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裴锦程还有机会接触到秘书，暗度陈仓；裴锦瑞却是想也别想，因为他已经被董事会赶走，不用再参加任何董事会议。
裴锦程让裴锦瑞发布想要出国散心的公告。
裴家和外界都以为裴锦瑞是因为被董事会踢出局而心情郁结，家里人便谁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好好地散心，别想太多。
裴锦瑞全身中刀，又被挑断手脚筋，之所以能够处理得如此隐秘，完全是因为目击者是金权安排的人。裴氏旗下医院的救护车第一时间就接到了求救电话，让裴锦瑞秘密进入了医院。
裴锦程的确不会让裴锦瑞那么痛快地死，他所经历过的痛苦，怎么可以不让裴锦瑞经历一遍？与爱人分离、被挑断脚筋、公司在刀尖上运作，还有……
护士已经端着一袋血浆走进了病房，后面还跟着几个护工模样的人。裴锦程指了指门，走进来的最后一个人把门带上了。
裴锦程看着裴锦瑞：“是安静地让我给你输血，还是让几个人把你摁着，让他们帮你输？最近几个月我对扎针还是蛮有研究的，你想不想试一试？”
裴锦瑞看着护士端着的血浆，眉心紧蹙。这几个人不可能是医院的护士和护工，从他们淡定的神态还有冽然的眸色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分明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人，若真是专业的护士，在听到裴锦程要动手输血浆的时候，不应该微有诧异和不安吗？除非这些都是裴锦程的人，或者跟那天晚上伤他的人是属于同一拨。
呵，他们两兄弟，多可笑！互相伤害、互相设计、互相想置对方于死地，却又更想留着对方一条命，以此来折磨对方。
那袋血浆……裴锦程眉头蹙得很深。当初他给裴锦程输了一袋血，裴锦程如今要还他一袋？
他的心口一提，已经接起的手筋却不敢用力紧握。因为日渐清瘦，他额上暴跳的青筋便分外明显：“裴锦程，你这袋血浆是哪里来的？”
“呵，哪里来的？”裴锦程笑着摇头，并辅以一声长叹，“我的弟弟，你猜猜？其实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这袋血浆里面有什么东西？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我如今便怎么对你，我这个人很公平。等这袋血浆输入你的体内之后，叶筱的裸照我便会发一份到你手机上，让你先看看。不过我还替她找了一个好职业——去日本发展怎么样？她身材不错，长得也漂亮。”
裴锦瑞心头一寒。果然是报复，一样一样的报复。走同样的路数，却只有加倍，不见减分。“叶筱在这件事情中，从来都没有参与过半分，她很无辜！”
“阿璇参与过吗？你说！”裴锦程双目大睁，伸手便掐住了裴锦瑞的脖子。他用力一捏，难掩激动：“你说！阿璇有没有参与过？你当初是怎么对她的？阿璇不无辜吗？”
裴锦瑞看着裴锦程，虽然已经喘上不气，但他还是用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问道：“这血是外面找来的？”
裴锦瑞莫名问起这句话的时候，裴锦程俊眉微拢，心中咯噔一跳：“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想让我输入和你当日一样的血？”裴锦瑞再次问出声。
裴锦程的目光越来越亮，放在裴锦瑞脖子上的力道也慢慢松了：“裴锦瑞，你给我说清楚！”
“我可以跟你说清楚，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跟我谈条件？”
“我只有这一个条件可以和你谈，难道你不想找申璇一家三口重新团聚？”
裴锦程直觉地暗示自己，裴锦瑞如今绝不是在打心理战，而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和他谈条件，而这个条件于他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两人之间明争暗斗了这么长时间，他突然不想再猜想对方的心思了。
裴锦程的手掌倏地从裴锦瑞的脖子上拿开，凤眸里繁复错综的情绪难以克制，甚至有些猝不及防。他猛地大吸一口气，心里猜到了些什么，却又不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心底总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这个答案却是他自己无法求证的。
裴锦程出口的话，掷地有声：“理由！”
裴锦瑞借着这一突破口提出：“我要知道叶筱的下落！”
“先输血！”裴锦程并不肯让步，他攥起裴锦瑞的手腕，另一只手一挥，几人上前来禁锢住挣扎的裴锦瑞，裴锦程退到了一旁，“好不容易接起的手脚筋，你若是想再断一次，尽管用力！”
