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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基地的寻找(3)


  人类心灵对某个刺激的种种反应,不论引起的生物电流多么微弱,都能完整显示心中所有的细微变化,以及所有的思想涓流。因此,第一发言者能够直接感知弟子的情感内容。不过他的能力是长久训练的成果,并非像骡那样生来便有这种感应力——骡是独一无二的突变种,甚至第二基地分子也无法完全了解他的异能,普通人就更不用说了。

  然而,在一个必须靠语言沟通的社会里,仅仅使用普通的文字,绝不可能表达出第二基地分子彼此沟通的方式。因此从现在开始,我们只好以普通的言语来表现第一发言者的讯息。即使这项“翻译”偶有失真之处,也是不得已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了。

  从现在起,我们姑且认为第一发言者的确在说:“首先,我必须告诉你为何请你过来。”而不再描述那是一个微笑、一个手部动作所代表的讯息。

  接着,第一发言者又说:“你从小到大都在努力钻研精神科学,而且成绩优秀。师长们能教你的,你已经全部吸收了。如今,你和其他几位同学,都可以成为见习发言者了。”

  书桌对面传来一阵兴奋的情绪。

  “不——你必须冷静地接受这个任命。你一直希望有资格入选,一直担心自己落榜。事实上,无论希望或担心都是你的弱点。你明明知道自己够资格,却又不敢承认,生怕给人留下过分自信因而不适任的印象。真是荒谬!最无可救药的笨蛋,就是聪明却不自知的人。你知道自己够资格,正是你够资格的原因之一。”

  坐在书桌对面的弟子松了一口气。

  “很好。现在你的心情轻松许多,警戒也放松了。这样你才有办法集中精神,才能了解我要对你说的话。记住,想要真正发挥精神力量,并不需要将心灵绷得紧紧、抓得死死的。对于探测器而言,那无异于一种空洞的精神状态。反之,你应当培养一种单纯的心境,一种自我的觉察,一种无我的意识,如此任何情绪才能无所遁形。我的心灵已经对你敞开,让我们彼此都达到这种境界。”

  他又继续说:“当一名发言者并不容易。其实,心理史学家本身就不是个简单的职务,而即使是最优秀的心理史学家,也不一定有资格担任发言者。这两者是有区别的。发言者不仅要知晓谢顿计划的复杂数学结构,还必须认同这个计划及其最终目标。他一定要热爱这个计划,将计划视为自己的生命。除此之外,还得把它当成活生生的好朋友。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第一发言者将手摆在书桌中央一个闪亮的黑色立方体正上方。那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物件。

  “发言者,我不知道。”

  “你听说过元光体吗?”

  “这就是吗?”声音中充满惊讶。

  “你以为它看起来应该更高贵、更令人敬畏?嗯,这也难怪。它是帝国时期的产物,由谢顿时代的工匠制成。将近四百年来,它的表现都极为完美,从来不需要修理或调整。这算是我们的运气,因为就技术层面而言,第二基地没有任何人懂得它的构造和原理。”他淡淡一笑,“第一基地的人也许有办法复制一个,不过,当然绝不能让他们知道。”

  他压下书桌旁的一根操纵杆,室内立时陷入一片黑暗。但片刻之后,两侧的大幅墙壁便逐渐亮起来。开始的时候是珍珠般的白色光芒,随后各处又出现模糊的暗影,最后暗影凝聚成清晰整齐的黑色字体。那些字体构成无数的数学方程式,其间穿插着许多蜿蜒的红色线条,仿佛幽暗森林中的血色河流。

  “过来,孩子,站到墙壁前面。放心,你不会形成阴影。元光体辐射光线的方式非常特殊。老实告诉你,我丝毫不了解这种效应的原理。但我可以肯定,你的影子不会出现在墙壁上。”

  他们一起站在光芒中。那两面墙都是十英尺高、三十英尺宽。墙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字,连一英寸空隙也没有。

  “这还不是整个的谢顿计划,”第一发言者说,“要把整个计划写在两面墙上,方程式必须缩小到微观的尺度——可是没有这个必要。你现在看到的,代表至今为止谢顿计划的主要部分。这些你都学过了,对不对?”

  “是的,发言者,我都学过了。”

  “你认得出任何一部分吗?”

  短暂的沉默后,弟子举起手来。当他的手指指向墙壁时,一列方程式随即向下移动,直到他心中所想的那个函数级数挪到眼前——真难想象,只是不经意地迅速指了一下,竟然造成这么精密的结果。

  第一发言者轻声笑了笑。“你将发现元光体能和你的心灵调谐。今后,这个小装置还会给你更多的惊奇。对于你选取的方程式,你有什么心得?”

