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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一刀倾城(7)


没有死在醉仙楼的火海中,没有死在杀机四伏的猎鹰行动里,没有死在百变童子的毒剑下,没有死在蝙蝠山庄脚下的血战中,没有死在阴森恐怖的蝙蝠洞里,也没有死在天下第一暗器的寒芒下,难道要在这个阴暗冰冷的鬼地方,同一些陌生人一起,莫名其妙的死去?

死得毫无价值,死得无声无息,死得可笑之极?

“早知如此,还不如在沙场上他痛宰一番胡人,战死算了。”

幽暗的石室内,只剩下可怕的沉默,没有一个人提出抽签的建议。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百万和他的两个保镖开始了窃窃私语。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显然是怕旁人听见。

智空和尚依然在念经,叶风依然默然坐在原地,其他人则紧张地看着金百万等人。

终于,片刻过后,只听金百万大喊一声:“动手!”

他那两位保镖不由分说,各自抽出一把钩镰拐,杀向身边的两位采参客!

“干什么!”两位采参客怒骂一声,显然也对此早有准备,挚起钢叉,同金百万那两位保镖战在一起。

孰料那两位保镖身形鬼魅,出手如电,招式凌厉之极,两位采参客武功远不如对方,招架两下之后,便纷纷鲜血狂喷,中拐倒下!

昏暗的石室内,顿时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

“对不起了!”金百万嘶声喊道,“形势摆在眼前,十个人中只能活一个,希望太渺茫了!我不得不采取如此下策!”

杀掉别人,提高自己存活的机会,这个残忍无耻的主意终于还是让八面玲珑的富商金百万先想到了。

金百万睁着血红的眼睛,扫视着众人,最后把目光投向怯生生躲在路文英怀里的蓝心儿,他胖手一指:“把她杀了!”

两位保镖方待要动手,突听一声“阿弥陀佛!”,却是那智空和尚起身拦住了他们。

“两位施主,请高抬贵手。我等被困与此,本当同舟共济,渡过难关。如此滥行杀孽,自相屠戮,岂非佛法难容,天理难容?”

“不关你的事,快让开!”

“阿弥陀佛。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各位施主,如果一定要杀生救己,小僧越代这位女施主一死,只要你们不要再杀……啊!”

智空话未说完,突然惨叫一声,委顿倒下,身后现出面容扭曲的金百万,手中的一把匕首兀自滴着鲜血。

“都这时候了,你还在讲什么佛法,简直是找死!”金百万冲着尚在抽搐的智空狂吼着,“你自己修行不够,却想靠雪莲升天,如此愚蠢,还跟我讲佛法,你说你该不该死!”

“你还想替别人死?你没那个资格!你知不知道我本来就要把你杀了!”

金百万一边踢着智空的尸体,一边歇斯底里地喊着,看上去已经完全疯了。

叶风冷冷地在一旁看着疯狂的金百万,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他已决心不再杀一人,即便前日与胡人大打出手,他也手下留情,只伤人,不致命。若非如此,此刻的金百万早已成为他的刀下之鬼了。

“如若我不是身中奇毒,几乎无可救药,今日把这些人杀光的会不会便是我?”脑子里有了这个念头,叶风心头的怒火稍稍减弱了一些。

“杀!杀!杀!”金百万指着蓝心儿等人,命令道。

他话音未落,又有一个人站起身来,挡在蓝心儿前面,怒视着金百万。

是陈慕远。

“没想到今日竟能碰见闻名黑道的太行双拐卢氏兄弟。”陈慕远看着金百万的那两位保镖,“你们两位怎地给别人做起哈巴狗来了?”

“因为我有钱!”金百万笑道,“我给他们每人三千两黄金,让他们保护我至此!陈大侠,行个方便,让我们杀了这两个雏儿,对你也有好处。”

“这两个人我保了。”陈慕远淡淡道,“陈某行镖那么多年,要保的货还很少失手过。”

太行双拐似乎对陈慕远颇有些忌惮,听陈慕远如此说,彼此对视一眼,再也不敢上前。

“你做镖师,无非图个钱字,开个价吧,要多少钱,你能让我们杀了这两人?”金百万沉声道。

“你们这些浑身泛着铜臭的有钱人,你们以为有了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草菅人命。对不起,今天你遇到的是我陈慕远,我决不让你得逞。”陈慕远冷冷道。

双方僵持起来。

片刻后,金百万突然想起旁边静坐的叶风,眼睛一亮,犹如发现一块璀璨的宝石一般,喜道:“这还有一个,先把他杀了!”

