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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断指(3)


  洪三看了看昏死过去的齐林,顺口问道:“那我这兄弟?”

  师爷摇了摇头,不再去看洪三,冷冷道:“门子不是说进就进的,人头儿有限,以后再找机会吧!”

  洪三只得答应:“听师爷的!”

  师爷随即吩咐手下:“给他松绑,换身新衣裳。明日拜了门子后不得外出,几日后有事要办。”说着,几个青帮弟子已经将洪三松绑,从空中放了下来。

  洪三察言观色之下,知道师爷的话里大有玄机。拜了门子就不得外出?那不就是关起来吗?弟子又不是囚徒,有必要锁起来吗?看来这拜门子的事大有蹊跷,能跑还是快点跑吧。

  想到这里,洪三忙拱手道:“师爷,我家里还有个六十多岁的老母,如不回家和她打个招呼,定以为我出了什么意外。洪三人虽无赖,却有一颗孝心。如惦记着老娘,怕也不能全心为帮会做事!”

  “当真?”师爷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洪三立刻正色,信誓旦旦道:“我洪三,男儿一世,行走江湖,信字当头,绝无食言,如若不然,必遭天谴,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师爷瞄了一眼昏厥中的齐林,点头道:“好,便成全你的孝心。明日午时前赶到潮州会馆,拜堂入门!”

  洪三如获大赦,对师爷深深一拜,“师爷放心!”说完,逃命似扭头便走。然而还没跑出两步,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啊!——”

  洪三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回头看时,却见师爷猛地丢给他一件东西。洪三双手接住,却差点没把胆子吓破。手中那物件血淋淋、热乎乎,仿佛还在微微跳动着。一股黏黏的红色液体渗透指缝,血腥的味道猛地从喉咙间返了上来。原来那物件不是别物,正是一根被切断的手指!

  洪三强行将呕吐的感觉压了下去。抬头看时,只见齐林脸色惨白、汗如雨下。右手小指却已经不翼而飞,断指处血流如注,痛苦的呻吟着:“三哥……救我!”

  洪三望着齐林一双近乎祈求的眼睛,心中的恐惧已经无以复加。只吓得愣在原地,连逃跑都忘了……

  师爷冷冷一笑,厉声喝道:“你回,他活;不回,他死!”

  4

  离开青帮库房后,洪三以最快的速度返归居所。自知大祸临头的他也顾不得会吵到旁人,“咣当”一声推开房门,强盗一般四处搜刮,将所有能打包的东西全丢在一起。手忙脚乱中,只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呼声:“这是干嘛呢?”话因未落,一名扮相妖娆的中年女子已从门外快步走进。

  洪三忙着打包,连头也没回,只随便应了一句:“娘……”

  中年女子“啪”的拍了洪三脑袋一下,用一种近乎刻薄的嗓音质问道:“叫我什么?”

  洪三揉着后脑,连忙纠正自己的错误:“美人!”

  原来这中年女子正是洪三的娘亲“红葵花”,早年在苏州也算远近闻名的评弹艺人。后来评弹唱得腻歪了,便以赌桌麻将为生,却也自得其乐。然而最近几个月手气实在不佳,不仅把早年的积蓄输了个精光,还连带着欠了一屁股债。走投无路这下,这才随洪三、齐林一同奔赴上海。

  红葵花今年不过四十多岁,但久经风月的她面容皮肤已颇显老态。为了掩盖脸上的皱纹,不得不在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粉底。刮大白似的粉脸上,还鬼画符的化着鲜艳欲滴的浓妆。这等女人若是在半夜里迎面走来,多半会被人误认成索命恶鬼。然而洪三早就适应了红葵花的这种近乎夸张的扮相,还心领神会的为其取名“美人”。

  红葵花第一次从洪三嘴巴里听到“美人”这个词的时候,嘴上心里都乐开了花。虽然明知洪三只是一味嘴甜的调侃,却还是要求洪三以后都以“美人”相称。这一回又听到儿子喊自己“美人”,红葵花依然“心花怒放”,莞尔笑道:“问你呢,这是干嘛呢?”

  洪三手脚丝毫不停,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上海呆不住了,今晚咱们连夜跑路!”

  红葵花这才愣住了,茫然问道:“去哪儿?”

  “还没想好!”洪三话音刚落,红葵花“啪”的又打了洪三一下。洪三捂着痛处,呲牙咧嘴道:“怎么又打我?”

  “怎么又打你?”红葵花不依不饶地说:“俺们娘俩从苏州跑路到上海这刚刚几日啊?又要跑?”

  洪三苦着脸道:“这次不跑死定了。”

  红葵花左右看了看,问道:“又闯了什么祸?齐林呢?”

  洪三吱唔道:“他……我们……”

  红葵花厉声道:“快说!”

