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单果然抬起头来，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裴立，眉头皱着，娇嫩可爱的小脸也皱了起来：“太爷爷，难道小单被引导错了吗？”
“哈哈！当然不是！”裴立爽朗地大声笑着，声音在一楼的大厅里回荡着，中气十足。申璇恍然以为突然回到了曾经，爷爷在高兴的时候便会这样笑着。
“小单不可以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爸爸和妈妈。”裴立的手掌架着裴小单的腋窝，稍一用力，便将这壮小子抱到了自己的膝上。这是他的曾孙啊，小小的眼里无云无雾，主见分明，他是该感到欣慰的。
“有很多孩子，他们的父母互相伤害过，最终无法在一起生活，但是他们都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孩子。作为被爱的孩子，是否一定要强行要求深爱自己的父母过得不开心呢？”
裴小单愣愣地看着裴立，这话里的意思他还不是很懂。
但裴锦程已经感到了心尖麻凉，他把眼光睨向坐在另一方的申璇，那女人照样也一脸震惊。
裴立看向裴锦程：“你书房里有文房四宝吗？”
这话裴锦程接不上来，只是讷讷地道：“有的，爷爷。”
裴立拉着裴小单上楼，让申璇在楼下等他，晚上还是让小单跟着她睡。
书房里，裴小单站在椅子上，靠在书桌边，裴立执笔在大宣纸上画出一片大格子，开始作画。这甚至可以说是简单的画，虽然是毛笔，但线条简单明快，甚至有点卡通的感觉。
裴小单看得入了迷。
裴立先画了两只鸟，用细描的笔尖勾勒出线条，而后又用鲜艳的颜色填充，两只彩鸟栩栩如生，裴小单看得直拍手。裴立指着画上的鸟：“小单，你看太爷爷画的鸟儿漂亮吗？”
“漂亮，真是万紫千红啊！”裴小单不由得赞叹。
裴立看过裴锦程更新的私人博客，里面专门记录一些裴小单的成长经历，所以这个成语他并不陌生，也没有刻意去纠正。
爷爷叹了一声：“是啊，真是一对五光十色的鸟儿。他们不仅仅五光十色，而且他们都很会唱歌。所以他们就结婚了，很快就有了小宝宝。”
裴立说着，又画了一只小小的鸟蛋。
裴小单继续拍手：“那是小鸟宝宝吗？”
裴立给第二个格子里又画了鸟儿，并回答裴小单：“是的，那是他们的宝宝。”
第二个格子里的鸟蛋里已经飞出了小鸟，两只彩鸟围着小鸟相拥。
以后的格子里，两只彩鸟的颜色变得暗淡起来，他们不再相拥，他们的翅膀里都长出了刺，只是他们把自己捕来的虫子都分别喂给了小鸟，小鸟慢慢长大了。
小鸟躲在彩鸟的翅膀下，拉着两只彩鸟的翅膀慢慢靠近，眼里满是期待。两只彩鸟的翅膀被对方扎得鲜血淋淋，却还是会当着小鸟的面相拥在一起。等小鸟不在的时候，他们便又迅速分开，去危险重重的森林里捕虫。捕到虫后，带着一身疲惫回来，却还是会把嘴里的虫子喂给小鸟吃。
小鸟还是会拉着彩鸟的翅膀，让他们拥抱在一起，它觉得父母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它幸福极了。于是两只彩鸟继续当着它的面拥抱在一起，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自己身上的刺都扎到了对方的翅膀里。等小鸟睡着后，彩鸟终于体力不支倒下了，倒在一片血泊里，再也起不来了。
裴小单一边看着裴立画画，一边听着裴立讲故事，最后难过地瘪了嘴。他似乎懂了些什么，眨着眼睛拉住太爷爷的手，怕太爷爷会再在最后一个格子里画下去：“太爷爷，你把小单画成医生飞进去吧，让小单带些药，小单去把他们翅膀上的刺拔掉。”
裴立停下笔，小曾孙就站在椅子上望着他，那晶亮纯真的眼里一圈圈的水纹漾开。他知道，小曾孙是难过了。
“小单，如果你是那只小鸟，你会让两只大彩鸟拥抱吗？”
裴小单摇头：“他们会流好多血。”
“那小单会怎么做呢？”
“小单先给他们拔刺，等他们没有刺了，再拥抱。”裴小单认真地望着裴立，似乎真的已经做好了要去画里面当志愿者的准备。
裴立摇了摇头：“刺是他们自己长的，如果不是他们自己拔，别人根本帮不了忙。你如果是那个可爱的鸟宝宝，就应该耐心地陪在他们身边，只是要分别拉着他们的翅膀，而不是为了自己喜欢他们在一起就强迫他们拥抱。小单，你明白的太爷爷说的意思了吗？”
“太爷爷……”
裴立笑了笑：“你喜欢妈咪就安静地做她身边的乖宝宝；喜欢爸爸，就让他少为你操心。至于他们能不能拥抱，要看他们自己。他们养育你都很辛苦，就像两只彩鸟一样，为了宝宝奔波，他们已经太累了。小单不要逼迫妈咪，知道吗？”
裴小单怔怔地看着裴立：“妈咪会流很多血吗？”
“如果逼着妈咪，妈咪就会流很多血，而且是在小单看不到的地方。如果有一天，你看到妈咪愿意主动拥抱你爸爸了，就说明妈咪的翅膀上没有针没有刺了。明白了吗？”
