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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回忆是种天生劣根,无人幸免(2)


  “霍音,别说死。”他蓦地出声打断她,声线里带着命令的口气,让霍音一下子怔住了。她想,大概是说起死的时候,勾起了他对白微娆的回忆吧,所以……他才会回应得这么激烈。

  她悻悻地想,大概这一次,又是沾了白微娆的光吧?

  这样的感觉让霍音很不舒服,她故意岔开话题说:“我上去看看慕尧,他发烧了我不放心。”

  “我陪你。”

  “嗯。”

  循环往复的回旋式阶梯,一直通向三楼。每每走上那层阶梯的时候,霍音总会觉得自己像是个公主,似乎这样走着走着,就能投向王子的怀抱。但她知道,她不过是个恶毒的皇后,抢占着白微娆的一切的恶毒皇后。

  今天听舒晴说起那些的时候,霍音也动了恻隐之心。明明她该是嫉妒白微娆的,但听到舒晴的陈述,她却忽然跟白微娆感同身受似的,心疼起梁淮则来。

  而对于现在侵占着白微娆的一切的自己,霍音很是鄙夷,她很讨厌……霸占别人东西的感觉,特别是在知道,梁淮则曾经那样珍视过白微娆之后。

  他会为了他跑遍整个区找她,他会为了她的不愉快拼了命地想要解释,这些……都是霍音拼了命都无法达到的。

  霍音是个很老实的人,因为厌恶自己,所以才会坦然地找出借口避开这样的窘境。

  探视过梁慕尧,知道他没有大碍后,霍音才小心翼翼地跟着梁淮则从他的房间里出来。门锁轻声合上,霍音也第一时间出了声:“梁淮则,我们诊所里举办了个义务活动,到临市的孤儿院里为患病孤儿开展心理辅导。我已经报名参加了,可能明后天就要出发,因为路程太远所以好几天都不会回家。我不在的那几天,慕尧要拜托你好好照顾了。”

  他没有回应,只是问:“怎么突然就要出远门了?”

  霍音早就想到梁淮则会这么问,故意囫囵吞枣地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嗯,院长安排的,没办法推辞。”

  实际上,这是项自愿的活动,因为是义务的,所以参加的人很少。原本为了梁慕尧,霍音是第一时间拒绝了这项活动的,但在今天知道了白微娆的事之后,霍音下意识地想要逃离梁淮则的视线范围。

  哪怕……是几米之遥也好。

  如果是平时,梁淮则顶多会问一句为什么,然后附送上一句一路顺风。但今天,他的疑问似乎异常多:“是院里安排的吗?”

  “嗯。”霍音点头。

  “能确保安全?”

  “嗯。”霍音又一次点头。

  梁淮则忽然抬起头,皱着眉头看她,眼里少有的不悦:“不能推掉吗?”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语气太过唐突,他又硬生生地补了一句,“慕尧没有你,我不放心。”

  霍音蓦地笑了:“你是他的父亲,等以后他的病好了,我迟早是要走的。就像当初你觉得只有我能给他母爱,同样的道理,这世界上能给予他独一无二的父爱的,也只有你梁淮则。”

  说完,霍音就转身离开了。她怕要是梁淮则真的让她留下,她就会无法拒绝。她也不知为何,明明他们相识才不过一年半载,但她对他的感情,却像是历经了半个世纪的流离,轰轰烈烈,历久弥新。

  她想,大概是因为经济学上的那个观点,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所以才会让人那么不甘心、不情愿吧。

  霍音刚迈开半步,却蓦地被人从身后反抱住了,他将她箍得紧紧的,一点容不得她反抗。片刻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将额头靠在她颈项之间,略带微凉的气息,沁入她皮肤的肌理,有点刺痛,又有点温柔。

  “别走,就当是为了慕尧,还有……为了我。”

  尾音上扬,霍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一会儿,她才卑微地扬起唇笑了笑,平静无波的口气,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梁淮则,你好像……又把我当成白微娆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就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的怀抱。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她想,那样大的力气,应该能够让梁淮则在一瞬间恢复清醒了。

  她不是白微娆,从来不是。

  这种笃定的情绪,就像是通过别人千百遍的催眠,才定格在脑海里的思维,一点都毋庸置疑。

  她从来就不是白微娆,她是霍音。

  心理医生霍音。

  洗完澡后,霍音看了很久的书,才平复下自己的心情。作为一名医生,霍音一直都很擅长休整自己的情绪,但面对梁淮则的时候,她读了那么多年的心理学都完全起不到作用。

  说起来,她都变得快不像是个医生了,她像是个活脱脱的病患,时时刻刻都接近崩溃的病患。

  床头灯灰暗的光线让霍音有些昏昏欲睡,她拿起手机,准备看一眼时间再睡。结果刚一滑开屏幕,就猛地清醒过来,脑袋里的那些睡意也一下子全都烟消云散了。

  ——六十七个未接来电。

  统统都是梁淮则的。

  他刚才在客厅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只是打给她几个电话,她就信以为真了。却没想到,他竟然足足打了六十七个。

  她晚归三十二分钟零八秒,他就打了六十七个电话,算下来,每分钟两个。该是多么着急,才会以每分钟两个的速度拨打一个人的电话。

  霍音蓦地笑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跟离家出走时的白微娆一样感同身受了。

  他可真是傻,居然对一个替身都浪费这么多关心。

  他难道不知道,她也会感动,也会动心吗?

