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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基地的寻找(2)


  “哼!那还不简单,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防盗幕。”

  那人将眼睛睁得老大,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你在唬人?小丫头,你今年多大了?”

  “年轻人,我认为这是个非常不礼貌的问题。而且,我也不习惯被人称作‘小丫头’。”

  “我绝不怀疑,你可能是骡的祖母化装的。在你来不及呼朋引类,对我动用私刑之前,我可不可以赶紧溜走?”

  “你最好别走——因为家父正在等你。”

  那人的表情再度变得小心谨慎。他扬起一道眉毛,故意随口问道:“哦?有人跟令尊在一起吗?”

  “没有。”

  “最近有人来拜访他吗?”

  “只有推销员——还有你。”

  “有没有任何不寻常的事?”

  “只有你。”

  “饶了我吧,好不好?不,别饶我。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令尊正在等我?”

  “喔,那还不简单。上个星期,你知道吗,他收到一个私人信囊,只有他本人才能开启,里面有一张会自行氧化的信笺。他还特别把信囊丢进垃圾分解器。昨天,他主动放波莉一个月的假——你知道吗,波莉是我们的女佣——让她去探望住在端点市的姐姐。今天下午,他又在客房里整理床铺。所以我晓得他正在等什么人,却故意不让我知道。通常,他什么事都会告诉我的。”

  “真的!我难以相信他有这个必要。我以为他还没说,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通常都是这样。”说完她就哈哈大笑,开始感到无比的轻松自在。这个访客年纪不小了,不过外表十分出色,有着一头棕色的鬈发,还有一对深蓝色的眼珠。也许,等到自己年纪够大的时候,还能再遇到类似的人物。

  “可是,”那人又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我就是他要等的人?”

  “唉,还会有谁呢?他神秘兮兮地在等一个人,希望你懂得我的意思——然后你就愣头愣脑地来了,还想要从窗户钻进来。如果你有一点常识,就该知道从大门走进来。”她突然想到一句精彩的台词,立刻派上用场:“男人全都这么笨!”

  “你倒满有自信的嘛,小丫头,对不对?不,我是说‘小姐’。你知道吗,你可能都猜错了。万一我现在告诉你,我被你搞得一头雾水,而且据我所知,令尊等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你又该怎么办?”

  “喔,我可不这么想。我原本不想让你进来,直到看见你把手提箱丢下去,我才改变主意的。”

  “我的什么?”

  “你的手提箱,年轻人。我可不是瞎子,你并非不小心,而是故意丢下去的。因为你先向下面看了一眼,估计一下它会落在哪里。等你确定它会掉进树篱里面,不会被人看见,这才把手提箱丢下去,然后就没有再向下望一眼。既然你故意不走大门,而准备爬窗户,就意味着你不太敢确定是否找对地方,想要先观察一下。当你被我发现之后,你首先想到的是手提箱,而不是你自己的安危,这就意味着,你把里面的东西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由此可知,既然你人在屋内,而你我都知道手提箱还在屋外,你也许根本无计可施。”

  说到这里,她实在需要停下来喘一口气。那人趁机回嘴道:“不过,我想我可以把你勒得半死,然后逃出去,捡起手提箱远走高飞。”

  “不过,年轻人,我的床底下刚好有一根球棒,我两秒钟之内就能抓到手里,而且我是个非常强壮的女生。”

  僵持了好一阵子,最后,“年轻人”终于以做作的礼貌口吻说:“既然我们这么谈得来,我应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裴礼斯·安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艾嘉……艾卡蒂·达瑞尔,很高兴认识你。”

  “好啦,艾卡蒂,你能不能做个好女孩,把令尊请过来?”

  艾嘉蒂娅气呼呼地抬起头来。“我可不是女孩,我认为你这样说非常没有礼貌——尤其是拜托别人帮忙的时候。”

  裴礼斯·安索叹了一口气。“说得好——请问你能不能做一个好心、善良、可爱的老妇人,把令尊请过来?”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但我会叫他的。年轻人,可是别以为我会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她开始用力踏着地板。

  走廊随即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卧室的门随即被猛力打开。

  “艾嘉蒂娅——”达瑞尔博士吁了一口气,改口问道,“先生,你是谁?”

