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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还爱你,带一点恨(2)


  白微娆的呼吸猛地下沉:“所以,你就对我进行了催眠,并植入了记忆。然后带着我去整了容,又故意不大肆改变我原来的样貌,只是为了让我能够再一次成功地接近梁淮则,是吗?”

  “不止,我还给了你白微娆最喜欢的心理医生的职位,还有……一个全新的属于霍音的身份。因为这些,都是接近梁淮则所必要的。”

  “所以,你就让真正的霍音,变成了一个连墓碑署名都没有的死者是吗?”

  他嘲讽似的笑笑:“那个真正的霍音,是在你出事前几天死的。她是因为跟着她那个弟弟霍辞上山踏青,失足掉下悬崖摔死了。说起来,那姓霍的一家人倒也好打发,不过是几十万再加一套房子,他们就乖乖地把亲生女儿抛在了脑后。毕竟,那种穷地方出来的人,为了钱……一个死去的女儿又算得了什么呢?”邵迟表情随意地摊了摊手,“不过,他们一家倒是演技不错,整整五年把你骗得深信不疑,有机会应该再送点辛苦费去。”

  想到那一块空白的墓碑,想到那个死去的霍音,白微娆的胸腔里像是堵住了什么,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所以,你就利用这些,让我变成了霍音,重新活下去,重新接近梁淮则是吗?”

  “是又怎样?”邵迟满不在乎。

  白微娆沉静地别过脸,转身往门外的方向去,临出门的时候,她站在数步之处望着他。

  “邵迟,其实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你不觉得,你当年催眠我的时候,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吗?”

  邵迟皱眉。

  确实,即便当时白微娆因为梁淮则的欺骗而意志薄弱,也断然不可能那样轻而易举地被他植入属于霍音的全部记忆。除非,她是患上了什么抑郁类的病症,才会让意志变得消沉,便于催眠。

  白微娆盯住他的眼眸,吐字一句一顿。

  “你知道我当年回加拿大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带上慕尧吗?其实,早在踏上那架飞机前,我就患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要不是你当时撞了我,给了我一次新生,当年回到加拿大之后,我就打算自杀的,因此,连慕尧都没舍得带走。小迟哥哥,我应该谢谢你的。”

  世上的巧合,大多浑然天成得像是契合的圆形,你在起始点,也意味着在终点。

  长廊横亘在草坪上,连通着住院部与外面的世界,也是走出医院的必经之路。白微娆很意外地在长廊中央遇到了一位故人——梁成涛。或许,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应该是咬牙切齿的,但真的遇见了,又似乎是平静如斯的。

  白微娆觉得,狭路相逢也就是现在这番情景了。

  梁成涛坐在轮椅上,身后推着他的并不是梁淮则的母亲,而是白微娆之前在梁家的宴会上见过的那个妆容妖冶的女人。在见到白微娆的那一刻,梁成涛的目光就死死地盯住她,像是要从她脸上读出点什么,不过很可惜,一无所获。

  白微娆只打算跟他装作不认识的,但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梁成涛还是语气冷冽地叫住了她:“霍小姐嫁给淮则也有一年多了吧,见到他的父亲不打招呼,这像话吗?”梁成涛并不知道她就是白微娆,还当她是那个穷人家的女儿霍音。

  白微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如地转过身,抬了抬眼皮,打量了梁成涛一番。她唇角淡淡地抿起,语气嘲讽:“你现在似乎已经下半身瘫痪了吧?”

  像梁成涛这样成功了一辈子的人,自然最禁不起别人挑衅的语调,他猛地一拍轮椅,吼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他身后妆容妖冶的女人立刻走到他面前,替他顺气:“成涛,别动气,医生嘱咐过,你不能生气的。现在你的中风情况已经很严重了,要是经常生气,会导致全身瘫痪的。”

  大概是瘫痪一词触及了梁成涛的怒点,他立即朝女人大骂道:“闭嘴,给我滚开!”

  女人没办法,只得畏畏缩缩地离开了。

  白微娆见到这幅景象,只是慢慢地溢出了笑容,然后半蹲下身子,与梁成涛平视:“梁成涛,这就是因果报应。你毁了别人的家庭,就一定会遭受到惩罚,现在半身瘫痪,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至今为止,难道你还没有一点点的愧疚,一点点的觉悟吗?”

  “你胡说什么,我哪里做错过!”梁成涛大怒。

  “比如……白微娆父母的死。”

  “呵,要不是那个贼,成海也不会死,他们一家都是活该要死的。”

  她往前走了一步,目光暗沉:“五年不见,你还是一点悔改之心都没有。”

  “五年?”梁成涛的瞳孔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惊惧在蔓延,他的声音都不再平稳,“你……你到底是谁?”