  “这是瑞格积分,”弟子支吾地说,“利用整个行星的心理倾向分布,来表现行星上甚至整个星区所存在的两种主要经济阶级,以及不稳定的情感模式。”

  “它有什么意义呢?”

  “它代表张力的极限,因为在这里,”弟子伸手一指,许多方程式随即同时挪移,“有一个收敛级数。”

  “很好。”第一发言者说,“现在告诉我,你对这个结果有何感想。一个完美的杰作,对不对?”

  “绝对是的!”

  “错了!并非如此。”第一发言者的语气异常严厉,“这是你必须纠正的第一个观念。谢顿计划并非百分之百完整和正确。反之,它只是如今所能做到的最佳结果。已经有十几代的先人,在这上面花了无数心血;研究这些方程式,将它们拆解到细微末节,然后重新组合起来。除此之外,他们还静观近四百年的历史发展,以便与方程式的预测相互对照;他们检查方程式的真实性,从中学到许多新的知识。

  “他们学到不少连谢顿都不知道的事。几世纪以来所累积的知识,不但能让我们重新导出谢顿的结果,甚至可以比他做得更好。这一点,你是否完全明白?”

  弟子显得有点愕然。

  “在你获得发言权之前,”第一发言者继续说,“你自己必须对谢顿计划作出原创性的贡献。请注意,这并非对谢顿的亵渎。墙壁上每一个红色记号,都代表谢顿之后的发言者所作的修正或补充。嗯……嗯……”他抬头向上看,“在那里!”

  整个墙壁似乎向他当头罩下来。

  “这一块,”他说,“就是我的成绩。”那是被红线圈住的两个分歧箭头,箭头旁边各有六平方英尺的数学推导。两者之间则是一大串红色的方程式。

  “它描述的是遥远的未来,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了不起。”第一发言者又说,“虽然谢顿计划已经进行了许多年,可是即使将时间再延长一倍,这个情况依然尚未出现。那是一个合并期,此时第二帝国业已形成,却掌握在两个敌对团体手中。假如两者势均力敌,便可能使帝国分裂;若是势力太过悬殊,占上风的一方又会钳制得太紧。在此两种可能性都考虑到了,并且详加演绎,也指出了避免两者的方法。

  “但这是一个几率问题,因此还会有第三种可能的结果。这个结果的可能性相当小——准确的数值是12.64%——可是纵使几率更小的事件,过去也曾经真正发生过,而谢顿计划目前只完成40%而已。这第三种可能,是两个或更多的敌对势力达成妥协。根据我的推导,这个结果会导致第二帝国陷入无效益的模式,最后终将引发内战。相较于毫无妥协之下的内战,这种内战将对帝国造成更大的伤害。幸好,这也是可以避免的。而这就是我个人的贡献。”

  “发言者,请允许我打个岔——修正要如何进行呢?”

  “借着元光体来进行。比如说,拿你自己当例子,你的数学推导将由五个评议会严格审查;在口试中,他们会对你提出一致的、无情的抨击,而你必须一一解释。两年后,你的成果将再次接受审核。曾经不只一次,一个似乎完美无暇的理论,经过数个月乃至数年的试用期,其中的破绽才被人发现。有些时候,还是发明者自己发现的。

  “两年后的第二次口试,绝不会比第一次更简单。假使你能顺利通过第二次口试,你的结果便会成为谢顿计划的一部分——在这期间,你若能发现更多的细节,或更多的辅助证据,那就更加理想了。那是我一生中最高的成就,将来你也会拥有这份光荣。

  “元光体可以调节到契合你的心灵,所有的修正和补充都能透过精神融合进行。你所做的修正或补充,不会在任何地方留下你的名字。在谢顿计划的历史中,个人始终不存在。它算是我们集体的成果,你了解吗?”

  “发言者,我了解!”