  裴礼斯赶紧站起来,看来显然松了一口气。“杜伦·达瑞尔博士?我是裴礼斯·安索。我想,你已经收到那封信了。至少,令爱是这么说的。”

  “我女儿说的?”他皱起眉头,用责备的眼神瞪了艾嘉蒂娅一眼,却看到她正张大眼睛,露出一副无懈可击的无辜状,遂不得不收回严厉的目光。

  达瑞尔博士终于再度开口:“我的确正在等你。请跟我下楼好吗?”他突然打住,因为看到旁边有东西在闪动,而艾嘉蒂娅也注意到了。

  她赶紧扑向那台听写机,却根本来不及了,因为父亲已经站在机器旁边。他以温柔的口吻说:“艾嘉蒂娅,它一直都开着呢。”

  “爸爸,”她又气又恼地尖叫,“看人家的私人信件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看人家的谈话记录就更不用说了。”

  “啊,”父亲说,“不过这个‘谈话记录’,是你和一个陌生男子在卧室录下的!艾嘉蒂娅,身为你的父亲,我必须保护你。”

  “喔,天哪——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裴礼斯突然哈哈大笑。“喔,达瑞尔博士,就是那么回事。这位小姐准备指控我许多罪名,即使为了洗刷我的冤屈,我也得请你务必读一遍。”

  “喔——”艾嘉蒂娅强忍住泪水。竟然连亲生父亲也不相信自己。那台可恶的听写机——要不是那个笨蛋愣头愣脑摸到窗口,她也不会忘记把机器关掉。现在,父亲一定准备发表长篇大论,细数年轻女子不该做的每一件事。看来,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是她们应当做的,也许上吊是唯一的例外。

  “艾嘉蒂娅,”父亲以温和的语气说,“我认为一个年轻女子——”

  她就知道,她早就知道。

  “——对一位比自己年长的人,不该这么没有礼貌。”

  “可是,谁叫他到我的窗户旁边探头探脑?一个年轻女子总该有隐私权吧——你看,现在我得从头念一遍这篇可恶的作文。”

  “他爬到你的窗边究竟对不对,不是你应该质疑的问题。你根本就不该让他进来,应该立刻通知我——更何况你也认为我在等他。”

  她没好气地说:“你不见他也好——这个傻东西。如果他继续飞檐走壁,迟早会把整件事都抖出来。”

  “艾嘉蒂娅,自己不晓得的事,不要随便发表意见。”

  “我当然晓得。是关于第二基地,对不对?”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连艾嘉蒂娅也觉得腹部在微微抽搐。

  然后,达瑞尔博士轻声问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不是从哪里听来的,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值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吗?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安索先生,”达瑞尔博士说,“我必须为这一切向你道歉。”

  “喔,没什么。”安索公式化地应道,“她若是把自己卖给黑暗势力,也绝不是你的错。但在我们下楼之前,你不介意我再问她一个问题吧。艾嘉蒂娅小姐——”

  “你想问什么?”

  “你为什么认为不走大门而爬窗户是件傻事呢?”

  “傻瓜,这等于你在大肆宣扬试图隐瞒什么。倘若我有个秘密,我绝不会把嘴巴贴上胶布,让大家都知道我心中藏着秘密。我会像平常一样谈天说地,只要别提那个秘密就行。你没有读过塞佛·哈定的格言吗?他是我们的首任市长,你知道吧。”

  “我知道。”

  “好,他曾经说过:唯有大言不惭的谎言才能成功。他还说过:凡事都不必是真的,但是都必须让人信以为真。嗯,当你从窗户爬进来的时候,已经违背了这两个原则。”

  “换成你的话,会怎么做呢?”

  “如果我有一件最高机密,要来找我爸爸商量,我会在公开场合和他结识,再用各种光明正大的理由来找他。等到大家都认识你,认为你和我爸爸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你就可以和他商量任何机密,绝不会让任何人起疑。”

  安索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这个女孩,然后再看看达瑞尔博士。“我们走吧。我得到花园去找我的手提箱。等一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艾嘉蒂娅,你的床底下根本没有球棒吧,对不对?”

  “没有!当然没有。”

  “哈,我就知道。”

  达瑞尔博士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艾嘉蒂娅,”他叮咛道,“当你重写那篇作文时,不要把奶奶渲染得太过神秘。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提那件事。”

  他和裴礼斯一起默默走下楼梯。走到一半,那位访客压低声音问道:“博士,希望你别介意,请问她多大了?”

  “十四岁,前天刚过生日。”

  “十四岁?银河啊——告诉我,她有没有说将来准备嫁人?”