话音未落,风声已起。

沉重的镔铁拐夹带着劲风,伴以钩镰的寒光,击向叶风。

太行双拐能在江湖上混出点名堂,很大程度上靠的便是他们两兄弟默契的配合。

眼见得那可怕的钩镰即将切开叶风的肩膀,却见叶风静静地坐在那里,姿势分毫不变,整个人突然诡异地向一旁滑开一尺,将将躲开了攻来的双拐。

卢氏兄弟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对视一眼,双拐再次攻出!

这一次,他们一个击上三路,一个扫下三路。

速度更快,力道更猛!

这次叶风连动也没动。

起先他身形微晃,似要向左挪动,卢氏老大早有准备,招式一变,封住了叶风的去路。可是不知怎么的,他一招击出后才发现,叶风方才的晃动看起来竟成了向右移动!

好在还有老二,他手腕一抖,变拐为镰,斜斜刺出,正好封住了叶风的右路。他变招之快,反应之灵敏,不愧是纵横黑道的老江湖!

可是他这一招击出又惊愕地发现,叶风方才那一晃,既不是要向左,也不是要向右,而是就那么晃了一下。

于是兄弟两人都莫名其妙地击了个空。

“这厮会障眼法!”卢氏兄弟恼羞成怒,双拐暴风骤雨般向叶风打过去!

他们使尽浑身解数,挥汗如雨,怒喝连连,绵绵不绝地攻出数十招,终于突然同时停手,颓然站在那里,眼睛死死盯着叶风。

叶风还是面无表情,静静地坐在那里,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不变的坐姿。

一旁的陈慕远等人均骇然之极,以他们的眼力,竟都看不出叶风用的是什么身法。

“你是人是鬼。”卢氏老大道。

“人。”

“看来你不是会障眼法,而是武功很高。”

“比你们两个高一些。”

“以你的武功,完全可以杀光我们所有人,保全自己。”

叶风看也不看卢氏兄弟一眼,他眼望虚空,漠然道:“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们,我寻找千年雪莲,是应我那位去世朋友的要求,来治疗我身上的一种奇毒。因此,杀了你们,我也未必能活下去。何况我早已决心不再杀一个人。不过,我虽然已无生趣,却还不想死在你们手里。”

众人看着神情落寞的叶风,均默默不语。

“这个人的身世一定很离奇,这个人的往事一定很凄凉,这个人的心一定已经死了,以至于到了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的地步”,他们心里均想。

最后还是金百万打破了沉默:“这位燕大侠武功绝顶,高高在上,不屑与我等纠缠。在下敬仰之极!”

他恭维了叶风几句,心里暗自庆幸叶风没找自己算账,然后指着蓝心儿等人接着道:“现在形势很清楚,燕大侠肯定是要参与抽签了,卢氏兄弟,只有拼命杀掉他们,然后与燕大侠一起共谋生路!”

“或许你搞错了一点。”叶风淡淡道,“即便你们杀光了他们,你们三个加上我,还有四个人。四个人抽一个‘生’签,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这个,多一个人抽总不如少一个。”金百万喃喃道。

“说得好,多一个不如少一个。”叶风突然笑了,看着卢氏兄弟道,“那么就是说,四个人抽总不如三个人抽好。”

卢氏兄弟对望一眼,点点头道:“多谢燕大侠提醒。”

然后他们两人齐齐转身,向金百万缓缓走去。

金百万看着两人脸上残忍的笑,面部肌肉突然抽搐起来,声音颤抖地说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你那么精明,当然知道我们想干什么。”

“你们别忘了!我给了你们三千两黄金!你们怎能如此对待我?!”

卢氏老大闻言,问老二道:“三千两黄金,能买四分之一条命吗?”

“不能。”老二道。

两人继续向金百万走去。

“五千两!我给你们五千两!”金百万面如土色,嘶声嚎道。

“五千两黄金,能买四分之一条命吗?”

“还是不能。”

“一万两!?二万两?!五万两!”

