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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心理史学家(3)


  “没错,没错。只不过你们住在外地的人,并不了解川陀目前的情况。事实上,早就没有皇帝陛下主持的听证会了。”

  “那么我在这里,应该向什么人上诉呢?有没有其他的途径?”

  “没有,实际上没有任何途径。根据法律,你可以向皇帝陛下上诉,但是不会有任何听证会。你可知道,当今的皇帝可不比恩腾皇朝的皇帝。川陀恐怕已经落在贵族门第手中,换句话说,已被公共安全委员会的成员掌握。心理史学早已准确预测到这种发展。”

  盖尔说:“真的吗?如果真是这样,既然谢顿博士能预测川陀未来三百年的……”

  “他最远能预测到未来一千五百年。”

  “就算他能预测未来一万五千年,昨天为什么不能预测今天早上这些事,也好早点警告我……喔,抱歉。”盖尔坐下来,用冒汗的手掌撑着头。“我很了解心理史学是一门统计科学,预测个人的未来不会有任何准确性。我现在心乱如麻,才会胡言乱语。”

  “可是你错了,谢顿博士早已料到今天早上你会被捕。”

  “什么!”

  “十分遗憾,但这是实情。对于他所主导的活动,委员会的敌意越来越浓,千方百计地阻挠我们招募新人。数据显示,假如现在就让冲突升到最高点,会对我方最为有利。可是委员会的步调似乎慢了一点,所以谢顿博士昨天去找你,迫使他们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没有其他的原因。”

  盖尔吓得喘不过气。“你们欺人太甚……”

  “拜托,这是不得已的。我们选择你,绝对没有私人的理由。你必须了解,谢顿博士的计划是他十八年的心血结晶;任何几率够大的偶发性事件,全都会涵盖在里面,现在这件事就是其中之一。我被派来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安慰你,要你绝对不用害怕。这件事会有圆满的结局;对我们的计划而言,这点几乎能确定;对你个人而言,几率也相当高。”

  “几率到底是多少?”盖尔追问。

  “对于本计划,几率大于99.9%。”

  “那我呢?”

  “我被告知的数值是77.2%。”

  “那么,我被判刑或处决的几率超过五分之一?”

  “后者的几率不到1%。”

  “算了吧,心理史学对个人的几率计算根本没有意义。你叫谢顿博士来见我。”

  “很抱歉,我做不到,谢顿博士自己也被捕了。”

  盖尔震惊得站起来,才刚刚叫出半声,房门就被推开了。一名警卫冲进来,一把抓起桌上的录音机,上下左右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放进自己的口袋。

  艾法金沉着地说:“我需要那个装置。”

  “律师先生,我们会拿一个不发射静电场的给你。”

  “既然如此,我的访谈结束了。”

  盖尔眼巴巴望着他离去,又变得孤独无助了。

  审判并未进行得太久(盖尔认为那就是审判,虽然它与盖尔从书上读到的那些精细的审判过程几乎没有类似之处),如今才进入第三天。不过,盖尔的记忆却已无法回溯审判开始的情形。

  盖尔自己只被审问了几句,主要火力都集中在谢顿博士身上。然而,哈里·谢顿始终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对盖尔而言,全世界只剩下他是唯一稳定的支点了。

  旁听人士并不多,全是从贵族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新闻界与一般民众一律被拒于门外,因此外界几乎不知道谢顿大审已经开始。法庭内气氛凝重,充满对被告的敌意。

  公共安全委员会的五位委员坐在高高的长桌后方,他们身穿鲜红与金黄相间的制服,头戴闪亮且紧合的塑质官帽,充分代表他们在法庭上扮演的角色。坐在中央的是主任委员凌吉·陈,盖尔不曾见过这么尊贵的贵族,不禁出神地望着他。整个审判从头到尾,陈主委几乎没有说半句话。多言有失贵族身份,他就是最好的典范。

  这时委员会的检察长看了看笔记,准备继续审讯,而谢顿仍端坐在证人席上。

  问:我们想知道,谢顿博士,你所主持的这个计划,目前总共有多少人参与?

