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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银货两讫(1)


  斜日余晖。

  虽然申璇说过不准裴锦程说话,可裴锦程还是忍不住从自己买的书中抽出给孩子的故事书,拿到了病房。

  申璇有一瞬间的愕然:“你买的?”

  “医生说,孩子多听故事对大脑发育好。现在我们应该想尽办法让孩子更加健康一些,在肚子里就开始动脑筋,将来一定会很聪明。”

  申璇撑着腰站在窗边晒太阳。

  裴锦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然后翻开故事书,对着申璇正抚着圈的肚子,慢慢地,字字清晰地讲着故事。

  申璇看着墙上阳光漏进来的光影,听着裴锦程认真地讲着的故事。说真的,不如她讲得好,可是刚刚还在踢打着她手心的宝宝却越来越安静了,像是已经听得入了迷。

  呵,血浓于水。裴锦程也越来越期待这个孩子了吗?他是不是也觉得,生命是一种神奇而伟大的存在,他也不敢轻视了?也好也好,她以前只觉得爷爷会对孩子好,如今多一个人对孩子好,她该更放心才是。

  白珊的电话每天都会准时打来,申璇偶尔从电话听筒里也能听得见白珊说话的声音。

  她其实不想听,但其实听了也就那么回事,没有什么感觉。

  白珊当时救申璇本来就有私心,她知道裴锦程的心不在她身上,她救了申璇,裴锦程便是欠了她的情,她就可以以此为条件,让裴锦程放过白家。

  当时一条钢筋穿过白珊的腰,白珊失去了一个肾,以此换得了申璇母子平安。

  然而裴锦程并不想放过白家,白珊便越来越急……

  裴锦程自己也没有发现,自从和申璇重新住在一个间房后,他每天都下班特别早,因为下午四点一刻左右,医生都会听胎心音。

  他不想错过,便借着各理由早早地回到病房,有时候文件也会拿回病房里批。当仪器里的胎心开始跳动的时候,他的心也会跳得特别快。

  他最怕听到医生说,今天需要再多吸吸氧,胎儿心率没有昨天好。

  但大家都知道胎儿的大小,如今还不敢剖腹。申璇的吸收不好,即便现在有专人负责她的饮食,爷爷还是会每天从裴宅往医院跑好几趟,监督着她吃东西,她却一点也不见长肉。

  母体里的孩子毕竟需要生长得更好,申璇也特别希望孩子能够多吸收母体的营养,以后的病痛才会少一些。

  到还差一个星期就八个月的时候,申璇和裴锦程坐在书桌前下围棋。申璇手中的白子落下,裴锦程手中的黑子才刚刚夹起,嘴角勾起了一点点狡猾的笑容,坐在侧角的申璇却突然扣着桌沿开始大口呼吸。裴锦程心一慌,眸色陡然大骇,忙站起来将申璇扶住:“阿璇!是不是不舒服?我马上叫医生!”

  他不敢走开去按护铃,拿起电话直接拨给了院长。申璇却在这时候突然休克过去。

  有严重妊高症的孕妇,头晕或者休克都是随时可能发生的情况。但知道归知道,看着这种情况发生,还是让裴锦程感到措手不及。

  进手术室前,申璇努力地睁开了眼睛,拉住裴锦程的手,喘着低声叮嘱:“不要告诉我哥!”

  裴锦程怔然,然后点头。

  他永远都忘不了,当戴着口罩的医生拿着手术单让他签字的时候,他握着笔的手,颤得有多厉害。

  医生叫家属签字时,他正要打电话回裴宅。可是申璇的情况十分特殊和危险,几乎就在推进手术室的同时,院方就把已经准备好的手术责任书拿了出来。

  “我要保大人。”他签字的时候还在喃喃着,似是不放心一般,他边签字边又重复着,“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要保大人。”

  他隐约记得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医生总会给出一个让人难以抉择的选择题:大人和孩子,你要哪个?

