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楼整个人扑在草丛里不动,听到她脚步声靠近,整个人已经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是对一个十三四的少年来说最尴尬的时刻,身子簌簌发抖,感觉一只柔软的手在他小腿上抚摸,很暖很温柔,但是“咔”一声,立刻剧痛将一切都取代,包括他的羞辱与燥热,右腿瞬间不听使唤,剧烈的疼痛,让他直接昏死了过去。
断腿时,血肉撕裂,筋骨折断的剧痛,毫无怜悯的下手……自尊的破碎、羞耻的蔓延,一下子将他摧毁……他不再是高高在上,天生优越感的幺公子,也不再是可以挺直腰板立于众人之前的男子汉……一下子,从来没用过的自卑、绝望和仇恨占据了所有身心……自以为的优越与强大,到极度的弱小与卑贱……
在这个女人面前,他一下子似乎变回了那个孩子,惧怕、委屈、仇恨甚至生出了服从与乞求……
昏黑的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摸不到,而面前,似乎唯一能抓住的,只有一块衣角,依稀有一个人,一个女人。她瘦弱、美丽、温柔……好像是母亲,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存有的一丝幻象……第一次梦到了母亲……
那个只有在痛苦、委屈、绝望、孤独之下才会第一时间想到的人,那个永远爱自己,永远会接受自己,永远会纵容自己,最可靠的支撑……最温暖的双手,最无言的深情,永恒如天地……
他拼命的伸出手,大叫:“妈妈!妈妈!别丢下我!妈妈!我的腿好疼,妈妈!你走了,这里没有一个人在乎我,没有人理我,他们对我好,都是假的,没人真的对我好……妈妈!我好孤独啊,没人管我,没人疼我……妈妈……妈妈……”
反反复复的念叨、乞求,但是她还是不肯靠近,情急之下,热泪夺眶而出……多少年的孤独与思念,痛苦与委屈,全部化成热泪,滚滚而下……可是,她对于儿子的呼唤无动于衷,一步步走远……
他拼命的挣扎,伸手去抓,但是,腿上的剧痛让他一下子惊醒,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那个,如今已经成了他梦魇的女子,他的手,抓着这个可怖的女人的胳膊,他见了鬼般脸色煞白,本能的身子后仰,松开双手,身子掀动,一阵剧痛从腿上蔓延而上,瞬间冷汗涔涔而下。
柳传菲见他双目恨意滔天,一脸的抗拒与排斥,撩开手臂,冲他脸颊就要打……
江小楼一动不动,只有泪水不停从眼角溢出。
柳传菲咬牙看着他嘴角的泪水,手空中硬生生收住,冷冷道:“好生养着,会好起来的,我只是让你明白,我说过的话,不可转圜!若有下次,我把你两条腿都打断,别忘了,好生记着。”
“臭婆娘,你记着,我不会放过你,你若落到我手上,我会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还给你。”江小楼的手攥的紧紧的,整个人全身都抖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愤恨。
身上被换了一身粗布青衣,穿在身上非常的不适应,小腿上,密密层层的被包扎了起来,一股药香透出,江小楼忽然脸色血红,身子瞬间大燥,闭上眼睛,身子所有的力气和决心都瞬间消失……这个臭婆娘!给他换了衣裳,给他包扎……忽然之间,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这个女人征服了,在她面前,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包括自尊、隐私……男人的自尊,男人的隐私……她是个疯子!
一个人,除了父母,哪怕是父母,到了这个年纪,也不能看到他赤裸时候的样子……这一瞬间,他忽然发现自己被一个陌生的女人完全占有,成了她的玩具,物品,甚至是孩子……
在这个女人面前,自己,属于男人的一切都被剥夺。
一个男人最珍贵的,最忌讳的,无非是眼泪、绝望、身体还有自尊!
如今,这些全被她看到了,所有的希望都消泯,甚至包括恨意,都没了存在的根本。
“这个女人是个疯子,我没见过这种人!”
大约确定一条腿的他跑不了,柳传菲对他的管制松了下来,有时候一连几天不见人。
只是,木桌的案头上,多了一卷卷的书籍,大体翻了一下,全是儒教的典学,他被送入私塾,曾学习过一些,不过,他从没有真正的用心去学过,而且,短短的几个月,私塾就被他找人拆了,燕京城最好的私塾他派人拆了一大半,后来请来的先生,也都没有能教他超过三天的。
他从小最感兴趣的是打猎和赌博,可能是因为从小身子羸弱,无法练武,所以他格外的向往烈马雄鹰。
都是学究之术,索然无味,但这个女人交代过,让他认真研读,否则会有重罚,所以就算没有一丝兴趣,也每天逼着自己看一些。
这个女人冷血无情,而且说一是一,她说重罚,那就一定是重罚。
想起她跋山涉水如履平地,一发功,可化水为刃的高超武技,不由心神向往,只是,自己从小被断定是学不了武功的,他的体质,天生有所缺陷。
眼神中的神采慢慢暗淡了下去,重重叹口气,甩掉手上的书卷,侧身就睡。
大约三个月后,终于可以自由行动了,只是这久伤初愈的欣喜没几天,便被接连到来的惩罚消磨殆尽。
柳传菲让他背诵儒家典籍,没背出来或者没背完整,便被罚到外面站着背记,正值酷暑,烈日当空,一站就是一天。
不知道多少次被晒昏过去,皮肤不知道脱了几层皮。
到了冬日,没背完书卷,则被罚赤身到河水里游水,寒冬料峭,河水几乎全部结冰,他死活不肯下水,抱着树干不肯松手,但柳传菲毫不留情的将他踹到水里,彻骨的寒冷,让他一次次冻僵在水里,无法爬上岸。
抑或大雪纷飞,她让他一层单衣站在漫天风雪中,而她呢,则拥着轻裘,披着紫红披风,抱着暖炉,站在屋檐下赏雪。
大雪纷纷,寒风呼啸。
为了不被冻死,他拼命的跑,不停的跑,不停的把这臭婆娘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七八遍,直到跑得头冒热气,浑身热汗,而雪花融化,与汗水融为一体,整个单衣都湿透,稍一停顿,寒风扑面,那种彻骨之寒,令人生死难捱……
一次次被折磨到身子痉挛,缩在地上不能动。
前前后后又跑了几次,无论跑出多远,藏到哪里,这臭婆娘都能将他找出来,抓回来,每次都把他的耳朵拧成紫红色,让他绝望的惨叫。
许多东西很奇怪,明明根本无法忍受的,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但是被逼着去接受,接受的次数多了,竟然就习惯了。
可是等到他习惯之后,柳传菲又换了新花样,她称之为“渐打”,其实就是用鞭子抽人。开始时是柳条,抽的他浑身是伤,一旦入水洗澡,伸手一摸身子,就觉得头皮发麻。旧疤去了,新疤又生。
忽然有一天,皮肤竟然不起疤痕了,皮肤赤红,犹如热铁,这未免有点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