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之间，即使是背叛，也背叛得堂堂正正！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干了四坛女儿红，然后将空坛一摔，响声在静谧的湖面上传出老远。
最后，两人呆呆坐在那里，沉默良久。
终于，傅小司道：“我走了。”
“哦，那你保重。”
两人郑重地拱了拱手，就像当初他们初识时那样。一时间，往事如烟云般掠过两人的心头。
“对不起。”傅小司凝视叶风片刻，转身离去。
曾经一起出生入死，义薄云天的好兄弟，终于走上了不同的两条路。
叶风看着傅小司的背影，待傅小司走出好远，突然大喊道：
“小傅，来世还做兄弟！”
“恩，好。”
听到叶风的话，傅小司只是回答一声，并未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
因为他不想让叶风看见，他的眼中已噙满了热泪！
两人悲壮地进行着告别，一点也没发觉离他们不远处的湖心小岛上，有一个绝代佳人，看着他们分别的情景，同样泪如雨下……
十二、各奔东西
正午，小雨。
这是长江边上一个极其重要的码头，从这里上了船，便可西至巴山蜀地，东达烟雨江南。
离码头不远的官道边，有一家乘风客栈，此时已人满为患。
地处交通要道，乘风客栈的生意一向很好。
客栈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老者面容清瘦，骨骼清奇；年轻人则是个大胖子。两人腰间，都挂着一把长剑。
正是淮西剑客鲁勾践和点苍派孙羽。
旁边一张桌上，坐着几个点苍派的弟子，面色焦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江湖的格局，就要变了。”孙羽望着远处滚滚东去的大江，意味深长道。
“只不过是变回老样子而已。”鲁勾践笑道。
“真没想到，改变这一切的竟是慧忠大师。”
“呵呵，他算得上是老夫所见过的武林人中最可怕的一个，武功可怕，心计可怕，最可怕的是他的忍耐！”鲁勾践感慨一番，话题一转，低声问道：“你师父是何时决定退出江湖的？”
“在听说霍白羽竟是‘九月罂粟花’的老大之后。”
“呵呵。”
两人悠闲地聊着天，一旁那几个点苍弟子终于忍不住了，为首一个站起来大声问道：“孙师兄，左师伯到底什么时候动身啊？掌门恐已等得不耐烦了！”
孙羽依然是那种慢条斯理的样子，不紧不慢地用他那胖嘟嘟的手端起茶杯，轻轻呡了一口，道：“家师还在休息，你们再等会。”
那人脸色难看之极，但又不便发作，只得又坐下。
这几个点苍弟子，是奉点苍派掌门顾逸之之命，专程赶来催促孙羽和他的师父左千秋前往杭州参加誓师大会的。
事实上，自猎鹰行动中被叶风放了一马后，孙羽便淡出了剑客盟，跟着左千秋或云游江湖，或闲居深山，很少再插手江湖事务。
因为，他对那江湖中的事，实在有些看不懂。
这一次，点苍派大举出动前往杭州参加誓师大会，左千秋师徒也随同前往，半路上以会见左千秋的老友鲁勾践为名，故意落在了后面。
一队白衣骑士，腰间挂着清一色的三尺青锋，从客栈边疾驰而过，直奔码头而去。
他们个个目光炯炯，剑柄上长长的猩红剑穗随风飘扬着，煞是惹眼。
“华山派的人。”孙羽看着那些骑士的背影道，“这已经是今天所见的第三拨了，想必都是赶赴杭州的。”
“现在的江湖，哪里还有敢背道而驰的。”鲁勾践冷笑道：“全江湖的高手，无论黑道白道，现在想的恐怕都是如何跟随慧忠大师，攻上蝙蝠山庄，建立丰功伟业呢。”
“听说了吗？叶风又出现了。”
“呵呵，他可真是个奇迹。”
“前辈，你看他这次，还能创造奇迹吗？”
“他毕竟是人，不是神。我看，蝙蝠山庄这次真的是大势已去了。”鲁勾践用深邃的目光望向远方。
“有时候我有一个想法。”孙羽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若是几年前，我们大家就知道了霍白羽和慕容雪这些人的真实身份，那么现在的叶风，会不会是个人人敬仰的大英雄？”
“呵呵，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想得太明白好。”
两人依然不紧不慢地喝了片刻，忽闻“笃笃”声响，一个高高壮壮，方头大脸的女孩子从楼上走了下来，对孙羽道：“师兄，师父酒醒啦。”
是孙羽的师妹，左千秋的女儿左小婵。她看着孙羽，肉肉的脸上竟充满了情意，看得孙羽有些脸红。