  医生看着裴锦程的样子,眉头都蹙了起来:“还不到那个时候。”

  “裴锦程”三个字写得格外丑,没有哪一笔是流畅的,更遑论遒劲了,每条线都像极了坑坑洼洼的路面。

  听到医生的话,裴锦程一直吊着的心也只是稍稍地放下了一点点。

  如今他正大光明地站在手术室外,体会着每一个为人夫、为人父的紧张、害怕。他站在手术室外,呼吸粗急。

  把拳头顶在眉心,揉着那里,他努力试着说服自己:她已经进了手术室,他操心也是无济于事,他能做的,就是等待。他努力让自己去想刚刚那盘还没有下完的棋,可是一想到棋,画面飞转,眼前马上就出现了申璇双手紧紧扣住桌面,大口喘气时的样子。她的脸色惨白,因为无法呼吸而痛苦万分。

  裴锦程被负面情绪折磨得躬下身子,手肘撑在大腿上,头颅埋进双掌里,有一种想要把头发都揪下来的冲动。

  漫长的等待,手术室外的亲属却只有他一个人。

  那时候她抱着他,头搭在他的肩头,说她到G城将近五年,却什么也没有,最后只有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才是真实的,才是她真正拥有的。

  什么也没有。

  她跟着他,居然落得凄凉如斯。

  申璇的头顶是像外星人入侵地球时的飞船吸盘一样的手术灯,她的眼睛被照得有些睁不开,头脑却在这个时候异常清醒。

  医生也很庆幸申璇没有彻底休克。休克对产妇来说是危险的,不管是对产妇,还是对胎儿。

  申璇一直都有提前做剖腹产的准备,所以当她听医生说已经不能再等了,孩子如果继续待在母体内,大人小孩都可能会保不住时,她就本能地往孩子可能会保不住那方面想了。

  “我要这个孩子的!”

  “我一定要这个孩子!”

  阳光照进VIP病房,申璇徐徐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下颌光洁的裴锦程。除了眼睛里的红血丝,他依旧仪表堂堂,穿着整洁的白色T恤,看不到一点邋遢的样子,果然不像是焦虑过度的样子。

  肚腹上没有了沉沉的压重感,手术应该已经结束了。

  申璇嘴张了张,想问,孩子呢?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缄了口。

  裴锦程看到申璇睁开眼睛,腾地站起来,坐着的凳子翻掉了。他匆匆走出病房去叫护士,却忘了申璇的床头就有看护铃。

  其实裴锦程不是忘了,只是看到申璇一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就忍不住地泛红,眼泪就差点要在她面前流出来。护士和医生都进了病房,裴锦程没有跟进去,而是快步下了楼,找了个空旷的地方站着,让风吹进眼睛里,吹干里面的水雾。

  他每天坐在她床边,看着她眼睛紧紧闭着的样子,她的手上是管子,口鼻里也是管子。

  给她拿压在剖腹产伤口上的盐袋时,他看着那横在小腹上被缝成起来的地方,忍不住大大地吸一口气。医生看了他的表情,还安慰他:“其实她这个伤口很好,因为宝宝小,切口也切得小一些,而且缝合得也很完美,以后还可以穿比基尼。内缝免拆的线,只要不是疤痕性皮肤,饮食上注意点,以后想要长平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哪里是在意她肚子上的伤口是否有碍观瞻,他是在想着她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他给她的,或者别人给她的,还有枪伤,密密麻麻的。虽然每次都是用最好的药,最后也只留下浅浅的泛白的痕迹,并不影响什么,可那些伤痕形成之时,她该有多疼?

  他似乎就没有让她过过好日子,临了,也不敢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

  心电图均匀地波动着,就是不见她醒过来。他有时候想想,清醒的那个人真是痛苦,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受苦。

  到时候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申璇若还没离开,她得比现在痛苦上一百倍都不止。

  她说他大男子主义,说他独断专行,说他蛮横无理,说他矫情……罢了,反正她说的都对。她说的那些,他都占全了,没一样好的。所以他只能这样对她了,就按照他的想法,强加给她,自以为是好了。

  他那时候摸着她的鬓角都是湿湿的。手术后的她,开始出虚汗,被褥换了一床又一床。钟妈说坐月子的时候,空调不能打得太低,怕冷气会钻进她的骨头里。

  他一天不知道要给她擦多少次身子。

  有时候从早上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深夜,她的眼皮都不动一下——其实这么多天以来,她本来就没动过一下。他每日都在惶恐中度过,好在她醒过来了。

  明明盼着她醒,却在她来时,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生怕多看几眼,自己的眼里会有泪花。

  申璇醒来后,医生说剖宫产的产妇要下床走动。她已经昏迷了七天,又一直插管,尿路怕是已经感染了,所以一直挂消炎药水。

  孩子在保温箱,无法母乳,申璇的母乳也在涨奶之后又回奶了。她不像别的母亲,她不用哺乳自己的孩子。

  申璇抬起头看灯,爷爷说,坐月子不能流眼泪,她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睛,眨干那些水分。