  答:五十位数学家。

  问:包括盖尔·多尼克博士吗?

  答:多尼克博士是第五十一位。

  问:喔,那么总共应该有五十一位。请好好想一想,谢顿博士,也许还有第五十二、五十三位?或者更多?

  答:多尼克博士尚未正式加入我的组织,他加入之后,总人数就是五十一。正如我刚才所说,现在只有五十名。

  问:有没有可能接近十万人?

  答:数学家吗?当然没有。

  问:我并未强调数学家,我是问总人数有没有十万?

  答:总人数,那您的数目可能正确。

  问:可能?我认为千真万确。我认为在你的计划之下,总共有九万八千五百七十二人。

  答:我想您是把妇女和小孩都算进去了。

  问:(提高音量)我的陈述只说有九万八千五百七十二人,你不用顾左右而言他。

  答:我接受这个数字。

  问:(看了一下笔记)那么,让我们暂且搁下这个问题,回到原先已讨论到某个程度的那件事。谢顿博士,能否请你再说一遍对川陀未来的看法?

  答:我已经说过了,现在我再说一遍,三个世纪之内,川陀将变成一团废墟。

  问:你不认为这种说法代表不忠吗?

  答:不会的,大人,科学的真理无所谓忠不忠。

  问:你确定你的说法代表科学的真理吗?

  答:我确定。

  问:有什么根据?

  答:根据心理史学的数学架构。

  问:你能证明这种数学真的成立吗?

  答:只能证明给数学家看。

  问:(带着微笑)你是说,你的真理太过玄奥,超出普通人的理解能力?我却觉得真理应该足够清楚、不带神秘色彩,而且不难让人了解。

  答:对某些人而言,它当然不困难。让我举个例子,研究能量转移的物理学,也就是通称的热力学,人类从神话时代开始,就已经明了其中的真理。然而今天在场诸位,并非人人都能设计一台发动机,即使聪明绝顶也没办法。不知道博学的委员大人们……

  此时,一位委员倾身对检察长耳语。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却仍然听得出严苛的口气。检察长立刻满脸通红,马上打断谢顿的陈述。

  问:谢顿博士,我们不是来听你演讲的,姑且假设你已经讲清楚了。让我告诉你,我认为你预测灾难的真正动机,也许是意图摧毁公众对帝国政府的信心,以遂你个人的目的!

  答:没有这种事。

  问:我还认为,你意图宣扬在所谓的“川陀毁灭”之前,会有一段充满各种动荡的时期。

  答:这倒是没错。

  问:单凭这项预测,你就想朝那个方向努力,并为此召集十万大军?

  答:首先,我想声明事实并非如此。即使真有那么多人,只要调查一下,就会发现役龄男子还不到一万,而且没有任何一人受过军事训练。

  问:你是否替什么组织或个人工作?

  答:检察长大人,我绝对没有受雇于任何人。

  问:所以你公正无私,只为科学献身?

  答:我的确如此。

  问:那么,让我们看看你如何献身科学。谢顿博士,请问未来可以改变吗?

  答:当然可以。这间法庭也许会在几小时后爆炸,但也可能不会。如果它爆炸了,未来一定会产生些微变化。

  问:谢顿博士,你在诡辩。那么,人类整体历史也能改变吗?

  答:是的。

  问:容易吗?

  答:不,极为困难。

  问:为什么?

  答:光就一颗行星上的人口而言,“心理史学趋势”就有很大的惯性。想要改变这个趋势,就必须用相当于这股惯性的力量来抵消它。这需要很多人的集体力量,倘若人数太少,想要有所改变就得花费很长的时间。您能了解吗?

