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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基地的寻找(4)


  他说:“发言者,请问为什么要我研究这个问题?除了纯学术的探讨,它显然还具有其他的意义。”

  “谢谢你,好孩子。不出我所料,你学得很快。这个问题并不是假设性的。将近半个世纪之前,骡突然跃上银河历史的舞台,前后十年间,那是宇宙间最重大的事件。骡并不在我们算计之中,因此我们毫无准备。谢顿计划遭到严重扭曲,好在并非回天乏术。

  “然而,为了在回天乏术之前阻止他,我们被迫主动与他为敌。第二基地的存在因此公诸于世,而比这更糟许多倍的是,我们一部分的能力也因而曝光。第一基地获悉我们的确存在,而他们将采取的行动,可以根据这个事实推测出来。仔细审视面前这个问题,这里,还有这里。

  “当然,你不得对任何人泄露这件事。”

  弟子体会到问题的严重性,感到惊骇不已。愣了一会儿之后,他才说:“那么谢顿计划已经失败了!”

  “还没有,只是有可能失败。根据最近一次的估计,成功的几率还有21.4%。”

  同谋

  最近这几天,达瑞尔博士与裴礼斯·安索白天优哉游哉无所事事,晚间则忙着和朋友交际。偶尔有人来访,达瑞尔博士便介绍说裴礼斯·安索这年轻人是他的表弟,来自太空遥远的另一端。三言两语,便打发了访客的好奇心。

  然而,他们两人在闲聊的时候,偶尔会提及某个名字。接下来就是一阵沉思,然后达瑞尔博士有时会说“不”,有时会说“好”。若是后者,他就会利用通讯波打一通电话,向对方提出一个普通的邀请:“请你来见见我的表弟。”

  艾嘉蒂娅自己则另有打算,而且逐步付诸行动。事实上,她的行动可算极其曲折迂回。

  比如说,她设计引诱同班的丸里萨斯·旦,让他心甘情愿献出自制的集音器。从她所用的那些方法,不难看出将来与她接触的男性都危险重重。简单地说,由于丸里萨斯常爱吹嘘自己的课余嗜好——他有一间私人实验室,她就故意表现出对丸里萨斯这项嗜好的兴趣,并巧妙地将兴趣渐渐转移到丸里萨斯的矮胖身材上。结果这位不幸的傻小子,在不知不觉间便做了下列几件事:一、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超波马达的原理;二、迷上了那双又大又亮、轻轻盯着自己的眸子;三、将自己最伟大的杰作——上述的那台集音器——塞进艾嘉蒂娅伸出的双手。

  事后,艾嘉蒂娅便开始对丸里萨斯虚与委蛇,一步步与他疏远。她做得恰到好处,避免他怀疑到集音器是这段友谊的唯一原因。前后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丸里萨斯都在心中反复咀嚼那段短暂的欢乐时光,可是由于毫无进展,最后他也只好放弃,让这段初恋从生命中悄悄溜走。

  裴礼斯·安索抵达后的第七个晚上,有五位男士聚在达瑞尔家的起居室,大家都吃得酒足饭饱,正在那里吞云吐雾。而在楼上,艾嘉蒂娅的书桌上则摆着丸里萨斯自制的杰作,一台最不像集音器的集音器。

  五个人当中,自然包括达瑞尔博士。他的头发花白,穿着讲究;虽然只有四十二岁,却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一些。裴礼斯·安索此时表情严肃,眼神游移不定,看来年轻而没有自信。此外还有三位从未出场的角色:裘尔·屠博是新闻幕播报员,他身材高大、嘴唇肥厚;爱维特·瑟米克是某大学物理系的荣退教授,他骨瘦如柴又满脸皱纹,衣服里面好像还有很多空隙;侯密尔·孟恩则是一名图书馆员,他身材瘦长,总是一副惴惴不安的表情。

  达瑞尔博士以轻松自然、实事求是的口气说:“各位先生,除了社交之外,这场聚会还有一点其他的目的。你们也许已经猜到了。各位正是由于背景特殊,才会被精挑细选出来,所以应该也猜得到其中的危险性。我不会故作轻松,可是我要指出一点,无论如何,我们几个是逃不掉了。

  “想必你们注意到,我对各位的邀请都是光明正大的,我没有请任何一位偷偷摸摸前来。我家的窗户并未设定成空无一人的假象,周围也没有任何防盗幕。倘若引起敌人的注意,我们就注定完蛋。而最可能引人注目的做法,就是凡事神秘兮兮,欲盖弥彰。”

  哈,艾嘉蒂娅在心中暗笑。她俯身靠在书桌旁,仔细聆听集音器发出的有些尖锐的声音。

  “这点各位能了解吗?”