  产后十五天。

  申璇喝完月子汤,不管是肉还是里面的汤,她都吃得很干净。一个好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裴锦程还是每天都过来看她,她却并不看他。

  裴锦程注意到了申璇刻意的冷漠和视而不见,他了解她,怀孕的女人分外脆弱,而如今,她已经越来越像以前的那个申璇。

  她说过,生完孩子后,不要把孩子抱给她看,也不要告诉她孩子是男是女。但他不说,不代表爷爷不说。爷爷有次拉着申璇的手,一脸喜色地告诉她:“阿璇,我刚刚去了ICU看……”

  申璇轻轻地弯了嘴角:“爷爷,您忘了吗?不提了,好吗?”

  爷爷上扬起的嘴角最终落了下来,他动的什么心思,申璇很清楚,爷爷是想用孩子让她舍不得,让她还可以继续留在G城。

  “锦程,这段时间不要再在我面前晃了好吗?你这样进进出出的,我很烦,我想清静些。”申璇翻着手里的书,裴锦程把书拿走,合起来放到书桌上:“爷爷让我过来的。钟妈说坐月子时不能看书,对眼睛不好。”

  申璇幽幽地叹了一声:“裴锦程,做人不能太自私。你既然要照顾失去家族庇佑、无比可怜的白珊,就不要再被爷爷摆布,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你一个前夫,何必在我面前晃?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白珊的感受?以前不顾我的感受,现在又不顾白珊的感受,你真是不可理喻。”

  申璇说话的语气平铺直叙、无起无伏。她下了床,趿了拖鞋,背已经能够挺直,往外走去。

  裴锦程上前去叫她:“钟妈说坐月子不可以出去吹风!”

  申璇哪肯听裴锦程的话?她出门看见护士:“请问院长办公室怎么走?”

  护士看了一眼申璇,知道这是一个豪门前妻,而且人家这豪门前妻还天天让全家出动来看望她。只怪人家的肚皮争气,虽然生的是个早产儿,但是是个儿子,是裴家嫡曾孙。

  那孩子虽然是个早产儿,但没有什么先天不足,一直在医院住着。申璇看着肚子不大,生下来的孩子却有五斤重,在保温箱里住了十几天了,能吃能喝,长得也好。

  看来B超上算的胎儿斤数一点也不准,当时大家还以为孩子只有四斤左右。

  豪门前妻照样得宠,关键裴老爷子的态度好得很,还给医院所有的员工,包括清洁工都派发了红包。

  护士支吾了一下,有些想讨好申璇:“申小姐,要不然您回房间等着,您才生了孩子,不要走太远。院长办公室不在这幢楼,有点远。”

  裴锦程已经走了过来,伸手拨了电话:“我是裴锦程。嗯,您现在有空吗?对对,能不能麻烦您到我们病房这边来一下?对对对,谢谢了。”

  裴锦程拍了拍申璇的肩:“回去吧。”

  申璇转头看一眼裴锦程,唉,除了瘦了点,这张脸依旧雅秀精致,更因为近来有些憔悴,倒是平添几分男人味的沧桑感。

  申璇有些自嘲地一笑,他一如既往地霸道,看到这样的事,也不多问她一句为什么要找院长,而是直接就打电话把院长叫过来了。

  算了,计较那么多做什么?他这个人的性格本来就是这样,这么长时间了,自己还没习惯吗?

  裴锦程转身跟着申璇往病房走去。申璇身体很弱,虽然是剖宫产,产后仍昏迷了七天,现在的她单薄孱弱得就像一片纸,风一吹就会被吹走,但她拒绝任何人的搀扶。她就是这样,倔得像头牛。

  院长到了病房,申璇看着背对书桌而坐正在看文件的裴锦程,轻声喊他:“锦程。”

  “嗯?”裴锦程抬起头,“怎么了?”

  “你先出去一下吧,我想跟院长谈点事。”

  “我不能听?”他有些不放心。是不是她哪里不舒服,不想裴家的人知道,于是便想要偷偷找院长,咨询自己的身体状况?若是如此……

  裴锦程捏着合同的手指紧了些,依旧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一如前些日子的安之若素。他的语气虽软,却透着理所应当。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认为她身体不好的这段时间,就应该听他的。

  “你凭什么能听?”淡淡的,反问句。她坐在病床的床边上,用一种“你真好笑”的微讽的神情看着裴锦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