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一声清咳，一个苍老的背影已沿着大道飘然西去。
“师父动作好快，鲁叔叔，咱们也该动身了。”孙羽忙道。
三人收拾行李，大步向外走去。
“等等！”那几个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点苍弟子没想到左千秋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走了，只好拦住了孙羽的去路，“你们要去哪里？”
“去我们想去的地方。”
“孙羽，左师伯未免有些太狂妄了！掌门早就看出你们心怀异志，特地派我等来告诫你们，不要一时糊涂上错了船！”为首那人冷冷道，“掌门说了，此番如若不跟随大家去杭州，便视为点苍的叛徒。而且，以后不仅是点苍派的敌人，还是整个正义盟的敌人！
他话音未落，孙羽突然飞起一脚。
他那小象般的胖腿踢出，看上去有些笨拙，速度也很慢。
那人早有防备，见状连忙一躲。
可是他马上发现孙羽那一脚慢归慢，却似乎隐藏着厉害的后招，他无论向左躲还是向右闪，好像都有危险。
稍一犹豫，他便被那一脚结结实实踢了个正着！
他惨叫一声，平展展向后飞去，连同身后几人一起，摔成一堆。
孙羽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朗声道：“走，离开这个肮脏的江湖！”
三人向远处左千秋的背影行去，大道上尘土飞扬，迎面又飞奔过来一队持刀带剑的人。
古道，斜阳。
苏州城外。
傅小司手中握着他的雁翎枪，腰间佩着惊虹宝剑，一脸疲倦，骑行在马道上。
前方出现了南宫世家的巍峨身影。
高耸的围墙上长满了杂草，大门的朱漆已斑驳脱落，往日耀武扬威的那些侍卫家丁们也不见了。短短两年，这昔日武林第一世家就破败得不成了样子。
傅小司驻足门外，看着四处冷清的场景，感慨万千。
“我找南宫傲。”他对看门老头说完，径直向里走去，
“在后院藏剑阁练剑呢。”看门的老头惊惧地看着他，丝毫未加阻拦。
傅小司大步流星向藏剑阁走去，一路上遇见的人，无不惊异地看着他。这里的人，还都认得当初那个马术师傅“小六子”。
他已做好了被人围攻的准备，可是这些南宫世家的人们所做的，只是愕然地远远看着他。
他来到藏剑阁前，老远就听到一阵兵器相接之声。
两年前，就是在这里，南宫世家遭受了奇耻大辱。
面对叶风的质问和挑战，家中上上下下竟无人敢于迎战，最后，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垂老的南宫云悲壮的出战，眼睁睁地看着老人奋力搏斗一番后无力地倒下，眼睁睁地看着叶风拿走了惊虹宝剑。
相信那一刻，除了南宫云，每一个南宫世家的人都羞愧得无地自容，都心痛得心里滴血。
现在，他们中有人在这里练剑，莫非是为了卧薪尝胆？
傅小司走进院中，便看到了南宫傲和南宫若仙。比起两年前，两人看上去都老成了许多。
两人挥汗如雨，想必已经练习了很久，见了傅小司，登时愕然瞪大了眼睛。
他们复杂的眼神中，有惊讶，有仇恨，还有些别的什么。
傅小司并不知道，南宫长万留给南宫傲堂兄妹俩的遗书中，告诉了他们傅小司的身世，并且嘱咐他们，要永远善待傅小司。
“你，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你们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听说你现在是南宫世家掌门了？”傅小司问南宫傲道。
“不错。”
江湖中人都已知道，在惨遭剧变之后，南宫逸、南宫破等人均羞愧得隐退江湖，将掌门之位让给了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南宫傲。
“你们现在还在练剑，可是想去杭州参加誓师大会？”
“是又怎么样？”
“我来找你们，就是来请求你们不要去。”
南宫傲笑了，不屑地笑了。
“我们日思夜想，终于盼来了这一天，这次讨伐蝙蝠山庄，是我们最好的报仇机会，你现在竟来求我们不要去？”
“我代替你们去。”
“……”
“我来这里，不是阻止你们报仇，而是担心你们的安危。”
“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傅小司望向远方，喃喃道：“我已经和叶风决裂，背叛了蝙蝠山庄。我带回了惊虹宝剑，今天是想请你允许我，以南宫世家掌门人哥哥的身份，代表南宫世家参加杭州誓师大会。”