裴小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看着桌上可爱的画，心里一阵阵难过，又忽地抬头看向裴立：“我喜欢妈咪，喜欢妈咪和爸爸在一起的，太爷爷。”
“太爷爷，爸爸和妈咪是离婚了吗？像电视里演的，离婚了只有一个人带着宝宝？”
裴立弯翘着嘴角点头：“可是他们会一如既往地爱你，并会不因为他们分开而减少半分。我们家小单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未来可以保护爸爸和妈妈的强大男人，所以一定不愿意让他们因为你而彼此伤害，对不对？你也一定会做一个不随便将秘密说给别人听的男子汉的，是不是？这是我们的秘密！”
裴立朝着站在椅子上的裴小单伸出一个已经弯曲的小手指。
裴小单听得最多的话就是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之所以对“男子汉”这个词很喜欢，是因为小英和钟妈总是在他面前夸爸爸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优秀、优雅、绅士，却又能在生意场上步步为营。或许很多词语他还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他看着小英和钟妈的表情就知道，爸爸是个让家人崇拜的人。所以每当有人说他是个男子汉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那是一份压力，反而觉得那是一种让人很激动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让太爷爷失望，他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裴小单望着裴立，重重地点头，用小手指去钩住裴立的手指，盖上关乎自己名誉的印章。
裴立始终相信，很多东西可以通过某个方式来告诉孩子，而不能总骗着孩子。他现在很担心裴锦程一味地把裴小单往申璇怀里推，让孩子来做申璇接受的条件，到最后，申璇心里永远都会有疙瘩，孩子也会跟着两个大人受累。
当裴立拉着裴小单的小手走下楼的时候，裴锦程和申璇正聊着关于申璇品牌秋季发布会的事情。
“爷爷！”裴锦程抬眸，站了起来。
申璇跟着站了起来，仿佛自己还是裴家的长孙媳：“爷爷。”
“阿璇。”裴立走下来，捻动着手上的佛珠，笑意深深，“阿生从G城带了些食材，明天早上你带着小单过来吃早餐。非语知道我要过来，也知道你在这边，还让我带了些海城的小辣椒过来给你。你明天晚上也过来吃饭好了，我们一起在家里吃饭就好。”
申璇听完裴立的话，吁了口气。爷爷的意思是她晚上可以带小单回去睡，明天再过来吃早饭。这样她感觉没有一点压力，不会让她觉得裴家的老人是过来逼她复婚的。她当即便弯了眉眼：“好的，爷爷，那您早些休息。”
裴锦程站在一旁，脸都有些黑了，但他沉了沉气，从老爷子身边弯腰抱起了裴小单。他在老人面前依旧恭敬，他虽然现在把握着整个裴氏的命脉，却对眼前这位退役裴家家主从骨子里透着尊重：“爷爷，等会儿我送阿璇他们回去，您先歇着。这一路上怪辛苦的。”
“好。”裴立将几人送到停车场，跟他们挥手道别。
裴锦程把申璇送回去又折回来，以为裴立要跟他谈些什么，结果到家才听钟妈说老爷子已经睡下了，还让人不要打扰。
申璇没有想到裴立会在第二天一早就来接她过去裴锦程那边用早饭，顿时感到紧张不已。然而裴立只是伸手在裴小单头顶抚了抚：“一晚上不见小曾孙，可把太爷爷给想得啊，一大早起来就急急地过来了。”他笑着说完，才抬头看申璇：“有没有影响到你休息？”
“没有没有！爷爷，您等等我，我们马上收拾好。”
裴锦程送裴立过来，没想过会那么顺利。裴锦程跟Nina说是他的爷爷过来接申璇过去吃早饭的，Nina看着裴立的眼神有了明显的变化：开始只是很常规的客套和礼貌，在得知裴立的身份后，Nina的神态里面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尊重和欣赏。
裴家历来没有事业涉足法国，爷爷现在肯过马赛这边来，也完全是因为申璇和裴小单，难道Nina竟然认识？
果然，Nina领着裴立进别墅的时候，笑道：“总是听Chriyl提及您，说您是一位非常非常了不起的爷爷。”
裴立嘴角扬起的笑便更暖了。
裴锦程心想：还好有爷爷，否则申璇估计是一点也不会念及裴家的情分了。
裴锦程明显地感觉到了裴小单的变化，这小家伙为什么一夜之间变得越来越理智了？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就在申璇上台阶，裴锦程伸手过去扶的时候，裴小单眼尖看见了，冲过去就跑到了中间，拉住两人的手，硬是不让裴锦程的手碰到申璇的手。