“多少黄金也不能。”

卢氏兄弟话音一落,手中钩镰拐轻轻一挥,伴随着一声惨叫,金百万那肥大的身躯立时变成了一堆死肉。

两人在金百万的尸身上拭干了拐上的鲜血,转身道:“陈慕远,该杀的人都已杀了,现在还剩下六个人,你我打下去只能两败俱伤,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将那签抽了,听天由命吧!”

陈慕远沉吟片刻,点点头道:“也好,你我一言为定!今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他长剑入鞘,一边警觉地看着卢氏兄弟,一边缓缓向那放有竹签的瓦罐走去。

“你学得还不够!”

突然,伴随着冷冰冰的声音,一记歹毒的寒光,从背后毒蛇般刺穿了陈慕远的后心!

陈慕远只觉得心口一凉,他茫然转过身,便看到路文英冷冷的笑容和手中剑尖上滴落的鲜血,他自己的鲜血。

“你……”陈慕远怒目圆睁,只说出半个字,便倒了下去,眼睛瞪得好大。

这个正直的镖师,做梦也想不到会死在自己保护的货手上。

“六个人中活一个,人还是太多了点。”路文英漠然道。

刹那间,愤怒如烈火一般,腾地一下跃上了叶风的心头。

他生平最恨的就是忘恩负义之徒,背后伤人之辈,现在这些丑恶的行为就如此真实地发生在他眼前!

他的手紧握着他的刀,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的愤怒尤甚于方才金百万杀智空之时。

他一次又一次地压制住心头的怒火,他几乎已忍不住要大开杀戒。

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如果真的要杀,该杀的人何止这厮一个。”叶风紧咬牙关,心道。

因为杀人,他的痛苦已足够多,那种滋味他不想再尝了。

卢氏兄弟奇怪地看着路文英,缓缓道:“这世上不要命的人并不多,可是今天好像随处可见。”

“你们两个,有什么想法?”路文英淡淡笑道。

“方才和我们达成协议的是陈慕远。”

“不错。”

“现在他死了,协议当然就无效了。”

“不错。”

“你杀他时,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命?”

“正因为我要救自己的命,我才杀了他。”

“哦?”

“因为这室内我对付不了的人,除了这位燕大侠,便是陈慕远。杀了他,再杀了你们两个,我活下来的希望就会大了很多。”路文英依然在笑。

卢氏兄弟对望一眼,也笑了。

“听说紫玉山庄庄主路展鹏是个狂妄愚蠢的家伙,没想到他的侄子更加狂妄,更加愚蠢。”

说完,他们两个便如幽灵般,一左一右向路文英扑去。

可是他两人尚未接近路文英,侧面突然飞来两道惨碧的寒光,不偏不倚击中了他们!

卢氏兄弟发出一声怪叫,顿时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他们口吐白沫,脸色发黑,表情骇怖之极,双手疯了般地向空中乱抓着,然后身体扭曲抽搐一番,最后双腿一伸,直挺挺死掉了。

他们至死都没搞清楚中了谁的暗算,但是一旁的叶风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惨碧的寒光,来自那位娇小可爱的蓝心儿的袖口。

她方才一直躲在陈慕远背后,后来不知何时又溜到了一旁的角落里,对此卢氏兄弟根本没有在意。

插在二人背上的暗器叶风也认识,那是关东流云山庄的独门暗器——飞花流云镖,毒性几乎可以媲美唐门暗器。

关东流云山庄,一向都是紫玉山庄的姻亲,路文英的表妹,当然有可能是流云山庄的,这点卢氏兄弟却没想到。

关键在于,他们根本没把这个娇滴滴的总是脸红的蓝心儿放在眼里。

血腥味更浓了。

路文英缓缓上前,踢了踢卢氏兄弟的尸体,朝叶风笑道:“燕大侠,现在只剩我们三个人了。大侠您一言九鼎,等会抽签希望您能遵守规矩。”

“陈慕远一心保护你们两个,你却恩将仇报暗算于他,你的良心何在?”叶风冷冷地问道。

路文英闻言,脸露羞惭之色,尴尬片刻道:“我这样做实属不得已,我,我要为表妹着想。”

“为了你的表妹,就可以滥杀好人?”