  她淡笑着,吐出那个名字,三个字,一字一顿:“白微娆。”

  白微娆去看了她和父母以前生活过的地方,满屋的焦黑,都是十年前那场大火留下来的痕迹。白微娆曾在五年前回来看过一次,那时候她还满心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圆满的生活以及……爱她的那个梁淮则。五年后,她再次回到这里,才蓦然发觉,之前梁淮则为她构造的幸福,全都是假象罢了。

  灰黑的屋子里,连灯都看不见一盏,荒凉至极。

  走在房间里的时候,白微娆依稀还能回忆起父母的模样,他们的长相、他们的笑容,以及呢喃地叫着她“小娆”时的样子。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淌了一脸,泪痕黏在脸上,僵硬而干涩。

  卧室的墙壁上,依稀还留有以前生活过的痕迹,蜡笔稚嫩地在墙壁上涂抹出图案,即使大火烧灼,经历十年时光,也隐约能看得出轮廓。

  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已经把室内的木门全都烧毁了,整个房子空荡荡的,寂静得诡异。白微娆想,要是父母没有死,要是没有那场大火,她应该现在还是个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小公主吧。可惜,公主那种虚幻的梦想,终究只能在梦境里。

  门框旁的墙面上,还残存着一块铁皮模样的东西。如果白微娆没有记错的话,这是父亲白振清当年买来给她量身高用的。现在铁皮边缘都翻卷了起来,尺寸刻度也早已经不见了。手指按上那块漆黑的铁皮,白微娆至今还能回想起父亲拿着螺丝刀将它固定在墙壁上时的模样,螺丝挤进墙缝发出的沙沙声响,她大概此生都难以忘怀。

  那时候,父亲白振清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将她托举过头顶,而后亲吻她的眉心,说:“我们家小娆要快点长大,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到时候爸爸就能牵着小娆的手,在漂亮的礼堂里,把小娆交给一个爸爸信任的男孩子。”

  那时她也不懂什么,只知道挠着头,一脸的疑惑不解:“那爸爸是不要小娆了吗?”

  每到她提出问题的时候,母亲许亦珍总会出现,然后一把拉过她,对着白振清埋怨:“小娆还小呢,别总跟她讲些嫁人的事情。我心里怪难受的,舍不得。”

  幼时父母的宠爱,养成了白微娆最为温暖的脾气性格,以至于到后来,父母相继离世,她也没能改掉。甚至在面对救助站的那些苦难时,她依旧能够笑得酣甜,也不过是因为骨子里的那些温暖脾性罢了。

  她曾经以为,苦难能够让她成长,让她变得独立坚强。却没想到,后来遇见了梁淮则,他的宠爱至极,又把她的那些温暖脾性,全都原封不动地保存了下来。

  想起梁淮则这个名字,她的心里,又是疼,又是痒。

  白微娆终于鼓起勇气,回了一趟家。

  自那天在墓地知晓真相之后,她就一个人从家里搬了出来,独自在外面租了套房子。偶尔,她想念梁慕尧的时候,也会趁着他放学的那会儿,和他偷偷见一面,然后给他切个火龙果,听他喃喃地叫她一声“妈妈”。

  白微娆是真的心疼梁慕尧,以前做霍音的时候,她不懂得对于梁慕尧那些源于骨血的感情是因为什么。在知道自己是白微娆之后,她才终于明白。

  她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捧在手心赠与他,只可惜……到头来,她却发现,她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能够馈赠自己孩子的礼物,在梁淮则的比较下,都稍显微薄。

  她知道,和梁淮则拖延着,总是没有任何结果的。他们之间最佳的两全之法,总是你释怀,我也释怀。只可惜,曾经的那段情,他放不下,她也无法放下。

  但横亘着那么多的仇恨,白微娆早已经无法放任自己再去爱他。现下,她能够想到的,不过是以最快刀斩乱麻的方式……断绝和他的一切。

  白微娆推开大门的时候,梁慕尧正坐在客厅里,盘着小短腿玩积木。而梁淮则只是坐在沙发上,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听见开门声,梁淮则并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管家,今天不用叫人来打扫了,先下去吧。”

  “是我。”她的声音沉沉。

  梁淮则浑身僵了僵,在确认那是白微娆的声音之后,才幽幽地站起来,眼神里的情感,像是要溢出来一般:“小娆……”

  在知晓霍音就是白微娆之后,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一遍遍隐忍着不喊出这两个字。结果,现在真的说出来的时候,才发觉情绪万千,像是留存了五年的感情,一下子喷薄而出,连他自己都快要难以招架。

  客厅里没有外人,安静得出奇,梁淮则正想说些什么,梁慕尧已经率先一步跑到白微娆的面前,小手牵住她的手,往她身上蹭了蹭:“阿姨,你好久不回家了,慕尧想你了。”