  爱维特·瑟米克接口道:“喔,请言归正传吧。告诉我们这个年轻人究竟是谁。”他每讲一句话之前,下唇都会先抽动一下,挤出更多的皱纹,并露出整排的牙齿。

  达瑞尔博士答道:“他名叫裴礼斯·安索,是我的老同事克莱斯的学生。这位老同事在去年过世,而在去世前几天,他把安索的详细脑波图样——从第一阶到第五阶——寄了一份给我。我将他寄来的那些图样,和你们面前这位男士的脑波作过比对,当然,你们都知道,脑波图样无法伪造到第五阶,即使心理科学的专家也做不到。但如果你们不知道,那就只好相信我。”

  屠博撅着嘴说:“我们最好设法进入正题吧。我们会相信你的每一句话,克莱斯既然已经过世,你就是银河中最权威的神经电学家。至少,我在新闻幕中对你的评价正是如此,甚至我自己也相信了。安索,你今年几岁?”

  “屠博先生,我二十九岁。”

  “嗯——嗯。你也是一位神经电学家?也是权威吗?”

  “我只能算是学生。不过我很努力,而且有幸能接受克莱斯的指导。”

  此时孟恩插进一句话,他在紧张的时候会有点口吃。“我、我希望你们能开、开始讲正事。我认为大家都说、说得太多了。”

  达瑞尔博士冲着孟恩扬了扬眉毛。“侯密尔,你说得对。裴礼斯,你接着讲吧。”

  “暂时还不行。”裴礼斯·安索缓缓说道,“虽然我很同意孟恩先生的意见,但是在我们讨论正题之前,我必须要求各位提供脑波数据。”

  达瑞尔皱起眉头。“安索,怎么回事?你指的是什么脑波数据?”

  “你们每一个人的脑波图样。达瑞尔博士,你已经测过我的脑波。现在我也必须测定你们每个人的脑波,而且我一定要亲自测量。”

  屠博说:“达瑞尔,他没有理由相信我们。这个年轻人有权利这么做。”

  “谢谢你。”安索说,“达瑞尔博士,那就请你带路去你的实验室吧,我们说做就做。今天上午,我已经冒昧地检查过你的设备。”

  脑电图科学可以说既尖端又古老。说它古老,是由于生物的神经细胞能产生微电流这项知识,属于来源早已不可考的人类文化遗产之一。勉强追溯的话,这项知识似乎在人类历史最早期便已存在……

  而它也是最新的科学。在银河帝国上万年的历史中,神经微电流的现象一直未曾受到重视,仅仅被视为一项奇妙有趣、却没有什么用处的常识。有人曾经试图将脑波分类,例如分成清醒与睡眠、冷静与激动、健康与生病等等——不过即使最粗略的分类法,也会有一大堆令人烦恼的例外。

  有人尝试证明脑波也像众所周知的血型一样,可分为几种不同类型,而外在环境因素并没有决定性的影响。提倡这种理论的人多少有些种族偏见,声称据此即可将人类区分成数个“亚种”。可是,在银河帝国普遍性的强势意识形态之下,这种学说当然无法获得任何实质进展——须知当年的帝国乃是囊括二千万个星系的大一统政体,从川陀这个中央世界(它辉煌伟大的过去,如今已埋葬在历史灰烬中),到银河外缘任何一颗孤独的小行星,所有的人类都是帝国的子民。

  此外,一个专注于物理科学与无机科技的社会,例如当年的第一银河帝国,自然会产生一种无形的强大阻力,反对心灵方面的研究。由于欠缺立即的应用,精神科学普遍受到鄙视;而且因为没有什么效益,研究经费也一向少得可怜。

  第一帝国崩溃后,科学也遭到解体的命运,一直衰退,衰退——衰退到了连核能原理都已失传,而不得不回归煤炭与石油的化学能。当然,第一基地是唯一的例外,它延续了科学的薪传,保存了科技的火种,并且继续发扬光大。只不过在第一基地上,依旧是物理科学独领风骚。除了外科手术,脑部的研究仍是从未开发的处女地。

  哈里·谢顿是第一个指出精神科学重要性的人,他的一番话被后人奉为真理。

  “神经微电流,”他说,“承载着所有的反应与冲动——意识与潜意识皆包括在内。记录在方格纸上的脑波图样,看来只是巍巍颤颤、起伏不已的波峰和波谷,却能反映出数十亿细胞的思考脉动。对脑波图样进行分析,理论上而言,可以揭示最细微的思想和情感。除了先天或后天的肉体缺陷造成的差异,其他因素引发的脑波变化也应该能侦测出来,这包括情绪的转变、不同的教育和经历,甚至受测者的人生哲学这类微妙的因素。”

  然而即使是谢顿,当年所能做的也仅止于臆测。

  过去五十年间,第一基地的科学家终于开启一座崭新的知识宝库。他们的研究能有突破,当然要归功于科技的进步。例如最新发展的一种技术,能够让电极穿过颅缝,直接接触到脑细胞,而无需剃掉一根毛发。此外,还有一项可以自动记录脑波数据的新发明,它不但能进行综合记录,还能把六个独立变量分离出来。