  “好,这方面谈得够多了。”他大步走到元光体前,墙壁上的显像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顶端射出的室内照明光芒。“坐到我的书桌旁边,让我再和你说几句话。对一位心理史学家而言,懂得‘生物统计’和‘神经化电数学’就足够了。有些心理史学家只精通这两门学问,因此只适合担任一名统计技师。可是身为发言者,却要能够舍弃数学,改用普通语言讨论谢顿计划。即使不能畅谈计划的内容,至少要能讨论它的哲学意义和种种目的。

  “首先我想问你,谢顿计划的目的是什么?请用你自己的话回答我——不要咬文嚼字。我向你保证,你的辞藻和语气都不在评分范围内。”

  弟子第一次有机会畅所欲言,在发表长篇大论之前,他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他才用欠缺自信的口吻说:“根据我所学到的知识,我相信谢顿计划的意图是要建立一个新的文明,而这个文明的基础,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新方向。根据心理史学的计算结果,这种导向绝对不可能自行出现……”

  “停!”第一发言者强调道,“你不可以用‘绝对’这个词。那是一种偷懒而含糊的说法。事实上,心理史学只能预测几率。某个事件也许极不可能发生,但几率总是大于零。”

  “是的,发言者。那么,请准许我修正刚才的答案:大家都知道,这种导向自行出现的几率小之又小。”

  “这就好多了。什么样的导向呢?”

  “一个建立在精神科学之上的文明。在人类历史中,主要都是有形的科技在不断进展;换言之,人类驾驭周遭事物的能力越来越强。然而,人类对于自身以及社会的控制,凭借的却是随机的摸索,或是那些以灵感、直觉、情感为基础的伦理体系。结果,历史上从未出现稳定度大于55%的文明,这可说是人类的大不幸。”

  “我们讨论的这个导向,为什么难以自行出现?”

  “因为在人类的精英分子中,大多数只具有发展物理科学的潜能,而他们也的确获得一些可见的粗糙成就。然而,唯有极少数天赋异禀人士,能为人类开拓精神科学的领域。这些人的贡献虽然可长可久,他们提出的理论却过于隐晦不明。尤其是,这种导向会导致一个由精神异能者——也就是更高级的人类——所构成的统治阶级,普通人一定怨恨在心,因此他们的统治不可能稳定。除非他们施展精神力量,将普通人贬成畜生。这样的发展是我们绝不愿见到的,因此必须设法避免。”

  “那么,解决之道是什么呢?”

  “解决之道就是谢顿计划。这个计划安排并维系了各种有利条件,使得在计划开展仟年之后——也就是再过六百年——第二银河帝国便会兴起,而人类也准备好了接受精神科学的领导。在这仟年的岁月中,第二基地借着精神科学的发展,将培养出一批心理学家,以接掌这个帝国的领导权。而我自己常常想,或许可以说:第一基地建立起单一政体的有形架构,第二基地则提供统治阶层的精神架构。”

  “我听懂了,答得相当完善。即使在谢顿所设定的那个年代,果真有某个第二帝国兴起,你认为它是否真能实现谢顿计划的理想?”

  “发言者,我认为并非如此。计划开展后的九百至一千七百年间,有好几个第二帝国可能出现,却只有一个是真正的第二帝国。”

  “综观这些状况,第二基地的存在为何需要保密——尤其是对第一基地保密?”

  弟子试图找出这个问题的言外之意,结果毫无所获。他吃力地答道:“就如同谢顿计划的细节必须对全体人类保密一样。心理史学定律本质上都是统计性的,倘若个人行动不再是随机的,心理史学就会失效。假如一大群人知晓了谢顿计划的关键内容,他们的行动就会受到影响,不再符合心理史学公设中的随机条件。换句话说,心理史学再也不能精确预测他们的行为。很抱歉,发言者,我自己对这个答案也不满意。”

  “幸好你有自知之明。你的回答相当不完整。其实是第二基地必须隐藏起来,而并非整个谢顿计划。如今,第二帝国尚未形成。目前的人类社会,仍然无法接受由心理学家组成的统治阶层,因此会畏惧第二帝国的建立,并且会起而反抗。你能了解这一点吗?”

  “发言者,我了解。但是师长从未强调……”

  “不可小看这一点。虽然在课堂中,师长从来没有提过,可是你自己应该有能力推出这个结论。从现在开始,在你见习的这段时间,除了这一点,我们还会好好研究许多类似的问题。一个星期后你再来见我。现在我给你一个题目,下次来的时候,我要听听你的心得报告。我不要你做完整而严密的数学推导;即使专家也要花上一年的时间,一周内你不可能做到。不过,我希望你能谈谈其中的倾向和发展方向……

  “你看这里,在大约半世纪前,谢顿计划出现一个分叉。必要的细节都在里面。你不难发现,假如沿着这条路径发展下去,一切都会偏离既定的计划;它发生的几率低于1%。请你估计一下,这个偏差的发展持续多久之后,就会使整个计划无法挽回。顺便估计一下,若是无法挽回,可能的结果会是什么,并且提出一个合理的补救方案。”

  弟子随手拨动阅读镜,目不转睛地望着其中小型屏幕上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