  宜北市是枫南的临市,不同于枫南市的繁华,宜北市四面环山,因为交通淤塞的关系,发展了好几十年也没能有所建树。也因此,宜北市的城市水平,一直稍显落后。

  检验一个城市优良的标准,往往是以它的弱势人口生存状况为依据。而孤儿院,又是最能体现出一个城市水平状况的模板区。

  “霍老师,这道题我不会做,可以教教我吗?”一个约莫十岁大的小女孩叫住了霍音,彼时,霍音刚刚从孤儿院的菜园里采摘归来。

  霍音揩了一把脸上的汗:“好啊。”她走到她面前,蹲下,“但是你要等霍老师先洗个手,可以吗?”

  “好的。”小女孩兴高采烈地点了点头。

  孤儿院还沿用着早年的水井打水装置,需要依靠人力才能把井底的水抽上来。霍音把提桶接在出水口,用力按了好几下,才抽出了水来。洗完手,再把刚摘下的菜扔进桶里,霍音才忙不迭地跑去给小女孩教功课。

  刚开始到这里的时候,霍音处处都不习惯,没有独立卫生间,没有宽敞的卧室,甚至连菜都要亲自跑去地里摘。现在好几天过去了,霍音也总算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虽然苦,但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体验。

  和霍音同行的,只有一个刚出来实习的小护士。大概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参加,才拿了个新来的小护士充数。理论上,霍音是来这里做心理辅导的,但实际上,来到这里之后,因为人手不够,她们两人只得承担起许多工作,兼职教师、兼职厨师、兼职看护……

  “霍老师,这道应用题我不会做。”孤儿院的孩子不懂心理医生的职业,在他们心里,所有到孤儿院来的人,都是高尚而崇敬的,所以统一称之为老师。

  霍音抹干手上的水渍,凑到她的旁边:“哪题?”

  “就是这题。”

  “好,我来看看。”

  小女孩认真地听讲。等霍音完整地把题目解完之后,小女孩才重新拿出一张纸,把解题过程连带题目内容,全都一次性誊写下来。

  “小恬,为什么不直接在课本上写呢,那样多方便。”

  小女孩笑嘻嘻地抬起头看她,眼神天真无邪:“因为课本还要留给下一届的弟弟妹妹用呢,我乱涂乱画了,他们就看不懂了。”

  霍音这才发现,课本的纸质已经开始泛黄了,大概是因为数次翻阅的缘故,页角也都全都卷皱了起来。小女孩不过才比梁慕尧大了几岁,这样懂事而又乖巧的眼神,看得霍音心疼。

  小女孩专心致志地解题,霍音就搬个板凳坐在她的旁边看她。等小女孩写完题,才仰起头略有所思地看着她:“霍老师,我听院长说,再过一个星期你们就要走了,是吗?”

  “是啊,舍不得霍老师吗?”

  小女孩重重地点头:“嗯,舍不得!”

  霍音揉了揉她的脑袋:“我才来了三天,还有七天呢。”

  “就是舍不得霍老师走。”小女孩凑近霍音,用脑袋蹭了蹭她。

  霍音笑着抚摩她的发心,思绪有些飘远:“霍老师家里也有个像小恬差不多大的弟弟,他有自闭症,一个人会孤独,所以霍老师不能离开他。”

  “是霍老师的孩子吗?”小女孩睁大了眼睛看她,一脸纯真。

  霍音愣了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霍老师为什么要来这里呢?弟弟没了霍老师肯定会很难过的,就像小恬没有了爸爸妈妈一样……”

  小女孩悲伤而压抑的眼神,让霍音有些难过。孤儿院的孩子,难免总是有些悲惨的遭遇。小恬早年也是家庭幸福的女孩,后来父亲因商业罪案跳楼自杀,留下了小恬和母亲两人。小恬的母亲背负着丈夫生前的债务,最后不堪重负抱着小恬引火自焚,小恬侥幸被救了出来,母亲却因此葬身火海。

  “小恬的爸爸妈妈不是不要小恬了,只是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至于霍老师……只是想躲开一个人罢了。”

  “霍老师很讨厌那个人,所以才要躲开他吗?”