  而最有意义的发展,或许就是脑电图科学与脑电图学家日渐受到尊重。曾是个中翘楚的克莱斯参加学术会议时,可以和物理学家平起平坐。达瑞尔博士虽然不再活跃于科学界,可是依然声名大噪,除了因为他的母亲乃是贝泰·达瑞尔——上一代最伟大的女英雄,也要归功于他在脑电图分析上的卓越贡献。

  现在,达瑞尔博士坐在自己实验室的躺椅上,轻柔的电极似有若无地触着他的头颅,密闭于真空容器内的指针则开始前后摆动。他背对着记录器——众所周知,受测者若看到那些跃动的曲线,潜意识便会想加以控制,而导致明显的反应——但是他知道,中央刻度盘显示的是极为规律、仅有小幅变化的σ曲线。自己的心灵强健而训练有素,这是可以预期的结果。输出的讯号经过放大与过滤,便能在另一个刻度盘上显示小脑的脑波。此外,自额叶发出的脑波,有着尖锐而迹近不连续的跳跃;而表层区域的脑波,由于频率范围比较狭窄,不会有太剧烈的振荡……

  他对自己的脑波图样了若指掌,就如同艺术家对自己的眼珠颜色一清二楚。

  当达瑞尔从躺椅上起身时,裴礼斯·安索没有发表任何评语。这个年轻人审视着那七条曲线,迅速而毫无遗漏地一路看下去。从这些看似没有意义的记录中,他能够明察秋毫,知道自己应该找些什么。

  “接下来,请瑟米克博士。”

  瑟米克蜡黄的老脸十分严肃。脑电图分析是一门新兴的显学,他知道得相当有限,甚至于心存芥蒂。他明白自己早已上了年纪,而脑波图样会反应出这个事实。当然,他脸上满布皱纹、走路弯腰驼背、两手不时颤抖,在在使他显得老态龙钟——不过那些只是生理现象。脑波图样却有可能证明他连心灵都已老化。他的最后一道防线,他自己的心灵,眼看也要被人看穿,令他感到困窘不已且万分不愿。

  电极很快就安置好了。当然,整个过程从头到尾毫无痛楚。电极只会带来极微弱的刺激,远低于人体感觉的阈值。

  接下来轮到屠博。在整个十五分钟的过程中,他安稳地坐在躺椅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最后轮到孟恩,在电极刚碰触到他的时候,他就吓得抽搐了一下,从此一对眼珠便骨碌碌转个不停,仿佛希望能把眼珠转到后面,透过后脑勺去观察测量的过程。

  “满意了吧——”一切结束后,达瑞尔说道。

  “言之过早,”安索带着歉意答道,“这栋房子里还有一个人。”

  达瑞尔皱着眉头说:“我女儿?”

  “没错。你可记得,我请她今晚留在家里。”

  “为了做脑电图分析?银河啊,为什么?”

  “否则一切就无法进行。”

  达瑞尔耸耸肩,向楼梯方向走去。艾嘉蒂娅早已听到这段对话,当父亲走进房间时,她已经关掉集音器,然后她就乖乖跟着父亲下楼。她还是婴儿的时候,曾接受过基本的心灵型样测定,作为身份登记之用。除此之外,这是她第一次被那么多电极插在头上。

  测量结束后,她伸出手来,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达瑞尔博士说:“艾嘉蒂娅,你看不懂的。你是不是该去睡觉了?”

  “是的,爸爸。”她装模作样地说,“各位叔叔伯伯,晚安。”

  她赶紧跑上楼,匆匆换好睡衣,然后立刻跳到床上去。她把丸里萨斯的集音器放在枕头旁边,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她觉得自己好像胶卷书中的人物,正在从事一项“谍报活动”。

  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安索说的:“各位,每个人的分析都很正常,那孩子也一样。”

  孩子?她满肚子不高兴,在黑暗中对安索做了一个鬼脸。

  安索已经打开他的手提箱,从里面抽出数十份脑波记录。那些记录并非原件,但手提箱仍然使用一种特制的锁。开启时,钥匙若是拿在别人手中,里面的资料会立刻氧化成无法辨识的灰烬。如今虽然由安索亲自取出来,这些记录半小时后也会自动化成灰。

  在这短短的半小时中,安索争取时间迅速说道:“这些记录属于安纳克里昂的几个小官吏。而这是卢奎斯大学的心理学家,这是西维纳的一位实业家。其他的就不用我介绍了。”

  大家挤成一团,却只有达瑞尔看得出其中的丰富意义。其他人看到的,只是印在羊皮纸上的许多颤动波纹而已。

  安索轻轻指着其中一处。“达瑞尔博士,请看那些额叶次级τ波,请注意对应的高原区域,它是这些记录的共同点。博士,你要不要用我的分析尺,来检查一下我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