  洪三不敢隐瞒,只好关上大门,低声说:“我们得罪了霍天洪。”

  红葵花当然知道霍天洪的名头。这人是上海法租界华人总探长,位列青帮三大亨之首。在整个法租界是可谓是呼风唤雨、一手遮天的风云人物。谁要是得罪了他,肯定没好果子吃。红葵花忙拉洪三坐下,紧张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一五一十的讲给我听,如有半个假字,老娘撕了你!”

  洪三没办法,只得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红葵花。听完之后,一贯话唠的红葵花竟一声不响,沉默不语。洪三见红葵花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认了逃跑的决定,便自去收拾行李。

  红葵花愣愣看着忙来忙去的儿子,忽然捧起桌上的琵琶,凄凄惨惨地唱道:“远望过去,大道上一人一骑,近则一看,原来就是关云长……”

  这时,洪三已经卷起了包裹,慌忙拉起红葵花弹琵琶的手,“美人,别唱了,再不走来不及了!”红葵花不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弹唱,曲调却在洪三的拨弄下略显凌乱。

  洪三见红葵花眼中隐隐泛有泪光,知道她是动了气,只好停下来说:“你唱得我都懂……”

  红葵花这才停下,反问道:“你懂什么?”

  “懂你唱的是《千里走单骑》!”洪三说。

  “那又如何?”

  洪三叹了口气,低头说:“你是想提醒我“情义”二字!”

  “你还知道啊?”红葵花不依不饶地说:“我们一走了之,齐林怎么办?不找你华哥了?再说,你刚到这上海几日,遇到些凶险便逃,往后呢?再出状况还逃不逃?天下虽大,你这番处世态度走到哪里也不会成事!还什么狗屁飞黄腾达、远大前程?”

  洪三略一踌躇,这才说:“我……我只怕拖累了你!”

  “少说好听的!”红葵花“哼”了一声,“我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红葵花凭这评弹手艺就算没了你这龟儿子也不愁会被饿死!你自己想想吧,如果非要走,我也不拦你!”说完,转身走进卧室。只留下洪三一个在厅房中,呆呆看着手里的行李,前思后想,左右为难。

  5

  第二天一早,当红葵花推开卧室门的时候,桌上行李早就不见了。洪三,也不见了……

  不知为何,红葵花忽然觉得心里没了着落,那双曾经不知道倾倒了多少富商大贾的明媚眼眸渐渐黯淡下来。她随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胡琴,连弦音都不调,只是随手拉出咿咿呀呀的调子,却什么像样的小曲儿都唱不出来了。一滴晶莹的眼泪掠过脸颊,在她厚厚的粉底上冲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正伤心欲绝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掌声。红葵花回头看时,只见一名黑面青年正神采奕奕地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标志性的坏笑,却不是洪三是谁?

  红葵花撂下胡琴,也顾不得自己那张被泪水冲花了的“粉”面,忙冲上来追打洪三,口中不住咒骂:“你个赔钱货!白眼狼!我还以为你真这么没骨头,一个人跑了呢……”

  对于母亲的打骂,洪三只是欣然挺受,还故作惊讶地辩解道:“跑?去买早点而已!”他在追打下走进屋子,把刚刚买来的豆浆、油条、鸡蛋等食物统统放在桌上,微笑道:“吃吧,美人!”

  往常都是红葵花给洪三安排早餐,今天却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红葵花愣愣地看着一桌吃食,眼泪差点又要夺眶而出,却生生憋了回去,冷冰冰问道:“什么时候长孝心了?”

  洪三油嘴滑舌地道:“我怕这次一去不返,以后你见到这些东西就能想到我了!”

  红葵花“啪”的又是一巴掌,斥道:“放屁!你这小王八蛋不可能那么短命!”

  “真的?”洪三脱口问道。其实本来他也不觉得自己是个短命鬼,不过自从昨晚见到齐林的断指后,这个原本根深蒂固的念头忽然有点站不住脚了。有时候,生与死真的只有一线之隔。生命就好像齐林的手指那般,脆弱得一触即断。整个晚上,齐林那血流如注的手掌一直残留在在洪三眼前,根本无法抹去。洪三明白:如果这次他没胆回去的话,他一定会厌恶自己一辈子。

  正思索间,洪三听到了红葵花肯定的答复:“……那是当然!一般人嘴甜的没你心眼多,心眼多的没你不要脸,不要脸的又没你命好,老娘我看好你的!”

  听到这番话,洪三立马喜笑颜开,“那就借你吉言!等赎回小林子,找到华哥,我们还要兄弟同心,共赴远大前程呢!”说完,拿起桌上的鸡蛋扒开便吃。

  红葵花眉头一皱:“不是买给我的吗?”

  洪三被一整个鸡蛋噎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反正也死不了,以后尽孝不迟!”

  红葵花想了想,“你等一下……”起身回到卧室,却从床头拿了三个精致的锦囊出来,一一摆在餐桌上。

  洪三看到锦囊,两眼放光道:“什么金银财宝?”伸手便要拿。

  红葵花一把打开洪三的手,神秘兮兮地说道:“别乱动!金银财宝保不了你的命!这些可是你老娘红葵花行走江湖数十年保命的三个玩意,今日一并交给你了。”

  洪三将信将疑道:“这么厉害?”