  霍音笑了笑,有些苍白:“不是,就是因为太喜欢他,才会想要躲开。”

  “小恬听不懂……”

  “小孩子哪里会懂这些。”霍音揉着她的脸颊,温和地笑着。

  霍音在厨房里做菜做到一半的时候,院长忽然敲门进来。

  院长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她也不明说,只是笑眯眯地对霍音说:“霍医生,有人在孤儿院门口,说是来找你的。”

  “谁啊?”霍音不解。

  院长笑得意味深长:“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霍音所在的孤儿院建在半山腰上,穷乡僻壤的地方,哪里可能有她认识的人会来?父母和霍辞是不可能来看她的,这一点霍音很是笃定。再想想自己狭小的朋友圈,霍音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有谁会特地来这里找她。

  怀着忐忑的思绪,不知不觉,霍音就走到了孤儿院门口。

  老式的铁质栅栏门,因为风吹雨淋,好几处都生了铁锈而脱落,一片黄一片黑的,略显萧条。

  有人站在门口,背影挺拔,身形颀长。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在他的身上,落下好看的剪影,像是从幻境里走出来的人。霍音揉了揉眼睛,想看清楚来人的模样,但她有一百多度的近视,这么远的距离,她根本没办法看清来人的长相。

  等他走近的时候,霍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以为是自己又在做白日梦了,就用力捏了一下手背,很疼的痛感,提醒她不是在做梦。

  他见霍音来了,也不主动开口说话,只是干净利落地站在门外,一手插着口袋,另一手牵着小男孩。小男孩和他有着同样的轮廓与身影,活脱脱的是他的微缩版。

  “梁淮则……你怎么来了?”她压抑住狂喜,结结巴巴地说出了这句话。

  梁淮则故意逃避她的眼神,将梁慕尧抱起:“慕尧昨天哭着喊着要找你,所以我只得带着他来找你了。”

  梁慕尧乖巧得像只小猴子挂在梁淮则的脖子上,甜甜地朝霍音叫:“阿姨……”

  这一声出口,霍音的心都软了。

  “不请我们进去吗?”

  霍音急忙去推开门栓,小心翼翼对他赔笑:“看见慕尧一高兴,就忘记要给你们开门了,不好意思。”

  “没事。”梁淮则朝她淡笑,鲜有的笑靥。

  霍音没有告诉他,能够看到他,比看到梁慕尧还要高兴百倍。只是,她固执而又胆小地没说出口罢了。

  梁淮则抱着梁慕尧走在前面,霍音就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她才发觉,即使每次都下定决心要离开他、要不爱他,但她总会抛下之前的所有决心,义无反顾地继续爱他。

  以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霍音的思绪百转千回的时候,梁淮则忽然回过头来看她,目光温柔,少了些以前的锐利:“不走在前面吗?我和慕尧第一次来,不认识路。”

  四目相对,霍音脸红了一片,埋头回答:“那我带路。”

  会有人想着她,会有人因为她的离开而惦念,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霍音产生了些热泪盈眶的冲动。

  因为走在前面,所以霍音没能听见父子俩轻声轻气的对话。

  “爸爸,我没有哭。”

  “然后呢?”

  “没有哭。”

  “那你想不想阿姨?”

  “想。”

  “那就说你哭过。”

  “哦。”

  父子俩的对话毫无逻辑可言,但却好像都心意了了地理解了对方的心思,大概是……因为父子血缘的关系吧。

  恰逢孤儿院的晚饭时间,因为梁淮则和梁慕尧,霍音特地打了多一份饭,再配上她刚刚从孤儿院里摘的菜,虽然算不上丰盛,但也足够吃饱了。

  他们三人是在霍音的宿舍里吃的饭。

  宿舍不算太大,霍音独住一间。三人窝在一间里,虽然有点狭小,但也不失温馨。

  饭菜都摆在霍音的书桌上,颜色整齐青绿。因为书桌太小,她每次低头夹菜的时候,总能不经意地看见梁淮则的侧脸,深邃而又好看。

  霍音心猿意马地夹了个菜心给梁慕尧,梁慕尧朝她笑笑,大概是因为几天不见的关系,梁慕尧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有些黏人。发现了梁慕尧的这一表现,霍音咬着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梁淮则抬头的时候,就恰好看见了她的笑靥,微黄的灯光下,左侧的那颗小虎牙有些轻微的刺眼。

  他的语气像是在训斥小辈:“吃饭的时候别开小差,别笑。你有哮喘,食物进入气管会引起窒息的。”

  “知道了。”霍音闷闷地说。

  她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近在咫尺的距离,就好像随时都能亲吻他的脸颊一样。

  咚咚——

  规律又富有节奏的敲门声。

  霍音放下碗筷去开门,却被另一双手抢了先。

  “我去吧,你累了一天,先乖乖把饭吃完。”梁淮则说。

  霍音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乖乖这个词,就好像她是他除了梁慕尧之外的另一个孩子一样。心里开始有些莫名的情绪在泛滥,霍音有些不知所措。

  “咦,小霍不在吗?”中年女人的嗓音,霍音能辨识出她的音色,是院长。

  “院长,我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