“哈哈，你要随同正义盟进攻蝙蝠山庄？”
“不错。”
“堂堂蝙蝠山庄庄主，眼见形势不妙，一夜之间反攻倒算，好一个见风使舵的家伙！”南宫傲的眼中充满了轻蔑。
“随便你怎么说，但请你相信我，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而完全是为了南宫世家。”傅小司面不改色，“此去杭州，我会用我自己的办法，恢复南宫世家昔日的荣耀和名誉。”
他这番话，实在太出乎南宫傲和南宫若仙的意料，两人惊愕之余，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终于，南宫若仙低声问道。
傅小司看着两人，眼中露出一丝暖意，缓缓道：“仙儿，你们两位，是我傅小司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亏欠的两个人。我想用我的力量，来弥补曾对你们犯过的过错。”
“你现在说话怎地如此好听了，江湖中人都明白，蝙蝠山庄大势已去，现在谁都想去杭州争一份功劳，你想去也就罢了，为何阻止我们去？”南宫傲冷冷道。
“你错了！”傅小司打断了南宫傲的话，“你说此话，证明你根本不知道叶风的厉害。”
“照你的意思，叶风莫非还能助蝙蝠山庄力挽狂澜不成？”
“不能，这次肯定不能了。”傅小司沉吟道，“但是，每一个进攻蝙蝠山庄的人，包括慧忠和尚在内，都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你们若去了，同样也不能。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叶风，他这个人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深藏不露。他对战的心机没有人能琢磨透，他总是让他的敌人出乎意料，他身上总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厉害绝招，关键时刻突然使出来。这一次决战，谁知道他又会祭出什么花样来。
你们都还很年轻，南宫世家的未来全寄托在你们身上，所以，我不希望你们去冒这次险。父亲为南宫世家倾注了毕生心血，他也一定不愿意看到你们出什么事。
你们，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你去了，岂不一样也有危险？”南宫若仙说完，突然很诧异自己为什么竟还担心对面这个人的安危。
“不错。此番决战，我若不死在叶风的刀下，就会让他死在我的枪下。”
“江湖中人都说，叶风最铁杆的兄弟就是你，即便现在不做兄弟了，你能保证你真能下得了手？”
“你说错了，我们现在还是兄弟。正因为还是兄弟，我才要让叶风死在我手里。叶风这样的人，若是死在慧忠这种人手上，那将是对他真正的侮辱！”
傅小司看上去有些怆然。
南宫傲兄妹俩听着他恳切的话，默然良久。
此刻他们已不怀疑傅小司的诚意。
“好吧，我答应你。”南宫傲终于点了点头。
“谢谢。”傅小司凝视两人片刻，接着道：“时间紧急，我现在就要出发去杭州，今日一别，或许永无相见之日。父亲的事，希望你们能原谅我。”
他说完，转身而去。
兄妹俩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感慨万千。
“他若还是那个小六子，该多好。”南宫若仙心里突然过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耳边传来了南宫傲的叹息。
十三、誓师
叶风出现在西北边城！他还活着！
叶风出现在长安府！
叶风出现在黄河渡口！
叶风已到达襄阳！他正在向蝙蝠山庄前进！
叶风过了长江！正在西进！
叶风回到蝙蝠山庄了！
当诸如此类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到杭州后，一度喧嚣热闹的万柳庄便慢慢沉寂下来。
聚集在万柳庄的各大门派武林中人，也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兴高采烈、斗志昂扬了，而是满怀心事，各自扎堆私下讨论着什么。
柳林深处那雅舍内，组织本次誓师大会的两个关键人物，慧忠大师和蔡扶风，此时正像往日一样，进行着紧张的会谈。
半年来，江湖四处发生的激烈战斗，都是在这个雅舍内，由这两个人运筹帷幄的。