  “那是!”红葵花打开第一个锦囊,解释道:“这第一包,名曰——看不见!”

  “看不见?”

  红葵花似笑非笑道:“‘看不见’乃是四川蜀中唐门我一个票友配置的强力辣椒粉!危难之时、情急之下直取敌人双眼,乱其意志,是天下第一逃命良方!”

  洪三登时兴奋起来:“哦?这么厉害!”一眨眼间,他那古灵精怪的脑子里已经转出了几十种用法。

  红葵花又打开第二个锦囊:“这第二包,名曰——起不来!”

  “起不来?”光听这名目,洪三显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红葵花一本正经地道:“‘起不来’乃是内蒙名医我的一个戏迷配置的强力泻药!服用者,半日内离不开马桶。不拉个昏天黑地、肝肠寸断,决不罢休,是天下第一整人良方!一定要慎用,慎用。”

  洪三拍案叫绝道:“太棒啦!”在红葵花不经意间,洪三捏了一小把“起不来”加在豆浆中,“美人快喝口豆浆,都凉了!”说着,把豆浆递给红葵花。

  红葵花正兴高采烈地介绍着,根本没注意到洪三的这点小动作。接过杯子咕咚咚喝了一大口后,又打开了第三个锦囊:“这最后一样……”话还没说出口,洪三忽然插口道:“又是哪个相好的送的?”

  红葵花再打洪三,佯怒道:“哪那么多相好?这是你老娘一次从几个河南镖师手里赢来的强力蒙汗药!名曰——睡不醒!用者昏睡三天三夜,雷打不醒!乃天下第一……哎呦!”话没说完,连忙捂住肚子。

  “第一哎呦?”这个名目洪三显然更无法理解了。

  红葵花揉着肚子,表情看来极为痛苦,皱眉道:“肚子突然好痛……”

  洪三盯着红葵花仔细观察,已猜到是泻药发作,暗叫一声“厉害”,却不动声色道:“看来美人这次没有吹牛。”

  红葵花愈发难过,扭曲的五官纠结在一起,也不知道拧掉了几斤粉底,“我……吹牛?”她惊讶地望着洪三。

  洪三坏笑道:“这‘起不来’果然有效……”红葵花心念一动,立刻猜到是这小子在食物了做了手脚,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小畜生,居然拿你娘试药……”

  红葵花待要追打洪三,却已然来不及。手还没等抬起来,再次捂到小腹上。一边马不停蹄的冲进茅房,一边扭头喊道:“赶紧给老娘送纸来!”

  “知道啦,美人!”洪三美滋滋地看着手里的三个锦囊,自言自语道:“看不见,起不来,睡不醒……好……”转而冲茅房高喊:“美人,这等好东西你怎么才给我啊?”

  茅房里传来红葵花痛苦的呻吟声:“才给你?……哎呦!……没给你……已经惹了那么多是非,早给你还不把天给捅破了……哎呦……这药太……太厉害……你个龟儿子把我害死啦……哎呦……”

  洪三笑道:“你最近火气太大,清清肠胃也好!”

  “清肠胃……等我出来……看我扒了你的皮……哎呦……”

  洪三忍俊不禁,把这“救命三宝”一一收好,这才拿起手纸给美人送了过去。

  6

  午时,洪三如约来到潮州会馆,接引弟子正是昨天在仓库里的打手。那打手一眼就认出洪三,当即引洪三进入会馆大门。会馆内外处处岗哨、戒备森严。两侧偏房造的颇为细致考究,雕梁画栋自成一体,飞檐斗拱浑如天成。迎面看时,一座肃穆巍峨的香堂高山一般伫立眼前。四敞大开的红漆门内,也不知站了多少青帮弟子。

  洪三战战兢兢地走进香堂。只觉这香堂无比高大,犹如皇帝的朝堂一般大小,八根水桶粗细的红柱顶天立地,地上铺着精细打磨过的大理石板。左右两边,只见数百名青帮弟子整齐屹立,衣着是一水儿的青衣黑裤,各个精神抖擞、神情严肃。香堂上下有数百只香烛齐燃,只嗅到石蜡和土灰的味道充斥鼻息。

  香堂之上高高悬挂着三幅白描画像,从左到右依次是达摩、惠能、罗祖。达摩和惠能都是禅宗的代表人物,因为青帮实行禅宗制度,所以奉此二人为始祖也无可厚非。而罗祖是清朝人,其历史地位虽然明显不及前二者,却因为他是“青帮三老”的师尊,所以也被列在此处。香堂正中的供桌上,供着“青帮三老”神位,即翁岩、钱坚、潘清三老。这三老在两百年前创立青帮,历来被奉为青帮祖师爷。三老神位下摆了三把交椅,一时空空如也,无人落座。倒是交椅下面跪着七个人,各自战战兢兢、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