  白微娆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阿姨这不是回家看你了吗?爸爸在教你搭积木是不是,给阿姨看看好不好。”

  “好啊好啊。”梁慕尧连连点头。

  而后,她陪着梁慕尧坐在地板上搭积木,梁淮则则是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母子俩。他想,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他可以承担一切欺骗的代价,他也不需要她原谅他,他只要能一辈子看着她活灵活现地站在他的面前,听她说话,看她和慕尧玩乐,这就足够了。

  在这世上,梁淮则要的并不多,他只要他的小娆还在,慕尧还在,这就够了。

  小孩子总是贪睡,玩得久了,梁慕尧就兴致恹恹地趴在白微娆的胳膊上睡着了。白微娆也不说话,只是目光温和地望着他,偶尔替他捋捋头发,吻吻他稚嫩的眉眼。

  梁淮则看在眼里,却一句话都没说,因为他知道,他们曾经的母子分离,都是他一个人造成的。他一直是个极端自私的人,即便那时候明知霍音就是白微娆,但关于他们母子俩的关系,他依旧是一声不吭。原因无他,只是他不想让白微娆过早地知道那些鲜血淋漓的真相。

  只是他不愿意……让她离开他而已。

  安抚梁慕尧睡下之后,白微娆才从房间里走出来。那时,梁淮则正站在门外,颀长的身影背对着她。

  他狭长的手指之间夹了根烟,吐纳之间,烟圈在空气中飘浮。听到关门声,他才慢慢回过身,手指间的烟还没灭,火星燎燎地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

  他望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语气温柔地问她:“慕尧睡下了吗?”

  “嗯。”她将目光挪到他手上的那根烟,“在慕尧房门口别抽烟,孩子还小,烟味太大对他身体不好。”

  “知道了。”

  他立刻将燃着的烟头塞进烟灰缸里,碾压了好一会儿,待到火星全都灭了,才说:“好了。”

  白微娆忽然觉得,此刻克制谨慎的梁淮则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心疼。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你以前明明……不抽烟的。”

  他朝她笑了笑,深邃的眼眸里有星光酝酿:“十年前的以前是抽的,但是后来遇上了你,你说不喜欢烟味我就戒了。再到后来,我以为你真的去了,心灰意冷地折磨自己,就又抽上了。”

  “我又没死,有什么好心灰意冷的。”

  “可我以为你死了。”他从容地叫着她的名字,“小娆,我以为你死了,这样绝望地度过了整整五年。直到你变成霍音,出现在我的面前之后,我死了的那颗心才重新开始死灰复燃。我甚至还差点因为爱上一个不是你的女人而感到愧疚,认为是我无能,背叛了你,却没想到……”

  他自嘲:“却没想到,两次爱上的,始终是同一个人而已。”

  梁淮则的笑容温柔依旧,就像是白微娆爱上他的那年一样,没有任何仇恨,没有任何欺骗,原因不过是……他是她在异国他乡唯一的支柱而已。

  他脚步迟钝地走向她,不过才短短几步,却走得像是一生那么吃力。他走过去,环住她的肩,将她搂在怀里。

  白微娆意外地没有反抗,只是任由自己依赖在他的怀里,呼吸着他专属的气息,就像五年前,像十年前那样。那时候他们还没有慕尧,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你爱我,我也爱着你那样单纯简单的爱情罢了。

  她眼底水光荡漾,连带声音都是闷闷的:“梁淮则,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霍音就是白微娆的?”

  梁淮则坦诚道:“其实在知道你是慕尧的心理医生之后,我就开始怀疑了,甚至还找舒晴调查了你的背景。不过很可惜,邵迟为你构造出来的背景真实牢靠,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线索,加之我之前试探过你,你有独立完整的记忆,所以后来我一度相信了你就是霍音的事实。直到……”

  “直到我告诉你,仙人掌上面会长出火龙果是吗?”白微娆打断他。

  “是。”梁淮则点头,“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一个人,连另一个人的知识误区都完全一致。小娆,我不是傻子。”

  白微娆的声音凉了一半:“所以,在那之后,你就知道霍音就是白微娆了是吗?”

  “其实,在爱上你扮演的霍音的时候,我就开始质疑了。我只是很后悔,没能早一点认出你。要是能早一点认出你,你大概……就不会吃那么多的苦了,毕竟,那时候的我,对你不够好。”

  “梁淮则,不要做假设。”白微娆冷冷推开他,手指按在他胸膛上,他跃动的心跳声,忽然令她心悸,“即使有那个假设,即使你提早知道了霍音就是白微娆,你选择的……也不过是继续欺骗。”

  她说:“梁淮则,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只是当初那个依赖在你的世界里的白微娆,而我,有恨。我早已经不是,也无法是当初的那个白微娆了。”

  “小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