  “没有,她没提过。至少没有对我提过。”

  “嗯,她若真要嫁人,把他枪毙算了。我是说,她准备嫁的那个人。”他以严肃的目光,凝视着这位前辈的眼睛,“我没有开玩笑。她到了二十岁,跟她生活在一起会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当然,我绝无意冒犯你。”

  “你没有冒犯我。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

  而在楼上,这两个人仔细分析的对象则是一肚子的怨气与厌烦。她对着那台听写机,用模糊而懒散的语调念道:“谢、顿——计、划——的、展、望——”听写机则发挥无比精确的功能,将那句话转换成优雅秀丽的字体:

  谢顿计划的展望

  数学:……多变数与多维几何的综合分析运算,构成了谢顿昵称为“我研究人类的小小工具”之基础……

  ——《银河百科全书》

  谢顿计划

  请想象一个房间!

  目前,房间的位置并不重要,只需要强调这个房间最适合被称为第二基地。

  几世纪以来,这个房间一直保存着一门纯粹的科学——然而,一向被联想成“科学”的各种装置、设备、仪器等等,这里通通见不到。因为这门科学的研究对象,只是数学概念而已。在科技尚未萌芽的史前原始时代,当人类集中于一个如今已经失落的世界时,先民中的智者所进行的冥想,便与这门科学有些神似。

  在这个受到精神科学力量保护的房间中(至今,整个银河系一切有形力量加在一起,仍旧无法与这门精神科学相抗衡),有一个较为显眼的物件——元光体,内部珍藏着谢顿计划的完整内容。

  此外,室内还有一个人——第一发言者。

  他是谢顿计划的第十二任首席监护者,而他所拥有的头衔,代表的就是字面上的意义——在第二基地领导者集会的场合,他是首先发言的一位。

  他的前任曾经击败骡,但是那场大规模对抗所留下的后遗症,依旧扰乱着谢顿计划的前途——过去二十五年来,他与他所领导的组织,致力将全银河系顽固、愚昧的人类重新纳入正轨——这是一项艰巨至极的工作。

  第一发言者抬起头来,望着正在打开的门。在这个孤寂的房间中,他回顾着自己四分之一世纪的努力,如今一切终将爬上最高峰。虽然此刻他是那么专注,仍有余裕以安然的心情期待着来人。他是一名年轻弟子,将来,他们之中总有一位会继承他的职位。

  由于年轻人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第一发言者必须向他走过去,将他领进室内,并且伸出一只手,亲切地按在他的肩头。

  弟子露出羞赧的微笑,第一发言者则说:“首先,我必须告诉你为何请你过来。”

  他们现在隔着书桌面对面坐着,两人都没有真正开口说话。除非是第二基地的成员,银河中再也没有人了解他们所使用的沟通方式。

  语言本是人类用来表达思想与情感的方式,它并非与生俱来,也不是完美无缺。人类所建立的语言沟通模式,只是利用声音的组合来表示各种精神状态——可是这种方法极为笨拙,而且能力明显不足,只能将心灵中细腻的思想,转换成发声器官所发出的迟钝声音。

  追根究底——追本溯源——其实不难发现:人类所蒙受的一切苦难,皆可追溯到一个事实,亦即在银河历史上,几乎没有任何人能了解他人的心思;或许只有哈里·谢顿,以及其后的极少数人例外。人人将自己隐藏在他人无法穿透的迷雾中,每团迷雾里也就只有一个人。偶尔,从某团迷雾深处会透出一丝微弱模糊的讯号——人类便是借着这些讯号互相摸索。然而,由于相互间无法了解,彼此也就不能互信互谅,所以每个人自幼年时代起,始终处于绝对孤寂的状态,时时刻刻感到恐惧与不安。长此以往,便导致了人与人之间的猜忌与迫害。

  数万年来,人类的双脚在泥泞中蹒跚前进,心灵长期受到压制。倘若善加利用这些时间,心灵早就可以飞向星际。

  过去,人类本能地努力寻找打破语言桎梏的方法。语意学、符号逻辑、精神分析……这些学问都是在研究如何精炼语言,甚至完全舍弃之。

  心理史学是精神科学的一项重要发展方向;经过许多世代的努力,精神科学的数学化终于大功告成。为了了解神经生理学与神经系统的电化学——这必须一直钻研到核力的领域——相关的数学有了长足的进展。利用这些最新发展的数学,心理学总算成为一门真正的科学。而将心理学的知识从个体推广到群体,社会学的数学化过程也于焉完成。

  较庞大的人类群体,例如一颗行星上的数十亿人,一个星区中的数兆居民,乃至整个银河系的千兆人口,则不仅是众多人类的集合,更是能以统计方法处理的社会力量。因此对哈里·谢顿而言,未来的发展是必然的,是清晰可见的,而预设的计划则是绝对可行的。

  导致谢顿计划发展的精神科学基础,同时使得第二基地得以超越语言。因此当第一发言者与弟子沟通时,他完全不需要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