裴锦瑞怔忡着停下了动作。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汗湿了衣衫，发间落下的水珠，都彰显着他的紧张和惶恐。他怎么可能不紧张和惶恐？那袋血浆，不用想一定也是带有艾滋病毒的。裴锦程做事已经做成这样了，怎么可能少得了这道程序？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这袋血浆是否是裴锦程从外面的艾滋携带者身上抽来的，若真是如此，必然无法挽救。
“你不怕血型不溶，置我于死地吗？我不相信你就这么容易让我死！”裴锦瑞虽然此时败了下风，可是他有自己的头脑和谋略。
喘息的声音犹在，此时的裴锦瑞像极了当日因为申璇而被困在地下室的裴锦程，同样的顽固，即便处于劣势，也不肯向对方屈服。他们似乎心底都隐隐知道，对方不会将自己杀死。
正是因为抓住了对方这一心理暗示，他们才会如此强横。
“这是O型血，是我从体内抽出来的，你还怕不溶？不，很溶！”裴锦程说完，手一挥，房内的几人便重新开始动作。
裴锦程发现，裴锦瑞的眸色越来越平静，甚至一点也不反抗了，任由那根针管扎进他的血管，闭着眼睛让他们输血。
这样的反应让裴锦程喜怒参半。他心里清楚，裴锦瑞能如此坦然，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已经看透了，不再抱有任何希望，所以放弃挣扎；二是，当初那包血浆根本就是从裴锦瑞的身体里抽出来的，根本就没有艾滋病毒。
裴锦程觉得五内俱焚！
裴锦瑞却悠悠地抬起头来，淡淡地看着裴锦程：“告诉我叶筱在哪里。其实你知道，我们有得谈。”
“你做什么梦！”
“我知道，阿璇生下孩子离开后，孩子一直都没有起名。不管是你还是爷爷，心里都有一个结，都想这个名字留着以后阿璇回来起。我是恨你的人，也是了解你的人；你是恨我的人，也是了解我的人。”
裴锦瑞兀自任陌生的血液注进身体，原因只有一个，因为那包血浆来自裴锦程。
“有些事情，总要经历过才知道哪样于自己更重要。如今我已经放下了阿璇，一心只想找到叶筱。这对于你来说，不也是最大的解脱吗？我们两兄弟，终归不忍置对方于死地，不是吗？”
裴锦程眉心颤动，冷冷地哧了一声。
裴锦瑞抬头环顾一圈房间里的人，又看向裴锦程：“让他们出去吧。现在血已经输了这么多了，我拔不拔针头，结果都一样，是不是？”
裴锦程抬了抬手，房间里的护士、护工都前后出了病房。
裴锦程睨着坐在床上的裴锦瑞：“你错了，我不是不忍心置你于死地，只不过，让你死，太便宜你了。”
裴锦瑞虚弱地点头，他眼底那些防备和掩饰都已经收去，眸里唯一剩下的东西，有些像是希冀的光：“对，就当是如此。你所有的报复都报复过了，你的血液也注进了我的身体，如今我只想知道叶筱的下落。你已经挖空心思把我赶出了董事会，我不再进去就是。大不了，我找到叶筱后，不再回来G城。你觉得这个条件如何？”
裴锦程哂然一笑，讥讽道：“不如何。”
“如果我确切地告诉你，当初给你输的血是我的血，你还会这样报复下去吗？”
裴锦程嘴角抽动，他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攥成刚硬的拳头。血浆袋还挂在输液架上，血正一滴滴地像珠子一样滴进管道，注入裴锦瑞的血管里。
裴锦程呼吸紊乱，一记拳头挥下去，狠狠地砸到裴锦瑞的侧脸。
哐当！哐哐啷啷！
裴锦瑞被裴锦程一拳砸下了床，输液架子被拉倒，裴锦瑞手上的针头从手背上被扯落，撕破了一条口子，针尖划破了他的血管，鲜血从手背上流出来，比针头那端流血的速度还要快，细细的一股直往外冒。
裴锦瑞从地上撑起来，这一摔，拉扯到了他肩上的伤口，肩头很快就被染红。他往后靠过去，靠在墙上，嘴里有鲜血喷出。
裴锦程却目眦欲裂地走过去，双掌扣住裴锦瑞的肩膀，也不顾及对方是有伤在身，屈腿就撞向他的小腹。
裴锦瑞当即弯下腰，被裴锦程甩扔在地上：“裴锦瑞！你这个疯子！”
裴锦瑞这一次再也撑不起来，却并没有开口向裴锦程讨饶，他只是抬起手臂，用手背揩了嘴周的血迹：“我承认，我曾经因为阿璇挥不走心魔，已经做错的事，再怎么讲也无济于事。如今你想心安理得地去找阿璇，我必须要找到叶筱，我也答应过你，以后再也不回G城，你只要告诉我叶筱的下落即可。”
“我怎么可能会相信你？”裴锦程立在一旁，看着裴锦瑞如此狼狈地侧趴在地面上，他长腿伸出，踩在裴锦瑞的肩上一踢，裴锦瑞便翻平在地上。因为疼痛，裴锦瑞除了俊眉深蹙，还有满额的细汗。裴锦程犹不解恨：“你当初用叶筱进门来迷惑所有人，为的就是让我对你放松警惕。如今，你还想故伎重演？”
“大哥……”裴锦瑞终于算是吸上了一口完整的氧气。病人服穿在他的身上，虽然外面已是六月的天气，但房间里空调开着，地面冰凉，躺在上面的人，身体弱得不一阵便开始哆嗦。
裴锦瑞这次喊这一声“大哥”，并不像以往两个人在一起时那种口不对心的称呼，而是第一次呈现了他的弱势，用一种弟弟的口吻，颤声呼唤。