裴小单的这一动作，不管是申璇还是裴锦程，都是一愣。
不得不说，裴锦程看着如此吃里爬外的儿子，心里很是窝火。如今好不容易两个人可以走得近些，他以为儿子可以做催化剂，哪晓得这催化剂没有做成，却做成了隔离剂！
申璇面对裴小单突然间的动作也是心中一滞，裴小单的表现太出乎她意料了，他以前不是恨不得爸爸妈妈在一起的吗？今天是怎么了？她在心里吸了一口气，在这暖暖的早晨，心头滋生了那么一点点的不自在。
重新坐上了有裴立吃饭的餐桌，申璇的心情很复杂，又慢慢地恢复平静。钟妈和小英一口一个太太，裴立不出口阻止，申璇也不敢当着裴立的面让叫她申小姐。毕竟裴立不是裴锦程，她在裴锦程面前还可以横一横，在裴立面前不是不可以那样说，只是她会觉得不好意思，光想想都会觉得自己那样说出来会显得好作。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却又略显拘谨。
桌上摆着煎过的整个小辣椒，有一小碟，还是曾经的味道。她注意到了桌面上的一碟金黄的豆子，那是鱼皮花生米。
“爷爷？”申璇的筷子落在那碟花生米上。
裴立笑道：“我来之前顺道去了一趟海城。我跟老申说要过来看你，想给你带点你喜欢吃的鱼皮花生米，他马上就让你素姨去给你炸了。”
申璇轻轻地咬了唇，齿尖切在唇面上，有点疼，有点麻。其实她已经好久不吃鱼皮花生米了，以前申家爷爷过来看她的时候说要给她带，她就说过自己已经不喜欢吃了。再见这碟花生米，只能说明她变了，爱她的人，却还没有变。裴家爷爷还记得她曾经喜欢过鱼皮花生米，只是她还没有机会告诉他，她已经不喜欢了。
申璇夹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合牙慢嚼，很是享受的表情，让她的整张脸都漾起了丰富的情感：“真是酥脆，香！谢谢爷爷。”
裴小单看着自己妈咪的吃相，撑着身子就拿起勺子去那碟子里舀。爸爸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干，自己的嘴巴自己填。他这是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看着裴小单一手撑在桌面上，身子都快贴着桌面了，艰难地夹着菜，裴立并没有替他夹花生米，而是站起来，把那碟花生米端起来放到了裴小单勺子可以触到的位置，却又不是直接放在孩子的面前。放好碟子后，裴立又坐回原位，看着小曾孙舀着花生米送进嘴里嘎嘣响，裴立朝着裴小单竖起了大拇指：“真棒。”
申璇刚刚本想替裴小单夹一粒，毕竟在这桌子上，小孩子都快爬上桌了，多不好看，规矩总得有的。但在看到裴立动作的时候，她硬生生地停了手。
裴锦程伸手放在申璇耳边：“由着爷爷吧，我小时候就是这么长大的。当着爷爷的面太宠小单不好，他有他的观念。”
申璇并不是否认裴立的观念，是她想得短浅了些而已。
裴小单没吃过这样的花生米，眼看着就要吃第二粒，第二粒过了就是第三粒。申璇自己根本不敢多吃油炸的东西，所以着急得很：“小单，不吃了，会流鼻血的。”
裴小单又开始可怜巴巴地望着申璇，委屈地说道：“妈咪，小单饿。”
申璇温声道：“饿了我们可以喝牛奶，还有你喜欢的水晶包，还有虾饺。”
“可是小单不吃金豆子，吃什么都会饿。”有时候孩子贪吃真是天性。
裴锦程拧着眉，啧了一声：“小单，你想吃可以，反正如果这次流了鼻血，以后就永远都不可以再吃金豆子了，行吗？”
裴小单怔了一下，看着一碟子的金豆子，很纠结。裴小单骨子里跟裴锦程是一类人，不是那种畏首畏尾的人，有时候还很激进。不过这个三岁的小人儿，已经开始学会衡量后果了：如果这次运气不好，流了鼻血，自己以后能不能承受永远都不能再吃金豆子的代价？
马上，裴小单脑子里的简单公式计算结束：“爸爸，如果小单今天少吃一点，明天还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
“后天呢？”
“还是可以。”
“明天的后天呢？”在裴小单的时间观念里，最长的时间就是明天后天，要不然就是一千年一万年，一个不知道数量的量词，“后天的明天呢？”
“如果你今天吃得少，明天的后天、后天的明天都可以吃，只要你想吃。”
“好吧，我再吃三颗就不吃了。”裴小单对数字相当敏感，觉得如果吃得久一点，一定会比这一碟金豆子的数量多，而一次性吃完却有可能会流鼻血，很不划算。
申璇觉得裴小单比她小时候听话多了，她小的时候想吃的话谁也拦不住，非得流了鼻血后才知道那东西真如同大人说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