  问:我想我能了解。只要许多人都决定采取行动,川陀就不一定会毁灭。

  答:这样说很正确。

  问:比如说十万人?

  答:不,大人,差太远了。

  问:你确定吗?

  答:请想想看,川陀的总人口数超过四百亿。请再想想,毁灭的倾向并非川陀所独有,而是遍布整个帝国,而银河帝国包含将近千兆的人口。

  问:我懂了。不过十万人仍有可能改变这种倾向,只要他们和子子孙孙不断努力经营三百年。

  答:恐怕还是不行,三百年的时间太短了。

  问:啊!这么说来,谢顿博士,根据你的陈述,我们只剩下一个合理的推论。你用你的计划召集了十万人,却不足以在三百年内改变川陀未来的历史。换句话说,不论他们做什么,都无法阻止川陀的毁灭。

  答:您不幸言中了。

  问:话说回来,你那十万人并没有任何不法意图?

  答:完全正确。

  问:(缓慢而带着满意的口气)既然如此,谢顿博士——现在请注意,全神贯注地听我说,因为我们要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答案。那十万人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检察长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尖锐。他冷不防地布下这个圈套,将谢顿逼到死角,并狡狯地斩断所有的退路。

  旁听席上的贵族因此掀起一阵骚动,甚至传染到坐在前排的委员们。除了主任委员不动如山之外,其他四位衣着鲜艳的委员都在忙着交头接耳。

  哈里·谢顿却不为所动,静静地等着骚动消退。

  答:为了将毁灭所带来的影响减到最小程度。

  问:你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答:答案非常简单。川陀将要面临的毁灭,并非人类发展过程中的孤立事件,而是一出大戏的最高潮。这出戏在几世纪前便已开演,今后还会继续加速进行。各位大人,我指的是整个银河帝国的衰亡。

  原先的骚动此时变成模糊的咆哮。检察长也立刻吼道:“你公然宣传……”然后就打住了,因为旁听席上传来阵阵“叛国”的怒吼,显示这项罪名不必拍板便能定案。

  主任委员将法槌缓缓拿起,重重敲下,法庭内便响起一阵柔美的铜锣声。等到回音消逝,旁听席上的聒噪同时停止。检察长做了一次深呼吸……

  问:(夸张地)谢顿博士,你可明白,你提到的这个帝国已经屹立一万两千年,历经无数代的起起伏伏,受到千兆子民的祝福和爱戴。

  答:我对帝国的现状和历史都很清楚。请恕我直言,但我必须强调,我在这方面的知识要比在座每一位都多得多。

  问:可是你却预测它的毁灭?

  答:这是数学所作的预测,我并未加入丝毫的道德判断。对于这样的展望,我个人也感到遗憾。即使承认帝国是一种不好的政体——我自己可没这么说——帝国覆亡后的无政府状态会更糟。我的计划所誓言对抗的,正是那个无政府状态。然而各位大人,帝国的覆亡是一件牵连甚广的大事,可没有那么容易对付。它的原因包括官僚的兴起、阶级流动的停滞、进取心的衰退、好奇心的锐减,以及其他上百种因素。正如我刚才所说,它早已悄悄进行了数个世纪,而这种趋势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问:帝国仍如往昔般强盛,这难道不是很明显吗?

  答:我们见到的只是表面的强盛,仿佛帝国会延续千秋万世。然而检察长大人,腐朽的树干在被暴风吹成两截之前,看起来也仍旧保有昔日的坚稳。此时此刻,暴风已在帝国的枝干呼啸。我们利用心理史学来倾听,就能听见树枝间的叽嘎声。

  问:(心虚地)谢顿博士,我们不是来这里听……

  答:(坚定地)帝国注定将连同它所有的成就一起消逝。它累积的知识将会散佚,它建立的秩序也将瓦解。星际战争将永无休止,星际贸易也必然衰退;人口会急剧减少,而各个世界将和银河主体失去联系。如此的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