裴锦程的耳朵一紧，感觉顺着耳后整个脖子的皮肤都紧了起来，他厌恶得起了鸡皮疙瘩。
裴锦瑞似乎看出了裴锦程的鄙夷，苦果是自己种自己尝，如今的他已经没了选择。在听到裴锦程说出那包血浆的来历后，他心头那根弦突然松了下来，防备、算计、不甘、嫉妒、怨恨，全都放了下来，自己不肯承认的，在这一刻也都承认了。
血浓于水。
就像叶筱当初拿刀扎进她自己小腹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血液里被人洒了毒药，全身都在痛。
这一切，不过都是因为血浓于水。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冷血，成功的人，必须在该冷血的时候冷血。但当初，在他还不知道自己对叶筱如此放不下的时候，他就没有对裴锦程冷血到底。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血浓于水。
“我当初想要得到阿璇，只想你远离她，却并不想置你于死地，所以我把我的血输给了你。可如今你是不是在查得我的血型后，也怀疑过我的做法？所以你并没有去外面找艾滋病毒感染的血源给我输，而是抽了你自己的血输给我。你是不是想过，若是你已经感染了艾滋，那是我活该；若是你没有，其实你也想放我一条生路，就像当初，我并不是真的想让你万劫不复一样。是不是？”
裴锦程和裴锦瑞，这两个人，眉宇间相似，血缘上相近，性情上迥异，家族地位上不同，造就了他们完全不同的处世方式。
裴锦程因为是嫡长孙，从小就得到更多人的爱护，但裴立又管教严苛，所以在众人捧成的骄纵性情上，却又懂得责任、懂得回报，所以他重情重义。
裴锦瑞因为是二房的孩子，纵使天资聪颖，管教也严，但得到的夸赞却永远都没有裴锦程的多。在有这种光环大哥的家庭中，裴锦瑞一直都更懂得隐忍，想努力地证明自己，内心中也更容易产生嫉妒。
可即便如此，就像裴锦瑞说的，裴家注重血脉，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不可能没有感情。裴锦程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纵然嫉妒，也不是没有互相帮助的时候。比如他明明看到大哥逃学，回家有人问起，也会说自己没看见；比如他明明打了人，大哥却做了一个不在场的证明，让别人成了诬告。
有些回忆，只属于兄弟二人，所以即便裴锦瑞当时一心想要得到申璇，却最终也没有真的给裴锦程注射有艾滋病毒的血液；纵使他想让裴锦程永远瘫痪，再也不能有那么耀眼的光芒，却还是让白珊知道了裴锦程的下落，让白珊将裴锦程送到医院去接跟腱，为的，不过是出那一口气。
否则，以裴锦程的性格，即便是报了警，因为裴锦瑞手里有申璇裸照，他自己也一定会死扛下来，说不定还会给警方另一条线索，让警方查不到真正的凶手，免得害了申璇。
一切，不过都是一时不忍。一时不忍，不过还是因为那四个字：血浓于水。
“裴、锦、瑞！”裴锦程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喊出来时，胸口都在震荡，他有一种想把地板上这个变态碎尸万段的冲动！
他以为自己被感染了，可事实上却没有。
他知道艾滋病的潜伏期长，就算一时没有查到，也有可能会潜伏在体内。他甚至因为不想承受那种精神上的煎熬，干脆一路狠到底，把申璇伤成了那样，伤得她连孩子也不肯要。
如今裴锦瑞却告诉他，那包血浆没有问题！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后，裴锦瑞却告诉他，血浆没有问题！这就意味着，他曾经对申璇所有的伤害，就都是纯粹的伤害！
“大哥，对不起！告诉我叶筱的下落……求你！”
裴锦程一回到裴宅，便回了梧桐苑，回到了三楼。他一直用快走的方式，再急，也尽量不奔跑，他的跟腱还需要保养。
儿子已经会坐会爬了。去年十一月的早产儿，如今六月，在满屋子爬着找彩色的球球玩，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
裴锦程跪在泡沫垫上，抱着儿子，狠狠地亲了几口。
儿子被他吓得愣了一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钟妈在一旁又纠结了，心道：下一秒钟肯定又要扔过来了。
哪知裴锦程竟然抱着儿子轻轻摇晃着哄了起来：“儿子，你给爹地加油，爹地帮你把妈咪找回来，好不好？”
在儿子睁着眼睛的时候，裴锦程从来没有提过“妈咪”这两个字。
儿子不哭了，看着裴锦程，眨巴着眼睛，没有反应。
裴锦程捏了捏儿子肉嘟嘟的脸；“白眼狼！亏得你妈咪生你的时候，那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