“……”

“你有没有想过,即使现在只剩下你我三人,最后还是只能活一个人。”

“这,多一个总不如少一个好。”路文英赧然道。

他的语气,竟跟方才金百万一样。

然后他马上发出一声惨呼!

一把宝剑,悄无声息地从他后心穿入,前胸穿出,跟方才他杀陈慕远的方式如出一辙!

路文英喉头咯咯作响,他缓缓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身后的人,那位一直跟他卿卿我我的蓝心儿。

他的眼神,比方才陈慕远遭他暗算时的眼神,除了更加茫然,还多了一分自嘲。

“你,竟然说爱我……”

他喃喃低语着,缓缓倒了下去。

叶风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现在他心中已经没有愤怒,没有凄凉,只有无尽的悲哀。

“看来你们的爱情,也抵不过三分之一条命。”叶风淡淡道。

“我从来没有爱过他!”蓝心儿此时再也不是方才那个清纯可爱总是脸红的女孩儿,而是满脸怨毒,歇斯底里地喊道:“我跟着他,只不过是因为他家里有权有势!他这个蠢材,以为自己出身名门,就可以肆意玩弄我,我们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同金百万、路文英一样,杀了人的她双眼血红,声嘶力竭,似乎是想以此掩盖什么。

“你杀了他,还是要跟我一起抽签,你也只有一半的生还机会。”叶风正想提醒蓝心儿,地上的路文英突然神奇般地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了蓝心儿!

那把插在他身上的利剑,一下子洞穿了蓝心儿的身体!

路文英脸上带着一种诡异地笑,看着蓝心儿道:“要死死在一起!”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用怨毒仇恨的目光盯着对方,就这么慢慢倒地而亡。

喧嚣一时的石室,突然寂静下来。

叶风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自始至终,他都几乎没有挪过半步。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太行双拐,采参客,这些梦想发财的人们,又一次应验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谚语;金百万,这个财大气粗、自认为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有钱人,想依靠他的财富达成长生不老的梦想,结果死于非命;忠厚坦诚却又不甘居于人下的陈慕远,至死或许都没明白,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绝顶武功,而是叵测的人心;寻求大彻大悟的智空和尚,也不知临死前是否参透了这个黑暗的世界;而路文英、蓝心儿,这两位信誓旦旦的情人,双双死在了对方的剑下。

这些横七竖八躺在叶风面前的尸体,不久前还都是鲜活的生命,带着美好的梦想,信誓旦旦地达成合作的协议,准备去寻找那神奇的千年雪莲。转眼间,他们都已赶赴阴曹地府了。

“你们,这都是在干什么。”叶风苦笑道。

签,已经不用抽了。

他近乎麻木地坐在那里,看着面前的尸体,也不知坐了多久。

终于,只听“咯吱吱”机括声响,面前的石壁突然出现了一道门,清晨的阳光洒了进来。

一个人出现在门外,淡淡对叶风道:“你可以走了。”

叶风视之,正是那客栈老板。

他的打扮和昨日大有不同,身穿的是有浓郁波斯风格的刺绣宽袍,头上包着厚重的青色头巾。

“你家主人呢?”叶风并未起身。

“我家主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以真面目示人。”

“我很想知道,你这位主人凭什么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说着话,叶风的手已握住了刀。

方才一个人发呆的时候,他已经决定了要做什么。

“我家主人从未决定别人的生死,决定生死的其实还是他们自己。”客栈老板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拾起地上的瓦罐,伸手取出一把竹签,递给叶风道:“你自己看看吧。”

叶风接过一看,立时愕然呆住!

那把竹签,不多不少正好十个,每个竹签上都写着“生”字!

“我家主人神通广大,能力非凡,但是有一个怪癖,就是喜欢看戏。不是那种戏子在台上演的戏,而是那种真实的刺激的人们亲身投入表演的戏。”老板依然是那种漠然的腔调,“算上你们这拨人,我家主人已经看了好几出这样的戏了,已经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我们劝说也没有用。”

叶风木然良久,沉声问道:“昨天晚上,我们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你家主人都看在眼里?”

“不错,每个细节都不会逃过他的眼睛。”

“那么请问,以前每场游戏结束,是不是都只剩下一个人?”

“有几次,一个剩下的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