“慧忠大师，怎么办？”蔡扶风面色凝重道，“各大门派的人就等你表态了。”
慧忠大师手捻佛珠，双目微睁，半天也不说话。
“慧忠大师，若还是举棋不定，我担心将会人心浮动！”
“蔡庄主，你的看法是？”慧忠大师终于开了口。
“去贡嘎雪山的人带回了消息，说薛少华已经得手了。”
“恩，我知道。”
“既然如此，可否暂且休兵，待半年后叶风毒发身亡后，再誓师讨伐蝙蝠山庄？”蔡扶风试探性地问道。
慧忠大师沉默片刻，淡淡笑道：“蔡庄主，你是个聪明人，你认为现在收兵合适吗？”
蔡扶风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随风拂动的柳枝，摇摇头道：“不合适。”
“外面聚集的武林中人，差不多有一半是原来依附蝙蝠山庄的人马，如果现在停止进攻，给了蝙蝠山庄喘息之机，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再次倒戈，届时我们将前功尽弃，或许形势将逆转！”
“说的很对。”
“消灭蝙蝠山庄是一件前人梦寐以求的旷古奇功，现在我们已消灭了他们绝大部分人马，重挫了他们的威风和信心，可以说胜利在望！但是行百里半九十，如果让叶风寿终正寝，听任他的不败神话永远流传下去，那我们即使今后消灭了蝙蝠山庄，功劳也要打一半折扣！”
“呵呵，蔡庄主，你把我要说的话都说了。”
“我还没有说完。”蔡扶风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稍纵即逝，“慧忠大师，你是个心气很高的人，你不甘心。”
“我不甘心？你且说说，我怎么不甘心？”
“三十年前败给陆子衿后，你一直卧薪尝胆，为的就是今天！现在江湖中人都说叶风的武功天下第一，对此你不服气，你不甘心！你要雪耻，你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击败叶风，击败这个陆子衿亲传的蝙蝠山庄庄主！”
慧忠大师默然片刻，轻叹道：“知我者，万事通也。”
蔡扶风淡淡一笑道：“慧忠大师，我知道很多年前，你的降龙伏象神功就已练到了第七级，不知现在，您将这传说中的绝顶神功练到第几级了？”
慧忠大师闻言，慢慢睁开了眼睛。
“蔡庄主，我们是老朋友了，也是一条战线的同仁。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一个人。以前是你父亲，现在是你。”
“多谢。”
“不瞒你说，少林降龙伏象神功，二年前我已练到第九级！”
蔡扶风闻言，愕然看着慧忠，半晌喃喃道：“比我想象的还厉害！这么说，除了达摩祖师，数百年来，你是第一个练到九级神功的人！”
“不错！”
“既然如此，你还犹豫什么？”
慧忠脸上闪过一丝焦灼：“我，没有足够的把握。”
“足够的把握？”
“没有十成把握的事，我不干。”
“你担心叶风手中的天机伞？”
“天机伞并不可怕。霍白羽掌握着天机伞，还不一样死在叶风的刀下。他若用天机伞对付我们这么多人，顶多让我们多死几个人而已。”
听到慧忠这番话，蔡扶风心底不由泛起一阵寒意。
“既然如此，大师为什么还对叶风有所忌惮？”
“我比你想象的还要了解叶风。”慧忠大师的目光扑朔迷离，“我们永远不能低估叶风这个人。他自出道以来，恶战无数，未尝一败。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每次大战，他的对手都无一例外地低估了他。我，不想轻举妄动。”
“大师行事竟如此慎重，在下佩服之极。”
“老衲还缺乏一个理由，让外面的各大门派中人相信我们能战胜叶风！只要能争取外面半数以上的人，老衲便有十足的把握出击！”
可是，理由何在？
蔡扶风皱了皱眉，心里一时空荡荡的。
此时此刻，万柳庄内已聚集了数千名从各地赶来的江湖中人，其中很多人都是到达万柳庄之后才得知叶风再次出现的消息。这些人大多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稍有意外，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即便是武当、华山这些以前剑客盟的骨干，也各自有自己的小算盘，谁也不会当出头鸟。
毕竟，大家在叶风手上吃的亏都不少。
“一定要将他们笼络住！”蔡扶风心想。
两人正犯愁时，蔡和走了进来。
“南宫世家的人来了。”蔡和道。
“哦，给他安排一下，也别慢待了。”蔡扶风道。
“他有事要见你。”