态度:“我都看在眼里。”

  几乎是刹那就明白了他的潜台词,她失笑:“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仗着自己特别,有意在岳宁面前招惹苏闻?”

  高以樊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